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生
只要對中國經濟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不論是改革開放30年釋放出的人口紅利、制度變革紅利,還是全球化紅利,都將面臨見頂回落的趨勢。既然趨勢不可逆轉,我們不能一條道走到黑,那就需要探索出一些中國經濟新平衡的路徑了。未來經濟發展面臨的挑戰
要探路,首先要明白的就是路上可能存在哪些問題。我國未來經濟發展面臨的主要挑戰可以總結為以下幾點:
第一,人口結構的方向性轉變。我國15-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在2012年已開始下降,同時,農村的富余勞動力向城鎮及二、三產業轉移的空間大幅減小,影響經濟供給能力的擴張。更重要的是,人口紅利上升階段累積的不平衡需要在人口紅利下降階段消化,中間可能伴隨宏觀經濟的大幅波動和金融穩定的風險。養老問題、如何平衡老一代和年輕一代的利益問題,都將日益突出。
第二,結構失衡突出,最根本的是貧富差距正日益擴大。收入差距的擴大導致了居民消費率低、儲蓄率/投資率高。而消費弱、投資強則造成了產業結構中工業占比大、服務業發展落后。財富差距擴大的原因,除了人口問題,更有政策扭曲的因素,包括行業壟斷、不合理的財稅機制(稅收過度依賴流轉稅、財產稅比重低以及政府支出重投資、輕公其服務和轉移支付)、金融壓抑(存款利率管制和資本賬戶管制)、房地產價格過快上漲等。
第三,高儲蓄、房地產泡沫和信用擴張聯系在一起,形成了我國的貨幣信用周期,這是未來5-10年最大的宏觀風險。高儲蓄率意味著很強的投資需求,貨幣擴張受CPI通脹的限制較小;而信用擴張和房地產糾結在一起,有著很強的順周期特征。其他國家的經驗顯示,在貨幣信用周期的上半場,房地產泡沫吹得越大,信用(包括影子銀行)擴張越快,下半場的調整就越痛苦。
人口政策的方向性轉折
計劃生育政策造成了我國人口的不均衡發展,對經濟增長、經濟結構和貨幣信用周期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種影響的上半場是紅利,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了越來越少的年輕人生產的產品和服務要供越來越多不勞動的人(老年人)消費。平衡代際收入轉移將是政策調整的一個重要方面。
在相關的制度安排上,政府決策將會越來越多地考慮避免給未來的年輕一代造成太大的負擔。一方面,退休年齡的增加不可避免,同時會促進勞動參與率。另一方面,在退休安排上,可以借鑒歐洲一些國家的創新做法,增加靈活性,弱化其代際收入轉移的力度。
意大利政府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已開始推行多項養老金改革,把“界定福利養老金計劃”改為“名義賬戶計劃”。二者的主要區別在于年金的計算方法:前者根據退休者的工作年期和最終工資計算,與壽命預期無關,結果隨著人們壽命的延長,政府養老開支的負擔越來越重;后者則考慮了退休者在職時期的總貢獻和壽命預期。受歐債危機影響,意大利政府希望通過提升工人的工作壽命時間,并將退休年金的計算與壽命預期掛鉤來減小公共開支,提升退休保障系統的可持續性。2012年1月,其將女性和男性的法定退休年齡分別從60歲和65歲提升至62歲和66歲。此后,法定退休年齡會按時自動提升。
除了公共的退休保障安排。個人累積和變賣資產(人在青壯年時期,儲蓄收入的一部分用于累積資產,到了退休以后,把資產變賣給年輕一代以換取他們的收入。)也是代際收入轉移的重要途徑。不過如果因某種原因,如政策扶持或外部因素使得資產價格不跌,那么老一代人占有的社會資源就顯得太多,會擠壓年輕一代。要避免這種狀況,或資產價格的大上大下,就需要防止在人口紅利時期資產價格過度上升。在我國,控制房地產價格的上升也涉及代際的分配問題。
當然,從長遠來看,根本的解決之道還是促進人口的均衡發展。十八大報告在論及人口問題時,首次去除了“穩定低生育水平”的說法,而是強調要“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這預示著中國人口政策有了方向性轉折。
縮小貧富差距勢在必行
解決經濟結構失衡的最簡單方式,是縮減收入分配差距、改善公平。在這個大框架下要做的就是調整政府支出和稅收結構,加大財政調節收入分配的功能。
在政府支出結構上,增加公共服務支出、降低投資支出的比重。通過新型城鎮化的契機,加大政府對醫療、教育、環保等領域的投入,構建城鄉一體的公共服務體系。
在稅收上,降低增值稅等流轉稅率。當然,也要采取措施彌補對總體財政收入的影響,增加財產類的稅是一個合理的選擇——房地產相關的稅收應是財產稅的重要方面。
我國國有企業的行業壟斷是近年受到普遍關注的問題。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方式,一是打破壟斷,增加競爭,比如破除相關行業準入的限制,分拆現有的超大規模企業等;另一途徑則是加大政策對其定價、利潤率以及員工報酬的干預和限制。
在這里有一個需要注意的現象是,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我國絕大部分商品和服務的價格已由市場形成,但資源要素價格(資源要素的使用費用或報酬)的市場化程度滯后、價格偏低,其造成的結果是增長依賴于消耗大量自然資源來實現,高能耗行業和高能耗設備的替代改進缺乏經濟壓力。
要素價格的改革首先需要放松管制、放寬市場準入、鼓勵競爭。涉及國家資源使用權的出售、轉讓,應通過公開市場拍賣、競標的方法進行。但資源價格市場化并不能保證生產過程中,資源破壞和環境污染的治理成本體現在資源性產品的價格中,在這一市場失效的領域則需要政府的干預,讓外部成本內部化。
房地產的發展是另一個處理政府與市場關系的重要領域。
在有保障性住房的前提下,政府對商品房市場該不該干預呢?那要看所謂的商品房市場的競爭程度。在我國,商品房開發的土地供給是地方政府壟斷,一個商品的供給方是壟斷的,怎么談得上是競爭的市場?而且地方政府出售土地往往以獲得最大貨幣收益為目標,必然帶來超額的壟斷利潤,擠壓了住房的需求方。限購、限貸的措施確實對一些剛性需求、合理的需求有影響。更市場化的措施應是稅收手段,通過增加利得稅限制房地產投資的獲利空間,或通過房地產稅來增加住房的持有成本,這些才有助于控制投資性住房需求,降低住房資源在人與人之間的不平衡分布。
金融風險可能是未來最大的風險
如前所述,高儲蓄、房地產泡沫和信用擴張聯系在一起,形成了我國的貨幣信用周期,這是未來5-10年最大的宏觀風險。因此,增加市場配置資源的同時控制金融風險,將是未來保持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一環。
在金融改革方面,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穩步推進利率和匯率市場化改革”及“加快發展民營金融機構”。央行2012年首次放松了存款利率的管制,未來在推進利率市場化方面將有進一步的舉措。資本賬戶開放也有新的動向,包括擴大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的投資規模,而合格境內個人投資者跨境投資試點可能成為資本項目人民幣可兌換的新嘗試。
放松并最終取消存款利率管制是要素價格市場化的重要部分,將有利于提高資源配置的效率,同時有利于居民獲取合理的儲蓄回報、降低收入分配的不平衡。其他國家的經驗顯示,利率市場化增加了銀行面臨的競爭壓力,往往導致風險偏好增加、風險管控不力,加大銀行體系的脆弱性。在我國,銀行理財產品的發展是利率市場化的一部分,其快速增長帶來的風險已受到監管部門的關注。
宏觀審慎監管可以幫助控制金融體系的順周期特征,比如在對銀行體系的資本金、流動性、撥備、抵押品等監管要求上進行逆周期管理。在經濟上行的繁榮階段,提高相關比例要求,為經濟疲弱期放松監管留下空間。在我國當前的形勢下,加強對影子銀行的監管是當務之急。這一方面需要提高影子銀行,尤其是金融機構中介的理財產品的透明度,讓監管部門及時全面地把握相關風險敞口的總量和分布,另一方面,需要新的政策工具,比如一定的比例要求,來控制總量的增長。
(摘編自《漸行漸遠的紅利——尋找中國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