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認



有著82年黨齡的共產黨員、老紅軍鐘娘永同志逝世已五個年頭。他一生歷盡坎坷,為黨為人民出生入死,經受了嚴峻的考驗,為人民的解放事業作出了積極的貢獻。但是,由于某些歷史原因,他長期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甚至曾被判處死刑。然而,他對共產主義的信念一直未變,對黨忠心耿耿,表現出一位老共產黨員的高風亮節。
“紅心白皮”
1907年9月,鐘娘永生于廣東省海豐縣公平舊圩一個貧苦農民家庭。他12歲入學,16歲到公平圩讀高小。那時彭湃農民運動正在興起,他幫村里農會做過文字工作。當年,鐘敬文老師上了一堂國文課《論蘇維埃政權》,并以此作為作文題,鐘娘永成竹在胸,很快把文章寫好了。鐘老師對鐘娘永的作文贊賞有加,還把他的文章貼在堂上。
1925年冬天,鐘娘永參加共產主義青年團。第二年,他擔任了公平區勞動童子團團長。當時,公平區的勞動童子團發展到五六百人。毛澤東任廣州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主任時,曾于1926年8月間派蕭楚女帶領300多名學員到海陸豐農村實習、考察。有一天,他們到公平區參觀,鐘娘永等選了100多名帶上紅領巾的勞動童子團前往迎接,并表演了體操,受到蕭楚女和學員們的高度贊揚。
1927年2月,鐘娘永等三位同志,秘密宣誓參加中國共產黨。當時是在舊圩村張氏祖祠舉行宣誓儀式,有監誓人,入黨手續是齊全的。同年11月,海陸豐工農武裝發動第三次武裝起義勝利后,鐘娘永出任公平區赤衛隊黨代表和書記。
1928年3月,中國第一個蘇維埃政權喪失,紅軍轉移到農村繼續堅持革命斗爭。在敵人猖狂圍剿、到處掀起腥風血雨的日子里,鐘娘永偶遇入黨宣誓時的監誓人張漢基和經常到他家的紅軍獨二營黨代表藍訓材,才得知敵人懸紅200塊大洋緝拿他,他家被勒派2支槍的錢。1929年2月,鐘娘永被迫流亡馬來亞,張漢基和藍訓材也先后逃往南洋。在馬來亞期間,他們參加了中共和馬共聯合成立的反帝大同盟,開展革命活動。1936年,他們被馬來亞當局作為“政治犯”驅逐出境。
抗日戰爭爆發后,鐘娘永從南洋回公平區,參加地下黨領導的抗日救亡工作。1938年9月,由中共海陸豐中心縣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任命他為中共海豐縣二區公南鄉特別黨支部書記,并命他以國民黨政府公南鄉鄉長身份為掩護,為我黨搜集情報,掩護地下黨開展工作。
1940年初,鐘娘永把我黨的部隊在惠陽高潭被頑軍襲擊時沖散的戰斗中受傷的約20名傷員接到舊圩養傷。后因叛徒向頑軍中隊長告密,使公南鄉的全部保甲長和張順平家人等共28人被捕。鐘娘永與國民黨當局斡旋,為了他們早日得到釋放,征得其父同意,將變賣自家2畝田地所得的40兩白銀作為活動經費,使他們先后被釋放。
1942年2月間,香港淪陷,被我黨營救出來逃亡海陸豐的柳亞子先生偕次女柳無垢輾轉到九龍峒。鐘娘永按照上級指示,讓本鄉的黨組織和堡壘戶好好照顧他們。他們出境時,鐘娘永讓田心鄉黨支部派員進行護送,有的黨員既當轎夫又當“保鏢”。他又派出鄉丁,武裝護送出境。他的戰友藍訓材參加這次護送行動,保護柳父女由海豐抵興寧。
1944年春天,敵人懷疑鐘娘永“通共”,撤銷了他的鄉長職務,并將他抓捕入獄,準備槍殺,幸虧黨組織及其父親及時營救,他才幸免于難。1945年初,日寇再犯海豐,鐘娘永的國民黨鄉長職務雖然被撤,但手中仍掌握著鄉里的公槍,他把部分槍支交給我部隊使用。中共海陸豐中心縣委利用他同海陸豐聯防守備總隊隊長鐘超武相熟的關系,派他去鐘超武那里當副官,為我黨秘密收集情報、采購物資。
抗戰勝利后,內戰烽火又起,國民黨186師在舊圩等幾個村子圍捕共產黨員,一次抓捕了好幾個人。鐘娘永聞訊,趕忙躲在水井里藏身,才免于被捕。后來,國民黨當局對他進行通緝,他只得退居香港隱蔽。
在港期間,地下黨員余史江曾帶鐘娘永去看望柳亞子先生。柳先生說:“我對海豐的印象很好,海豐人有義氣,我曾寫了幾幅中堂贈給護送我抵興寧的三位義士,就是表達我對彭湃烈士故鄉海陸豐人民忠義救亡的謝意。”1948年元月18日,柳亞子在“詩贈患難之交”中,有一首詩寫道:“將迎難忘日中圩,直到興寧分手初。況瘁鐘郎情誼重(“詩選”為“厚”),飄瀟(“詩選”為“零”)謝嫂訊音虛。滄桑歷劫還(“詩選”為“終”)逢汝,思怨填胸孰起余?安得梓鄉成解放?彭生墓上見旌旟。”詩中還注明“鐘娘永則日中圩之東道主也。”
1947年初,與鐘娘永同庚的老戰友藍訓材受命回海豐組建海陸豐人民自衛隊,開展解放戰爭。鐘娘永也從香港回來,繼續搞地下情報工作,為我黨派出的聯絡員及軍需科采辦。同年夏秋間,他參與籌建公平區人民政府。翌年冬,公平區工作委員會正式成立,他為委員。1949年11月,他任海豐縣公平鎮第一任鎮長。
磨難連連
正當年富力強的鐘娘永要為建設新中國施展才華的時候,誰知竟起不測之風云。解放初期,全國開展鎮壓反革命運動。1952年4、5月間,廣東進行了春耕整隊,鐘娘永因擔任過國民黨鄉長而被打入“另冊”,被作為反革命分子抓了起來。在那個特定的環境里,他百口莫辯。8、9月間,他被押回家鄉,不斷被批斗,主持人和斗爭的人多是被他處理過的人,有一次一連斗了三晝夜。同年冬,由海豐縣人民法庭第二分庭宣布:鐘娘永犯反革命罪,判處死刑。他的嫂子得知他被判死刑,專門到“看守所”送上訣別酒。
他被插上了“死簽”。當時把他呈報上級的判極刑的材料報到廣東省人民法院東江分院時,已身為分院院長的藍訓材大吃一驚:鐘娘永是地下黨員,不是反革命!于是藍院長火速趕到海豐縣找當時的縣委書記,爭論鐘娘永的案件,向書記透露鐘娘永“白皮紅心”的底細,不同意海豐的判決。由于當時政治大氣候,鐘娘永最后還是被定了個“惡霸”罪名,被下達執行無期徒刑的命令。后來鐘娘永先后被改判有期徒刑為15年、10年,最后“勞改”七年半,才釋放回家。
鐘娘永在土改整隊中被錯定為反革命,他的妻子呂惠珍同志受到株連,被處理出隊。在她去參加開除她出隊的海城學習期間,長子被人毒打,奄奄一息,群眾看不過眼進行干預,兇徒才罷手。村民把他的長子抬回家里,幸有五華的古師傅仗義,采用中草藥對他長子進行醫治,他長子才撿回性命,但已骨瘦如柴,形同殘廢。為了把長子的重傷治好,呂惠珍只得把7歲的小兒子賣給汕尾鮜船漁民。在鐘娘永坐牢期間,呂惠珍一個弱女子支撐起一個家,兒女挨饑受凍,一個幼女因沒錢治病而夭折,長子的童養媳也回娘家改嫁了。
鐘娘永“改正”回來,家鄉面目全非,他原來生活的村子因興建公平水庫,村民們都移民別處去了。時值國民經濟困難時期,鬧饑荒,他被餓得水腫。當時他在農場勞動,工區辦有水腫病人食堂,別有用心的人不讓他這位“勞改釋放犯”在水腫食堂就餐、治療,幸虧管理食堂的施醫生仗義作主,向人們說“接收病人是我的事”,他才得以治療。
沒過幾年,“四清”運動又開始了,先清干部,接著批斗“四類分子”,幾乎每次批斗鐘娘永都得參加。“文革”開始后,像鐘娘永這樣的人更是首當其沖,在劫難逃了。一次,公社造反派通知“四類分子”開會,準備殺人。后因周恩來總理有指示,不準殺人,他才逃過此劫。
一次批斗中,鐘娘永慘遭毒打,被擊中后腦,險赴黃泉,留下了長期頭疼的后遺癥。
又有一次,公社通知他在戲院前集中,突然間沖出一群人,用大麻包袋把他罩住,拖往一間昏暗的大屋內用刑,把他雙腿縛住夾在兩支木頭間,用繩子緊緊捆住,迫他交代“黑材料”。他自然“交代”不出什么來,他們斗得差不多后,就把他放了。他雙腿傷得很嚴重,只能偷偷地爬到附近的著名拳師劉阿梅的高徒、老同志丘國珍的店里療傷敷藥。這一回受傷害,他雙腳長期不能走路,以致腿萎縮,差點殘廢。
耿耿丹心
人間自有真情在,歷經磨難,臨難自奮的鐘娘永,得到許多好心人的同情和支持。他后來在黃羌公社建林大隊苦家寮村落戶,黨支部書記戴火榮和村民們待他們都很好,一家人才得以過上比較平靜的生活。苦家寮地處海豐縣北部山區,與惠陽毗鄰,他在這“世外桃源”的地方,避難療傷。許多在城的老同志都以為他不在人間了。忠誠的無產階級戰士、堅強的共產黨員鐘娘永同志,經歷過多少次劫難,雖然遭受了種種不公的待遇,身心受到嚴重摧殘,但是他始終沒有改變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對偉大的中國共產黨的熱愛,沒有動搖為黨的事業奮斗終生的堅強意志,而是在逆境中頑強地活著,期望著風雨過后見彩虹。
1976年,“四人幫”垮臺后,在海城工作的平東人陳奇同志探知鐘娘永還在世的消息,便帶了一位黃姓同志去找他。故人相見,恍如隔世,當年意氣風發的鐘娘永,如今已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腿殘之人。他們幫他寫申訴信寄往縣里。后來,被“開除出隊”的余少南同志也專門到他家,幫他整理材料。賴發同志前來幫他寫成申訴書,輾轉寄往黨中央書記處胡耀邦同志及各相關單位。此時,同志們才知道他隱居深山老林。彭湃烈士的三兒子彭洪同志開追悼會平反昭雪時,大伙把鐘娘永抬到海城來參加。之后,他得到了醫生診治,老戰友也從廣州、香港等地買來中藥浸酒給他服食,雙腿逐漸恢復活力。
彭洪同志的追悼會后,彭湃烈士的次子,中國著名核動力專家彭士祿院士和鐘娘永的啟蒙老師、國瑞文宗鐘敬文先生,以及中國致公黨卓越領導人黃鼎臣同志等海豐籍名人也聯名上書呈送胡耀邦總書記,為鐘娘永伸冤。
胡耀邦對鐘娘永冤案很重視,立即批轉廣東省委,省委楊尚昆等幾位同志批示轉汕頭地委落實處理。1980年11月,海豐縣人民法院對鐘娘永的案件復議,認為當時的判決證據失實,定為“惡霸”不當,改判為“撤銷原判,宣告無罪”。
1981年7月,中共海豐縣委紀檢部門查清了原東江地委組織部對他定案的材料失實,所作“清除出黨、扣押法辦”的處分是錯誤處分,應予糾正,并恢復黨籍和隊籍。接著,對受株連的老伴呂惠珍同志也作出恢復隊籍、收回隊伍的決定。至此,兩老平反昭雪,重見天日。
2001年9月和2002年12月,省委組織部分別批準鐘娘永享受副省長級醫療待遇和享受副廳級干部政治、生活待遇。
鐘娘永、呂惠珍兩老落實政策,辦理了離休。他們在海城居住,住在自家建的兩層樓房。兩個兒子晚婚優育,而賣給汕尾漁民家的小兒子后來舉家移居香港,早已為人祖父了。后來,小兒子輾轉前來認親,并常回來看望雙親。
暮年的鐘娘永發揮余熱,為黨工作。海豐縣政協成立后,他任政協委員。縣里先后成立老干部關心青少年成長研究會、縣老關協、縣關工委,年屆耄耋的他,積極參加關心下一代工作,并擔任理事、委員及宣講團成員,對青少年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幫教失足青少年。他的身影經常出現在德育教育基地和縣收教所以及中小學校。
一直以來,鐘娘永都堅持自己到離縣城十多公里的公平鎮去交黨費。有一次,98歲高齡的他,又在兒媳的陪同下,去鎮里交黨費,剛好被我和縣關工委領導碰上了。那時,鎮委組織委員王同志對鐘娘永說,不用每月都來交一次黨費,可以幾個月或半年的黨費一起交。在場的鎮委謝書記也勸他說:“您老人家來去不方便,黨費可托人代交。”然而他卻鄭重其事地說:“有共產黨才有新中國,公平是生我育我的地方,也是我戰斗過和工作過的地方,我是共產黨員,交納黨費是黨員的義務,況且我身體尚好,怎好讓人代交呢?還是每月來交一次吧。”鎮委辦公室陳主任對我們說,黨支部通知鐘老開會,他從未缺席過。對此,他又真情地說:“這是黨員起碼的義務,也是對黨是否忠貞的表現。”鐘娘永的一言一行充分體現了一位老共產黨員的高尚品德,大家對這位為黨為人民出生入死,經受了嚴峻考驗的老紅軍、老黨員的組織觀念和對黨無限忠誠感動不已。
2008年2月3日,鐘娘永同志與世長辭。有人寫詩概括了他的一生。詩曰:
血雨漫天惜途窮,
山中猛虎海中龍。
凌云志須烈火煉,
九死未悔見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