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國企改革的破局集中于兩個層面。第一是打破壟斷,營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是為自由化問題。第二是國有經濟的治理及分配,如何管理及分享其龐大的利益所得。
當今中國的國有企業集團,到底強大到了怎樣的地步?可以看一組來自全國工商聯和國資委的數據—截至2012年底,全國私營企業數量為1085.72萬戶,注冊資本31.1萬億元,實現營業收入20.1萬億元,而歸屬于國資委的中央企業數量為120家,資產總額3112萬億元,實現營業收入22.5萬億元。“中央隊”呈現出“以一敵十萬”的強悍實力。在盈利能力上,央企的表現更是耀眼,僅五家國有銀行的全年利潤就超過1萬億元,相當于全國民營企業500強的凈利潤總和的兩倍。
在中國歷史乃至人類的當代經濟史上,國有企業“以一敵十萬”,其強盛之勢可謂是前所未見的景象。今年初,103歲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納德·科斯出版《變革中國》一書,對中國崛起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但是他對國有經濟模式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在這位制度經濟學的奠基者看來,“由于可以取得壟斷性的利潤,國企不需要不斷創新來滿足消費者,沒有了這樣的壓力,國企無意中剝奪了在市場競爭中不可或缺的學習機制。”
當今的國有經濟改革命題已經被打上了濃烈的意識形態記號。不少人認定,只要有國有經濟,就一定會有壟斷,有壟斷就一定會造成不公平的市場競爭和催生腐敗的“權貴資本主義”,結論就是,中國要成為一個完全的市場經濟國家,就必須讓國有經濟退出歷史舞臺。
這樣的必然性推演是否成立,值得探討。在我看來,非此即彼的“存廢論”,事實上將國有企業的改革臉譜化、簡單化。真實的問題是:國有企業應當如何存在?一般而言,國企改革的破局集中于兩個層面。
第一是打破壟斷,營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是為自由化問題。
即便是倡導憲政變革最積極的楊小凱教授,生前也并不主張國企的私營化改造“搞的太快、太早”,在他看來,“私有化涉及到產權的大的變動,短期內一般會使效率下降,所以應該慎重,而且應該掌握時機。但是自由化是可以提早搞的。這里講的自由化不是指自由價格,而是實行自動注冊制,讓私人經營所有行業。”
本輪經濟改革在前20年,基本上是朝著這一方向推進的。在1995年的中共十四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九五”計劃和2010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中,國有企業改革的思路是“抓大放小”,實施國退民進的改革戰略。可惜的是,1998年之后,國企改革的戰略發生變化,國有資本在從紡織、家電、食品等一百多個競爭性領域中次第退出的同時,轉而在資源、能源、重化等所謂戰略性部門形成了主導和壟斷地位,這些領域中的國有資產進行了大規模的重組。在當年,這一策略仍然被視為“國退民進”,此所謂“退”,并非指國有經濟退出產業領域,而是退縮到產業的上游地帶,以形成寡頭或多寡頭經營的優勢。到2003年初,以國資委成立為標志,中央企業及省級大型企業脫胎換骨,盤踞于產業上游,與中下游的民營經濟集團構成楚河漢界的對峙之勢,2004年對鋼鐵、電解鋁產業的整頓以及2008年的“四萬億計劃”的“國進民退”運動,便發生在這樣的格局之下。
所以,國企改革的首要課題是破除壟斷,給予民間一個同臺競技的環境。
第二是國有經濟的治理及分配,如何管理及分享其龐大的利益所得。
與其糾結于國有企業的“存廢”,倒不如在本次“兩會”上,認真研究如何改進國企的現行管理制度,以及分享其利益所得。改革的任務可以被分解為三個方面:
第一,“政、黨、企三分開”,改變現有的國資委與黨的組織部雙重直接管理的模式,政府以出資人的身份行使權職,將企業決策、經營權還給董事會和管理層;
第二,“全民企業全民分享”,將大部分國有企業的資本注入社保基金池,以轉移支付的方式成為全社會的福利;
第三,改變120家中央企業的權益分配模式,地方政府通過稅收留成和利潤分享的方式參與利益分配,同時將這部分所得定向投入于社會保障和公共設施的建設及維持。
早在1948年,美國學者費正清在《美國與中國》一書中,用大量事實展示了中國問題的本土性,他用忐忑的心情寫道,“中國可能選擇的道路,各種事件必須流經的渠道,比我們能夠輕易想象到的更窄。”國企改革的問題正如費正清所提示的,有“必須流經的渠道”,是一個技術性很強的“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