[美國]理查德?懷恩 劉真
理查德·懷恩(Richard Vine),知名藝術批評家。他有關劉國輝的評論,是從其《中國當代藝術》(New China, New Art)一書中節譯出來,從中可以反窺當代中國美術在世界的地位與影響。
所有關于劉國輝藝術作品的因素—無論是其日常生活的素材,精準而細致的觀察,還是有力而不刻意的渲染—無一不展示了藝術家自身為人所敬仰的貴族式的謙遜。然而,以其毫不張揚的方式,劉國輝的作品毅然拒絕了目前西方和中國當代藝術界橫行的深受歐美實踐影響的審美觀。事實上,劉國輝的藝術作品恰恰實現了那些實驗性藝術紛紛追捧卻無奈羈絆于其自身的矛盾,而終究無法實現的“與人合一”的價值觀。
像劉國輝這樣以傳統為基礎的中國藝術家就如同古典音樂家—他們的劇目從題材、形式或技術給出的效果都是不可逾越的。你很難想象如何能以他們成就作品的方式成就能超越他們的作品。可是,一個很自然的疑問便是,這樣的藝術家如何能適應文化的快速變遷。我們如今生活的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傳統中國藝術孕育和發展的那個世界。這一簡單事實便給這個國家的畫者提供了三個選擇:成為完完全全的古董,向當代模式轉變,或者,將新舊融于一體。
劉國輝很顯然選擇了第三條路,將當下的現實以一種既尊重傳統又同時更新傳統的方式描繪出來(他傾心創作的藝術家畫像不僅包括張大千、齊白石、吳昌碩,及其他一些近現代中國大師,甚至還包括馬蒂斯,那位西方實驗畫派的鼻祖性先驅)。這種互補的平衡,在許多單幅作品中都有體現,并更凸顯在其作品中各元素的組合方式所呈現的觀念中。
其許多作品中含有灌木、樹木、花卉等,均為中國繪畫中淵源已久的元素。即便如此,劉國輝卻不甘追隨慣例,那些慣例使得世世代代的藝術家得以長久以來—說好也罷,說壞也罷—在作品中以讓人咋舌的頻率大量呈現花枝的圖像。恰恰相反,劉國輝每每僅將心思放在使用最能捕捉其題材和體現其詮釋意圖的表現手法中—這些微不足道的靜物仿佛不僅僅是靜物而是有感知的存在,值得有人為其作像。因而,在《我家阿姨所栽》中,盛著泥土的容器—是一只罐還是一只麻草編織物?—這是不明確的,反襯了畫面中植物上躥的天性,其向上的長勢被以更清晰和更有力的線條顯現出來。在其他的作品中,諸如《秋艷》和《香雪?!罚ǘ湎蛟瓢愕纳珘K中爆炸式地延伸,仿佛生命迫使其自身迸發,拭去了花瓣與花瓣間的差別。
偶爾地,也能捕捉到一些城市景觀,比如《薩爾斯堡》中河邊建筑富有立體感的混亂,其快速的直線筆墨如吳冠中的手筆般靈巧。與其截然相反的,《俄羅斯印象》中是大大小小的弧度構成的交響樂,與其勾勒的洋蔥頭穹頂相呼應。盡管如此,正如劉國輝的絕大部分作品體現的,其最主要的興趣在于人物—既作為其感官的形式,也作為文化借喻的載體(服飾、發型、飾品和其他配飾等)。最終,對人物形態的學習和對社會的觀察被延伸至與一個人物的相遇,其形象的勾勒立刻變得不同尋常的輕松和直觀。
或許多少有些諷刺意味的是,劉國輝作品中最純潔的是其女性裸體作品。這些作品以純粹的筆墨構成,檢驗了貌似弱化的線條和幾滴清點如何有效地形成輪廓、構建容量、創造厚度和喚起深度。在一些作品中,那些身體—看似如此有活力,隱含著一股力量—卻實際由空白的,并未被筆墨觸及的空間構成,隱約地讓人想起在中國傳統山水繪畫中喻示著時間和空間的留白處。坦率但毫不猥褻,每一位裸體的女性形象,無論是掩面或是直視觀畫者,都是純美的化身—沒有一絲西方繪畫教宗中時常附著于裸體形象上的羞恥、罪感、膚淺的快感,或煉獄般的折磨。
劉國輝的非裸體、也是其絕大多數人物作品,結合了隱私和公眾的形象,對人體形態采用了同樣精準的描繪(無論是姿勢還是體態),并通過私人物品的擺設將人物進行社會定位。時不時地,你能體察到一些異國情調:裹著頭巾的老人,衣著少數民族服飾的人,騎馬的弓箭手,或演奏著古典樂器的音樂家。但是更多的時候,劉國輝那毫無偏見的端詳聚焦在現代生活的具體情節中:《世紀潮》中神情疲憊的民工,《本是良家女》中吸煙女孩兒蒼白的凝視,《學生、老師、朋友》中穿著皺皺的牛仔褲和T恤衫的當下中國大學生,《徐茜》中一位頗有個性的年輕女性以項鏈搭配她優雅懸垂的上衣、圖案大膽的絲襪和軍靴。這些形象,就其大多數而言,是處于社會中間層的人們,既不過于貧窮,也不極端富裕。劉國輝心存敬意的是那些飽經滄桑的老者,懷揣著通過歷練取得的智慧;他悲憫的是那些被迫流離失所者,其處境是中國社會巨大變遷的見證;他關注的是那些自信卻脆弱的中國年輕人。
正是這種給予的能力—且是這種毫不帶評判的接受—每個人物的外形和其內心給了劉國輝的作品最與眾不同之處。
在西方藝術界的激進領域,這種普世的“人類一家”價值觀已經被失落—而且,更可悲地被嘲諷。劉國輝卻在挑戰全球的觀者,呼吁我們面對這一“并不時髦”的事實:那就是,人性的作品觸及觀眾的能力是其他作品無與倫比的,而這樣的作品發出的聲音是最有價值的。事實上,劉國輝在挑戰諷刺矯飾的偽裝,回歸我們內心深處明知卻出于各種原因畏懼或羞于認知的事實:“一個好人生命中最棒的部分”,正如英國詩人威廉·華茲華斯曾寫道的,由“細微、瑣碎、讓人忘卻的,卻飽含著善意和愛的行為”組成。劉國輝的作品正如同這些樸素而無價的姿態,以視覺來紀念華茲華斯曾經將其叫做“靜態和悲傷的人性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