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野菜香

余繼聰

正是雨水綿綿的盛夏，這樣的雨季里，各種各樣美麗美味的山野菜，年年都會像鄉野民歌一樣瘋長起來。楚雄有種類繁多的野菜，其中一些野菜，這幾天，鄉野里、山路邊、村寨外，隨處都可以采摘到，鄉街小飯館、路邊野店、都市高檔餐館，都經常可以吃到，比如車前草、水芹菜、蕨菜、山韭菜……我們童年時候幾乎每天背著大花籃，用大鐮刀采割來喂豬的許多野菜，今天都成了高檔山菜野菜館的招牌菜特色菜。人們戲謔說，今天，人們已經不愛吃人食，而喜歡去跟豬爭食物了，豬吃上了大米白面優良苞谷，而人卻競相花高價買吃以前只拿來喂豬的各種山菜野菜。

車前草

車前草，即車前子，家鄉人習慣叫它蛤蟆菜。大概是因為只要春雨落下，雨季來臨，蛤蟆們再次出現，咕呱咕呱一鳴叫，車前子也就同時長出來，像蛤蟆們的叫聲一樣勁頭十足，所以家鄉人才會叫它們蛤蟆菜。

這樣的雨季里，車前子已經長滿鄉野，長滿路邊，這不大不小的楚雄城，街邊的積灰里、墻根腳上、行道樹根四周的一小圈泥土上，也會長著一簇簇鮮嫩翠綠的車前草，街邊的臺階縫隙里、球場沙坑四周、水泥地板的裂縫里，都長著一簇簇、一叢叢鮮嫩翠綠的車前草。

小時候，經常幫家里找尋采割野菜，背回家煮給豬吃。雨季里，我喜歡背著個竹篾大花籃，握著一把彎月亮一般的大鐮刀，順著春天的一條條田埂，去采挖車前草，楚雄的鄉野里，車前草太多，走累了，隨便往山路邊一坐，就會坐著一簇簇肥嫩美麗的車前草。只要你愿意把你的眼光移到路邊的田埂上，就會看見春天夏天秋天的田埂上，也葳葳蕤蕤，長滿美麗的車前草。水牛們、山羊們，只要它們走出圈門，走出村口，只要它們愿意，一張嘴，就可以吃到肥嫩的車前草。

車前草熬煮糊米粥，清熱瀉火，治療肚子脹。小時候吃熱了，上火，肚子脹，母親就會叫我自己去采挖車前子，拿回來熬煮糊米粥吃。我喜歡握著一把小鐮刀，走在長滿柔柔嫩嫩的車前子的田埂上的感覺，喜歡一條條田埂上蕩漾開來的鮮嫩的車前子的清香。

秋天里，車前子會結滿一穗穗的籽粒。我和父親路過鄉間，路過山野，見到路邊有車前子，都會拔一些帶回家來，見到秋天的車前子籽粒成熟，也會采摘它的穗子，帶回家來。晾曬干的車前子莖葉，可以不時拿一些來熬煮汁水喝，車前子籽粒，可以直接加入中藥里，都有清熱瀉火、消食祛痰、鎮咳平喘的藥效。

父親秋天采摘回來許多車前子穗子，晾曬干，收藏起來，又把落下的一些籽粒撒進陽臺上的花盆里，第二年春天，花盆里竟然發出了密密麻麻的肥嫩車前子苗，很快就長滿了盆，竄出了盆沿。站在窗前，看著盆里肥嫩的車前子苗，就好像看見了山脈起伏、河流交錯的老家鄉野，就好像看見了廣袤的田壩，和春天里雨季里滿田壩滿田埂的肥嫩車前子苗，感到很親切。怕它們太密，相互欺著，父親就拔除了一些車前子苗，熬煮水汁吃。剩下的車前子，就長得更肥嫩茁壯了，到了秋天竟然也結出了好幾穗車前子籽粒，金黃金黃的，很喜人。

《詩經·周南·芣苢》中，寫到采摘車前子的情景，很美麗，“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芣苢，就是車前子，蛤蟆菜。

現在，楚雄人也喜歡采摘肥嫩的車前草，拿來煮火鍋吃。放少許進入糯米面麥面里，烤炸出來的粑粑餅子，都極其鮮香。

水芹菜

楚雄山菜王國、宏龍草墩屋、宏芳草墩屋、村香園、山菜園等等高檔餐館里，經常可以吃到一道山野菜——水芹菜，總是引發我無盡的思緒，總是把我的思緒拉向越來越遙遠的鄉野山間，總是把我的思緒拉向越來越遙遠的童年。

每年春天里，潮濕的菜地邊，潮濕的山野路邊，就會鉆出一苗苗、一排排水芹菜，像情歌民謠一樣，在春天的山野鄉野田壩里生機盎然。夏初進入雨季，只要放水泡田，栽插上稻秧，稻田水田邊，田埂上，水溝邊，就會發出更多美麗的水芹菜，一簇簇、一叢叢，肥嫩茁壯，像高原水鄉野女子一樣，默默無聞，卻又生機勃勃地瘋長起來。

童年時候，我們喜歡采割水芹菜，煮熟拿去喂豬。那時候，幾乎每天都必須完成的家務，就是采割野菜。每天背著我父親編制的竹篾大花籃，順著一條條田埂、一個個山坳山洼，去尋找和采割可以吃的野菜，包括水芹菜，只為了喂豬。

現在，城里的高檔餐館，特色菜，往往就是山野菜。水芹菜，就成了這些山菜園、山菜王國、山味館、村香園的招牌菜，以其別有風味吸引著大量的食客。

春夏季，農貿市場邊，經常會有老人在賣水芹菜，一把把，整整齊齊的，放在竹篾提籮或者花籃里，像賣花一般賣。她們也不叫賣，只是靜靜地等在路邊，也像一苗苗淳樸的山野水芹菜。

現在，每每回到鄉間，回到老家，我陪母親去菜園水田邊，看見水田邊、田埂上一苗苗一簇簇肥嫩美麗的水芹菜，總是很高興，總是喜歡采摘一把，握一握，摸一摸，就回憶起一段段美好的童年，就回憶起母親當年美麗的模樣，就回憶起父親當年的英俊帥氣模樣，就回憶起我和二弟三弟當年的淘氣模樣。

蕨 菜

蕨菜，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植物。

鄉間幾乎任何地方，都可以見到蕨菜搖曳美麗的身影，山野里、水溝邊、古墓上、村路邊、石縫里、房頂上、瓦當瓦溝頭、古井口等等地方，全都會長滿蕨菜。

楚雄人叫它蕨菜，蕨，其實不只可以做菜，鄉間茅草房頂上、土院墻頭上遮風擋雨，鋪的是蕨；豬圈牛圈保暖造糞，墊的是蕨；農家燒草木灰肥田肥地，也是從山坡田埂上割取蕨和山茅草。

舅舅去上村小學的山間路邊，有一口馬蹄井，井背后長著些黑刺莓和野蕨菜。那時候我只有兩三歲，舅舅經常招架不住我的糾纏，給我“搭肩碼頭”，讓我騎在他的肩頭上，帶著我去上學。到了這眼古老的馬蹄井邊，他會把我放下來，到古井邊捧水給我吃。我們兩個小孩，看著長滿古井口的蒼蒼蕨菜，好像走下了一座古墓，感到幽深恐怖。

我上小學時候，上學路邊也都長滿蕨菜。春天里去上學和放學回家，我們也都會沿著山路邊采摘肥嫩美麗的蕨菜芽，也不一定拿回家去做菜，有時純粹只因為愛它溫柔美麗的模樣。只有春天初發的肥嫩蕨菜芽，可以拿來做菜，長老了，長開了的美麗蕨菜，不能吃了。但是據說六十年代初，饑餓年代，人們曾經去山野里大量挖掘蕨菜根，拿來水池里浸泡，提取淀粉來吃。

那時候，我們村吃的井水，是從一眼幽深古老的吊井里吊取的，這眼古井很神秘，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眼眶”斑駁陸離，“眼睛”周圍都襻滿了雜亂的蕨菜，有多年的干枯老蕨，也有新蕨，夾雜生長。每當從這眼古老幽深的吊井里提上一桶水來，我都覺得好像是從一位飽經風霜的神秘老人眼睛里提上來的。更讓我覺得神秘甚至感到恐怖的是，這眼古井壁上鑲嵌得有古碑，古碑上字跡早已漫漶模糊，我猜測是掘井記事，但是長輩們卻說，砌井內壁用的石板，是從一些古墓上拆來的，所以有古墓碑上的文字。這讓我每當經過古井附近的時候，遠遠看見古井周圍像古眉毛一般豎起來的那些蒼蒼古蕨菜，就會感到陰森恐怖。

楚雄人愛吃蕨菜芽，我們兒時，鄉間人家吃蕨菜，都沒有專門上山采摘的，一般都是每年春天里、夏初雨水落地，上山放牧牛羊的老人，背著個帆布包或者小花籃，或者提著個小竹篾提籮，沿路采摘肥嫩的蕨菜芽。兒時經常陪父母親上山放牧牛羊，后來經常接替父母親上山放牧牛羊，我都會像父母親一樣，沿路采摘各種能吃的野菜野花。雨季里，戴個竹篾帽，披一件棕蓑衣，背個帆布包，一邊隨著水牛或者山羊爬山涉水，一邊采摘蕨菜棠梨花、苦刺花等等野菜，一邊欣賞山花野草野菜野鳥。旱季里，就墊著棕蓑衣，美美地在山野草地上、蕨菜叢里睡個覺。蕨菜芽拿回來，放進一只竹籮里，掛在溪水中沖泡幾天，然后撈出來，晾干收藏著，等到雨水綿綿的長長盛夏秋天，懶得出門到地里摘瓜摘菜，就拿出一些干蕨菜來，臘肉、臘肉骨頭燉蠶豆米和蕨菜，味道極香。

蕨菜分兩種，甜蕨菜和苦蕨菜。新鮮的甜蕨菜芽，直接爆炒火腿，爆炒一般的臘肉，爆炒鮮肉，燉瘦肉排骨，都味道鮮美好吃。苦蕨菜，放進開水鍋里短暫汆一下，撈出來泡一會兒，淘洗一下，拿來爆炒瘦肉或者臘肉火腿，拿來燉新鮮排骨臘肉排骨，也都清香味美。我愛吃蕨菜，愛其清苦里微微翻出的獨特鮮香，特別愛苦蕨菜燉臘肉排骨或者爆炒臘肉火腿的味道。

現在，很多城里人胃口返璞歸真，越來越多的人想吃純天然的綠色食品山菜野菜，不惜花費大量油錢和時間，驅車前往遙遠的山野，去采摘野蕨菜，找回童年的那一份純真自由率性與快樂，找回一小捧野蕨菜，都萬分幸福和滿足。其實，上山采野菜，倒不一定真是為了吃野菜，其實很多人是為了把心靈放飛山野大自然中，體會那種野趣、無拘無束和自由愜意。

楚雄的山野，蕨很多，春末夏初的山野里，蕨菜芽像許多小拳頭紛紛從地下伸出來，舉起來，向世界宣布它們的存在。只要愿意走進山野，見到那么多生機盎然的山野生命，包括蕨菜芽，很快就可以興奮快樂起來，很快就可以采摘到許多肥嫩的蕨菜芽。蕨菜蒼蒼莽莽的雨季和秋天，滿山的蕨菜叢中，有很多野鳥做的窩，安安逸逸結在蕨菜叢中。我喜歡蕨菜叢林，羨慕在蕨菜叢林里做窩快樂隱居的野鳥們。

山韭菜

春雨綿綿，雨季一來，街邊就忽然擺滿了賣野菜的花籃，花籃邊就站著些笑靨如花的山女子。山野菜純潔鮮香美麗，山女子、村女子同樣純潔清新美麗。

山韭菜，就是春天山野里最美麗陽光的一種生命。春天的山韭菜陽光，采摘春天的山韭菜，爆炒山豬火腿，炒雞蛋，都不僅味道鮮美，而且溫陽補腎。

老家人，喜歡在春夏雨落后，山韭菜肥嫩的日子里，采割山韭菜，用來腌制腌山韭。腌山韭，非常開胃爽口，用來爆炒小炒肉，無論是牛肉還是豬肉，都非常鮮香爽口。

我兒時，祖母很愛上山野里去采割山韭菜。那時候，我還小，總是喜歡跟著踮著小腳的祖母，去山野里采挖山韭菜。山韭菜很鮮香，找到一簇簇山韭菜，我都會被它的鮮香陶醉，高興得不得了。祖母腌山韭菜的日子，是我們全家心情最好的時光。一大家子人，陪著祖母，在青石板的四合院里，滿懷希望，滿懷對美味、對多滋多味的幸福生活的憧憬，七腳八手，在清冽甘甜的溪水井水里洗凈陶罐和山韭菜，在陽光里晾曬陶罐，晾曬山韭菜，然后切細，拌勻辣椒花椒精鹽等等，一勺勺盛裝進陶罐，放在陽光里收藏陽光、發酵。瓦房小院里醞釀著溫馨快樂和幸福。一壇壇一罐罐的腌山韭菜，酸香酸香的，可以為我們全家提供一餐餐一天天的好胃口和好心情。

現在，楚雄的山菜館，春天，夏天，都喜歡用山韭菜爆炒蠶豆米，也別有風味。

腌制過的山韭菜，酸香可口，用來燒湯，也很開胃送飯。每年春雨落下后，母親也喜歡腌山韭菜，挑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背上個竹篾花籃，上山去采割山韭菜，背回來，放進溪水里漂洗干凈，放到春風里吹一吹，放進陽光里晾一晾，然后就開始腌制腌山韭。腌山韭菜酸透香熟了，母親就會用竹篾花籃背一壇一罐進城來給我，她牢記著我愛吃腌山韭燒湯。

干熱的春季，楚雄人喜歡吃腌山韭菜燒湯，酸香爽口，品位著春天的味道，想一些酸溜溜的鄉間浪漫事情，別有意趣。

【責任編輯 阿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