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貪方”的女人

李緒廷

方明杰在休斯頓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后，沒有留在美國，而是選擇了回國創業。他開了一家心理診所，專治疑難心理疾病，對于失戀、夫妻不和等一般的病人概不受理。所以，他的診所病人雖然不多，但收入不菲。

這天傍晚，方明杰剛想下班，診所走進一個神情憂郁的中年婦女。方明杰只好重新坐下，詢問她有什么問題。那個女人說她叫蔡曉梅，是替她老公來咨詢的。

“你老公有什么大的心理問題嗎？”方明杰故意把“大”字說得很重，“您也許不知道，我這個診所不接受一般心理疾病的病人?！闭f著，方明杰指了指桌子上面的“就診須知”。蔡曉梅點點頭，說：“這我清楚，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找你的。我保證，我老公這種心理疾病，你還從沒有遇到過?！?/p>

方明杰笑了。他順手拿過一個厚厚的本子，放到蔡曉梅跟前，臉上掛著難以捉摸的微笑：“實話告訴你，蔡女士，從在美國實習到現在自己開診所，我已經救治了近千名病人。可以這么說，我治療的范圍已經囊括了幾乎所有的疑難心理疾病?！?/p>

“這個我相信，我也不是來跟你研討業務的。我說這個的目的，是想和你討價還價。因為，我現在實在拿不出這么高的治療費用。您看……”蔡曉梅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方明杰的臉色。

方明杰的微笑收斂了。他站起身，禮貌地說：“時間不早了，我要下班了，我們明天繼續談吧。”

“先生，您先別急?！辈虝悦芬舱酒饋?，攔在方明杰面前，說：“我現在是錢不夠，但我保證，如果你能治好我老公的病，我給你雙倍的回報。除非，你看不了我老公的病。”

不知是豐厚的報酬，還是最后一句話起了作用，方明杰仰臉望著天花板好一會，才說：“好吧，我破一次例?！闭f著，又坐回到座位上。

“說吧，你老公是什么癥狀？”方明杰打開那個厚本子，在一個空白頁上先寫上：病人·1879號。

蔡曉梅說，她老公叫邱濤，是一個局的副局長。本來，給這樣的人當老婆，應該是幸福的，但蔡曉梅卻感覺不出來。原因就是邱濤從不收禮，而且辦事不看情面，用官方話說，就是一名廉潔奉公的好干部。

“這樣的官員的確難得?！狈矫鹘苷f，“可是，這也不算心理疾病??？”

“怎么不算？”蔡曉梅激動起來，“他不收別人的禮，但自己該送的還得送。所以，我們家現在是嚴重的入不敷出。這不，孩子今年考高中，我想讓他上貴族學校，可擇校費就上萬元……我讓老公想辦法，可他就是一條道走到黑，說什么也不管?！?/p>

方明杰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解地問：“那，您的意思是？”

“我想在您這里討個方子，治治他的迂腐病。我這人不貪心，只要他能讓我和別的官員太太一樣就行了。”

方明杰笑了：“要治療他的這個毛病，需要他本人過來就診。這樣吧，明天你帶老公過來，我詳細和他談談。”方明杰這是在下逐客令。你想啊，如果邱濤真的和蔡曉梅說的一樣，他是斷然不會來這里的，那樣，自己就甩身出來了。說實話，這根本不是心理疾病，無需醫治。

蔡曉梅想說什么，見外面天色已黑，只好怏怏地站起來，說明天再來。

方明杰以為邱濤不會來，這件事就過去了，但蔡曉梅卻鐵了心要醫治老公的毛病，第二天纏著方明杰給想辦法。這樣堅持了一周，還是方明杰妥協了。因為這個女人老是在診所里嘮叨，影響生意?。〔恢赖倪€以為他醫術不精，不敢接收這樣的病人。

方明杰拿出兩個藥瓶子，說：“這是我開的藥，從今天起，我們進入醫療程序。你記住幾點：首先，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老公也不能知道，不然，他會從心理上排斥，然后拒絕合作。那樣的話，再好的藥也沒用?！币姴虝悦粪嵵氐攸c點頭，方明杰接著說，“再就是這兩瓶藥，一瓶你吃，另一瓶你老公吃。上面都有名字，切記不要弄錯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p>

“我老公治病，我為什么吃藥？”蔡曉梅忍了好久，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方明杰站起來，在屋里走了一圈，嚴肅地說：“如果你老公自己來，當然沒有你的什么事。可是你能讓他心甘情愿來治療嗎？所以，我只好采用間接治療法，讓他在潛移默化中得到治療。當然，最好的方法就是同床，這樣陰陽相合，治療效果會更好?！辈虝悦伏c點頭，拿著寶貝藥瓶子走了。

幾天后，蔡曉梅喜滋滋地來了，手里還提著一大兜水果，進門就一個勁地感謝。方明杰問：“這么快就見效果了？”蔡曉梅說：“是?。∵@段時間，我按您說的，偷偷給他服藥，然后就和他……總之吧，現在他開始收禮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一個男人提著一個禮品盒來我家，這次，老公沒有拒絕。”

方明杰點點頭，說：“有效果就好。假以時日，你就能過上官太太的生活了?！辈虝悦仿犕?，放下水果，千恩萬謝地走了。

就這樣，蔡曉梅幾天就報告一次治療效果，她說，邱濤已經開始收現金了，她在臥室里看到有人送來一提包嶄新的人民幣。不過，她聽方明杰的話，怕刺激老公，沒敢過問這件事。反正那些錢早晚得自己花，先讓老公存著吧。

方明杰把這些過程都記在本子上，然后說：“從你來這里掛號，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現在看來，治療效果明顯。我考慮，再有幾個月，就可以停藥了。到那時，想不讓你老公貪，也做不到。”蔡曉梅高興地說：“太好了！方先生，大功告成后，我重重酬謝你！”說完，兩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來。

轉眼又幾個月過去了。這天，蔡曉梅急急跑來，進門就說：“壞了壞了，出大事了！”方明杰讓她慢慢說。蔡曉梅說，昨晚她正在臥室里休息，有人敲門，老公打開門，幾個穿制服的人進來，說邱濤涉嫌在一宗土地拍賣中受賄，檢察機關已經立案調查。然后，那些人就帶走了邱濤。蔡曉梅一急，昏了過去，早上醒來，趕緊過來找方明杰想辦法。

方明杰好像在聽故事，一點反應都沒有。

“方先生，您說話啊！我老公他……”蔡曉梅急得直跺腳。

方明杰面無表情地說：“你沒有搞錯吧？我治療的是讓邱濤起貪心，現在已經成功了，你只需交錢就行了。別的，不在我的治療范圍?！?/p>

蔡曉梅臉色蠟黃，冷汗都下來了。她“撲通”一聲跪在方明杰面前，聲淚俱下地說：“方先生，我開始只想讓他收點錢，讓日子過好一點……我發誓，我沒有讓老公去坐牢的想法。這……太可怕了！聽檢察人員說，老公這次如果罪名成立，可能要判四十年有期徒刑！四十年，不知我還能不能活四十年……方先生，您一定要幫我，想辦法讓我老公回來！我不要錢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老公……”

“開玩笑！”方明杰不客氣地截住了蔡曉梅的話頭，“我按你的要求治療病人了，你怎么能出爾反爾？如果都這樣，我這診所還開不開？再說，你老公現在已經被藥物控制，形成思維慣性，哪能說變回來就變回來？就算能變回來，他現在的犯罪事實如果成立，誰也救不了他！”

但不管方明杰怎么說，蔡曉梅又使出了“纏”功，天天在診所里哭訴。最后，蔡曉梅說，如果方明杰不幫忙，她就去告發他，說他使用妖術害人，讓衛生局封了他的店。方明杰無奈地說：“我真是世界上最蠢的心理醫生！一分錢沒得到，還落了個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好吧，我答應幫你。不過，事成之后，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這潑婦！”說著，又拿出一個藥瓶子，囑咐蔡曉梅見到丈夫，馬上給他吃下去，就可以逢兇化吉了。蔡曉梅千恩萬謝地走了。

幾天后，蔡曉梅打來電話，說老公沒事了。

方明杰撥通一個電話，笑著說：“邱局長，大功告成，你怎么謝我吧？”電話那邊的人說：“晚上我請客！”

接電話的正是邱濤。

本來，方明杰對于蔡曉梅的要求，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但他見慣了貪官污吏，對邱濤這樣的人很感興趣，想交個朋友，于是，就在當晚聯系上了邱濤，告訴他蔡曉梅的想法。然后兩人在蔡曉梅面前演起了雙簧。那兩瓶藥，邱濤吃的是維生素E，蔡曉梅吃的是一種新研制的藥物。這種藥物有很強的致幻性，能在吃藥后實現腦中的想法。那些所謂的送禮人和現金，還有檢察院的人帶走邱濤，都是蔡曉梅在幻覺中看到的，所以，即使她相信老公收了錢，也找不到錢放在哪里。短短幾個月，蔡曉梅“經歷”了老公從迂腐到收受賄賂的過程，極大地滿足了她要過好日子的虛榮心。而老公被“檢察院帶走”，這一落差又使她幡然醒悟，終于明白了一件事：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就像她后來說的，如果因此弄得家破人亡，再多的錢財還有什么意義？

從那以后，蔡曉梅連走路都繞著方明杰的診所走，就算別人提到方明杰這個名字，她也會感到胸部痙攣，喘不上氣來。邱濤雖然心疼，但還是沒有挑明這件事。這個秘密，方明杰和邱濤已經達成共識，就讓蔡曉梅永遠蒙在鼓里吧。

〔責任編輯 柳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