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松
民國七十七年美術節,我應省立美術館之邀,由香港返國參加該館開館盛會。會后,黃朝湖兄帶我前往向往已久的鹿港游覽,順道拜訪當地畫家許輝煌先生,并參觀他的畫室。當我看到許輝煌先生的作品時,非常詫異。當時的臺灣在泛政治思想沖擊下,藝壇一片回歸鄉土之聲,畫家們一窩蜂地跑到鄉下寫生,于是學院中定為油畫初階的印象畫風大行其道。但在藝術家所向往的鄉土之鄉鹿港,卻有位反潮流畫家,毅然信心十足畫著他的抽象畫,他的執著令人欽佩。他說:“我是反對文學性、敘事性和主題性的繪畫,也不贊成傳統的胸有成竹地去畫,或隨波逐流地,故意地去畫些流行的東西。我只希望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和用自己的畫法創作,將我內心深處心理活動,伴隨著潛意識流露,自動自發地呈現在畫布上。我認為藝術只有民族性而沒有地域性。”聽了他這一番話,更佩服他獨立性思考和人格的完美。
四年后,我由香港中文大學退休返國定居,在臺中東海大學執教兩年,曾二度前往許輝煌先生畫室參觀,發現他由油畫改為水墨創作,但他的水墨創作是畫在特制的畫布上。他曾問我:“這算不算是水墨畫?”我說:“當然算!楚國出土的‘帛畫不就是畫在布上嗎?故宮博物院所藏的畫中,亦有很多是畫在布或絹上。”
許輝煌先生作畫之勤,產量之多,讓我吃驚。我問他一般人對他的畫作反應,他說:“當然看不懂!”我問他是否曾想到收藏家收藏的可能性,他說:“如果只是考慮市場需求,我早就放棄‘抽象改畫‘印象作品了。”他這種鐘于藝術的精神和忠于自己的理念,讓我十分敬佩,所以我特地帶了東海大學美術系學生前往他的畫室參觀學習,希望能感受到他對藝術的熱情與堅持,讓學生們感受到成為一個偉大畫家所需具備的精神理念,能體會他對藝術原則的堅持和對創作工作全心全意的投入,這也是學生們所應該學習的。
在與學生交談中,他說:“我希望能融會中國傳統的精神與西方的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的思想理論,以及弗羅伊德的潛意識學說,創造出屬于自己的繪畫形式,而這形式與過去的抽象繪畫不同,我所追求是90年代中國的‘新抽象畫風。”隨后他更進一步解釋:“我想表現的內容有中國民間藝術的純樸和怪異的‘精神空間,并企圖加上中國畫幽雅細致的線條,再以暗示性象征性,在自動技法及自律性的現象下,交織成一個‘聯想性的心象世界。”許多學生表示在許輝煌先生的畫里看到似龍或鳳的象征線與形,問他是否為刻意,他說:“是無意!也許因為從小就在龍山寺玩耍,在雕刻有龍的石柱旁轉來轉去,在潛意識中留有印象,不知不覺中就流露到畫面上。”這解釋與他的繪畫理論與實踐完全一致。一個正人君子之受人尊敬,即在言行一致;一位真正的畫家之可貴,亦貴在他的言行一致啊!
許輝煌先生不但是一位忠實的藝術工作者,而且為人謙虛、誠懇熱情。他在1964年入李仲生畫室研究現代繪畫,師生感情一直甚好,李老師生病期間,他幾乎每周都會數次帶著營養湯食去彰化看望與陪伴老師。在臺灣舉目無親的李仲生先生躺在病榻上,由于他的熱心照顧,心靈上獲得不少的溫暖與慰藉,或許這也是李仲生先生一生中感到最大的安慰和最不孤單的一段時刻了。
許輝煌先生不只是一位感恩圖報的學生,也是一位深明養育之恩的孝子。他不但是一位全神投入的畫家,也是一位認真優秀的良師。他對父母的孝順在鹿港家喻戶曉,他培育出的眾多小畫家,屢屢在國際兒童美展中榮獲大獎。創作數十年,他的作品多次入選法國沙龍比賽,更是國內外美術館爭相邀展的對象。祝福許輝煌先生不斷創作,讓我們能見到精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