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電影

王興菜

黃楝崗是個窮得土疙瘩里都找不出幾粒蟲屎的小莊，平時一年半載都難見到個生人。

這天，居然有輛落滿厚厚塵垢的汽車，一直開到了村口，從車上下來三四個人，住進了村西口的五大爺家里。接著，還從車上卸下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機器。

后來，村里人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一幫專門拍電影的人。

領頭的那個大個子名叫大軍，他問五大爺：“大爺，我們這部電影里有個鄉下老太太的角色，不知村里有沒有合適的老太太，如果有，我們愿意出三百塊錢一天雇她來演。”

五大爺一聽，忙不迭地說：“有，怎么沒有？從東頭到西頭，少說也有二十個年過六十的老太太呢，我這就給你找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軍還沒起床，就聽見院子里亂哄哄地鬧起來，大軍趕緊起來，推門出去看個究竟，原來院子里來了十幾位老太太，五大爺正指揮她們排隊呢，五大爺吆喝著：“排整齊點，讓人家好好選，選上了一天能有三百塊呢。”

再看那十幾位老太太，一個個都把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有幾個還扎上了頭巾，幾乎所有人都換上了自己送老的壓箱底的衣服。她們見大軍推門出來，一個個都眼巴巴地望著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渴望的神情，大軍心一熱，趕緊把其他人都叫起了床。

整整一上午，大軍和他帶來的那幾個人都忙著給這幫老太太試鏡，可這幫老太太很緊張，對著鏡頭嘴都不敢張，居然沒一個合適的。大軍給每人發了二十塊錢，那幫老太太高興極了，拿著二十塊錢歡天喜地地離開了五大爺家的院子。

等人走光了，大軍問五大爺：“大爺，村里有沒有別的老太太了？”

五大爺為難地說：“今天能來的差不多我都給你叫來了。”

大軍緊皺著眉頭：“您再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合適的？”

五大爺想了想，搖了搖頭。

大軍說：“這樣吧，大爺，我給您講講我們電影里的這個老太太，如果有合適的，您再給我們叫過來。”

大軍他們的電影拍的是這樣一個故事：獨生兒子進城打工，老母親獨自一人留守家中，不料兒子在城里不幸遇難，老母親卻一直在窮苦的老家等著他回來……

大軍還沒講完，五大爺猛一拍大腿：“還真有這樣的老太太……”可話說到一半，他就為難地說：“只是這個老太太有點怪，我怕她不愿意來演。”

大軍趕緊問：“為什么？”

五大爺說：“說來話長，老太太姓周，家里只有她和孫子周蒙。這周蒙進城打工一去三四年，除了寄點錢回來，就沒回來看過周老太一次，她整天就盼著周蒙回來，這人都有點神經質了，成天把自己關在院子里，不出來見人。”

聽說有這么一個人，大軍立刻來了興致，趕緊帶著兩個人跟著五大爺過去了。

周老太太家在村子靠東的位置，院子是土墻，上面滿是青草，木門爛了兩個窟窿，五大爺推開門，見周老太太穿著一身臟兮兮的衣服，大襟褂子，花白的頭發凌亂地堆在頭上，大軍他們進去的時候，周老太太正坐在院里打盹，旁邊的凳子上放著一碗清水，碗邊放了一個啃了一半的饃。

大軍趕緊小聲說：“五大爺，這位老太太很合適。”

可等五大爺說明來意后，周老太太搖了搖頭，站起來硬攆他們走，一行人被攆出了門，周老太太趕緊把門從里面插上了，嘴里喃喃地說：“我知道你們，是想把我孫子帶走，我不能讓你們把他帶走。”

五大爺無奈地說：“這周老太太想孫子想得腦子有點毛病了。”

能找到這么合適的人太不容易了，大軍開始想方設法接近周老太太。他帶著手下幾個人每天來周老太太家，把門上的窟窿補上了，把土墻上的草拔了，老太太坐在院子里，靜靜地看著大軍他們忙這忙那，始終沒說一句話。

幾天后，老太太主動找他們說起話來，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她孫子。

一說到孫子，老人眼淚嘩嘩直落，說道：“我這把老骨頭沒幾天活頭了，怕是見不到我孫子了。”

聽到這兒，大軍指著錄像機，開導老人說：“要不，我們用那個給您錄下來，這樣您孫子以后想什么時候看您就能看到您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他在城里也能看到嗎？”

大軍趕緊說：“能，怎么不能？無論在哪里都能看到。”

老太太很激動，站了起來，進屋里去了。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換了一身新衣，走了出來。

院子里，大軍他們早已經把錄像機架好了。

老太太坐在錄像機前開始說起來，大軍沒想到，老太太越講越興奮，從孫子小時候偷人家的杏到去河里摸魚，講了一個遍，這一講就是兩三個小時。末了，老太太開始哭起來，她揉著自己干枯的眼窩，傷心地說：“孫子，奶奶想你了，你什么時候能回來看看奶奶啊？你要記住啊，在城里要干好事，再苦再累咱都不怕，你有的是力氣，人啊，一定要勤快點……”

大軍他們幾個聽著老太太沒頭沒尾地嘮叨，聽著聽著眼圈就紅了。

接著第二天，第三天，大軍又來幫周老太太拍了許多鏡頭，還把錄進去的一些畫面放給老太太看，老太太看到自己居然出現在那個小方框里，很驚奇，嘴里一個勁地說：“太好了，太好了，這樣我們家蒙蒙就能看到我了。”

兩天后，大軍給周老太太留下了幾百塊錢，還留下了一句承諾，給她拍的這電影一定會放給她孫子看，一幫人匆匆收拾收拾，開車走了。

周老太太拄著棍子到村口送他們，懇求地說：“你們是好人，一定要讓我孫子看到我啊。”

大軍他們含著淚上了車。

一個月后，大軍把周老太太接到了城里，把她送到了一所養老院中，說是她孫子周蒙已經看到了她拍攝的電影，特意讓人把她接到城里來享福的，老太太非常知足。

事實上，電影隊回到城里，導演大軍搖身一變成了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劉大軍，手下那幾個拍電影的，也都換上了警察的裝束。

劉大軍回來后的第三天，關在城北臨時看守所里的“黃閻王”就招了供，幾個命案也跟著結了案。

“黃閻王”是一個犯罪分子的外號，原名叫周蒙，四年間流竄好幾個省市犯下三四起命案。據同他關在一起的人說，“黃閻王”到了看守所里一句話都不說，年紀輕輕就硬得很，天不怕地不怕。可有一天晚上，看守所里關著的人被組織去看了場電影。

回來后，“黃閻王”大哭一場，就像木頭一樣坐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自己犯的案子全盤托出了。

那人一臉詫異地說：“真奇怪了，放的那個電影一點都不好看。一個老太太在里面說啊說啊，沒想到居然把那個冷血的‘黃閻王給說哭了，電影的名字更是奇怪，叫什么‘奶奶的電影……”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山海經·故事奇聞》201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