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暉
《悲慘世界》于2012年被再度翻拍,上映以來獲得了來自各方面的一致好評,全球票房超過4億美元的同時也在2013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斬獲頗豐,獲得8項大獎提名的同時最終斬獲最佳女配角、最佳混音、最佳化妝與發型設計等三項大獎。安妮,海瑟薇眾望所歸捧得最佳女配角小金人,影片也毫無懸念地摘得視聽類重要技術獎項?!侗瘧K世界》的成功標志著一個新的經典文學藝術與大眾文化傳媒成功結合的高潮,也標志著經典文學作品如陳年佳釀般常品常新的藝術魅力。
《悲慘世界》的成功不是偶然的,此次翻拍,導演湯姆霍珀以20世紀經典音樂劇《悲慘世界》為藍本,相較音樂劇又增加了許多忠實原著的情節,佐以現代電影的先進技術而獲得成功;而音樂劇《悲慘世界》又是以法國19世紀大作家雨果的小說作為藍本。從小說1862年出版到電影2012年上映,《悲慘世界》在這150年里真正實現了從文本藝術到音樂藝術再到視覺藝術的“三位一體”。
小說、音樂劇珠玉在前
眾所周知,《悲慘世界》是法國著名浪漫主義作家維克多,雨果發表于1862年的一部長篇小說,也是19世紀最著名的小說之一。主要講述了19世紀初,法國一家工廠里貧農出身的工人冉·阿讓的故事。為了養活姐姐家七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偷了一塊面包,被判處五年苦役。他四次逃跑,結果被加重處罰,致使在獄中足足度過了十九個春秋。冉·阿讓獲釋后無家可歸,又沒人肯收留他,最后經人指點找到主教卞福汝的家里,受到熱情款待。但是當晚他偷了主教的一套銀器,被警察捉住。主教為他解圍,聲稱銀器是自己送給他的。警察走后,主教對他說:“我的兄弟,我贖的是你的靈魂,我把它從黑暗的思想和自暴自棄的精神里拯救出來,交還給上帝?!比健ぐ⒆屖艿礁谢瑳Q心改邪歸正。多年后他私自脫離了假釋的身份,化名馬德蘭來到蒙特利爾開辦工廠,憑借聰明才智致富,并因樂善好施和杰出貢獻被推選為市長。他的工廠內有一位出身貧寒的女工芳汀,曾被人欺騙懷孕并生下一個女孩兒,寄養在一個酒店老板家里。她的秘密泄露后,被工廠解雇,酒店老板乘機敲詐勒索,芳汀走投無路,被迫淪為妓女。一天,她打了一個侮辱她的花花公子,遭到警察沙威的逮捕。冉·阿讓全力救助,使她獲釋。警官沙威曾看守過冉·阿讓,對脫離假釋后的冉·阿讓窮追不舍,并一度懷疑現任市長馬德蘭即是其逃脫假釋后的身份;同時,一個行竊的流浪漢因為長相酷似冉·阿讓而被當做冉·阿讓受審,并要判處終身監禁。冉·阿讓不愿嫁禍于人,毅然到法庭自首,沙威再次把冉·阿讓投入監獄。重病纏身的芳汀見到恩人遭難,精神受到嚴重刺激,撒手人間,留下一個孤女珂賽特。再次服苦役的冉·阿讓利用搭救一個海員的機會從海上潛逃。他在找到珂賽特的收養人之后,用重金把受盡虐待與折磨的珂賽特領走,然后隱居巴黎,繼續行菩,沙威聞訊趕至,冉·阿讓只好帶著珂賽特躲進了修道院。
幾度春秋,珂賽特長大成人,冉·阿讓也進入老年。偶然的機會,他們結識了貴族青年馬呂斯,珂賽特與馬呂斯產生了愛情。1832年6月,巴黎人民進行武裝起義,冉·阿讓和馬呂斯都參加了起義。沙威被起義者抓獲,但冉·阿讓寬大為懷,私自將這個—直在追捕自己的仇敵放走。由于政府的殘酷鎮壓,起義慘遭失敗,馬呂斯身負重傷。冉·阿讓冒著生命危險通過地下水道把他救了出去。在出口處,正遇上守候在這里的沙威,冉·阿讓請求沙威等送馬呂斯回家后再逮捕自己,沙威被冉·阿讓多年行善、舍己救人的精神深深感動,在放走冉·阿讓后便投河自盡。馬呂斯痊愈后,冉·阿讓將自己積蓄的58萬法郎全部交給了珂賽特,成全了她和馬呂斯的婚姻,并把自己的身份向馬呂斯和盤托出。馬呂斯懼怕受牽連而冷落冉·阿讓,使其身心受到重創。冉·阿讓彌留之際,馬呂斯獲悉他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與珂賽特一起雙雙跪在老人的病榻前,緊緊握住他的手,冉·阿讓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雨果在小說中堅持了自己一貫的藝術原則,后世文學史評價為“美丑對照原則”:“近代的詩藝,會感覺到萬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感覺到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惡與善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痹凇侗瘧K世界》中,對照不僅存在于客體之間,更存在于主體之內。雨果塑造的每個人物都不是絕對的菩,亦不是絕對的惡,而更接近于生活中的普通人?!侗瘧K世界》中的人物都在現實與理想、粗鄙與高貴、絕望與拯救間徘徊掙扎,都具有一種感染力,讓讀者在每一個人物身上發現一點自己的影子。正是因為雨果在思想上為小說保留了巨大的釋義空間,才使得小說有著歷久彌新的魅力,也使得后世的改編作品成為可能。
時隔一百多年后,法國音樂劇作曲家克勞德-米歇爾·勛伯格與阿蘭,鮑勃利共同創作了《悲慘世界》的音樂劇版。該劇于]980年在法國巴黎首次公演,原本預計上演8周,結果延長加演,共演出了16周,因之后的場地時程已被預訂才不得不下檔。時至今日,《悲慘世界》曾被英國BBC電臺第二臺的聽眾選為“全國第一不可或缺的音樂劇”。2005年10月8日,該劇在倫敦皇后劇場上演,并取代了安德魯·諮伊韋伯的《貓》,成為倫敦西區上演年期最長的音樂劇?!侗瘧K世界》與《貓》《歌劇院魅影》和《西貢小姐》一同被認為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歐洲最具影響力的音樂劇。此次電影改編成功,高質量的音樂劇作為基礎功不可沒。
電影改編錦上添花
雖有小說與音樂劇珠玉在前,2012年大銀幕版的《悲慘世界》仍將新的驚喜貫穿始終。影片開場可謂別開生面,攝像機的視角從海底穿過殘破的法國國旗的鏡頭渲染出了濃重的史詩感。在小說中并沒有對囚禁冉·阿讓的土倫監獄進行詳細描述,而電影則做了合理的改編:土倫是一座港口城市,電影中第一個場景就是眾多囚徒在港口拉纖,暴風雨的特效更襯托了他們悲慘的命運,這種直觀的視覺;中擊力是其它藝術形式無法實現的。同樣的,在冉·阿讓被釋放的時候也增加了沙威命令其扛回粗壯的旗桿的細節,這是音樂劇所沒有也是不能表現的。通過這一細節,既預示了冉·阿讓與旗幟所代表的法蘭西民族之間的關系,又為之后的劇情埋下伏筆。
電影的優勢還體現在全景場面的表現力上。在冉·阿讓皈依天主重獲新生后的場景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相對于舞臺不能延展的空間,電影伴隨著冉·阿讓的歌聲,鏡頭從教堂前的墳墓漸漸拉遠,從小鎮到身后翠綠的青山與白云,隨著冉·阿讓撕毀的案紙最終對準了云間的太陽。這一場景恢弘大氣,通過空間表現出人物命運的轉折,暗示了冉·阿讓的靈魂己走出墳墓,贏得新生。然而此時鏡頭一個突轉,案紙被一股疾風吹走,鏡頭又飛速垂直向下,伴隨著瓢潑大雨和陰暗的天空,—下子就將故事帶到九年后的蒙特利爾。一明一暗的變化既消除了音樂劇更換場景時的不連貫性,又充滿了豐富的寓意:八年前的希望被一股陰暗的大雨所澆滅,冉·阿讓的命運也注定多舛。對巴黎全景的描繪,電影版也做到了點面結合,雜而不亂。通過人物的行動貫穿起宏大的場面,將具體人物與宏大敘事結合得天衣無縫。伴隨著小伽弗魯仕的腳步我們可以看到整裝待發的軍隊,平民的吶喊,貴族階級的蠻橫無理以及起義青年的一腔熱血。我們通過小伽弗魯仕的視角看到的卻是一場風暴的中心,一股股潛動的暗流。
在人物塑造上,電影吸收了小說和音樂劇的長處,盡可能做到了推陳出新。在芳汀命運的處理上,電影就超過了音樂劇版。在音樂劇版中芳汀被工頭趕出工廠時冉·阿讓并沒有阻攔,而該劇也沒有做出合理的解釋。電影版的處理則更加合理,因冉·阿讓注意到了沙威正在樓上看著自己而一時慌亂,從而沒有對芳汀出手相救。這種處理方法讓芳汀的命運顯得更加深刻。她的命運被一次偶然的相遇所改變,命運如此無情;而這次相遇又是命中注定的,兩個身份對立的人物,兩個身份所代表的階級之間的矛盾與對抗是無法避免的。因此,電影版中芳汀的命運看似無常,實則在情理之中。通過這一細節,電影版相較于音樂劇版更好地突出了主題:婦孺的命運在那個時代毫無保障,迎接她們的隨時是悲慘和不幸。
同時,愛波寧角色的設計也在小說與音樂劇版之間取得了平衡。原著中的愛波寧更加自私,甚至有些惡毒。她私藏了柯賽特給馬呂斯的信,并有意將馬呂斯引向街壘,就是為了和馬呂斯死在一起。而在音樂劇中愛波寧則顯得更加善良,在冉·阿讓家遭劫的時候她尖叫發出警告,則是怕馬呂斯以為她是同伙。而在新的巡演版中音樂劇也刪去了這一細節,讓愛波寧徹底成為了一個不求回報的好女子。影片中的愛波寧在二者之間,保留了藏信的細節,這也間接地決定了馬呂斯選擇參加起義。此次改編將人物塑造得更加豐滿真實,也更接近雨果原著美丑對照的美學思想。
對于沙威的形象塑造,電影也注重通過空間位置感表現其內心的矛盾。除了前文提到的沙威與冉·阿讓總是構成上下位置關系之外,在沙威兩個獨白場景,都使用了另一種位置的隱喻——“邊緣”。在這兩個場景中,沙威除了身居高處之外,還在自白的同時徘徊在高臺邊緣。以這種形式來刻畫其內心的矛盾。而在沙威自殺時,邊緣突然消解,他無法允許自己去同情冉·阿讓,以至于以死的方式“逃離冉·阿讓的世界”。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講,他從高臺墜下則又暗示他已經進入冉·阿讓的世界,他以自我的犧牲換取了良心的拯救。這深刻地揭示了意識形態對人異化的后果,無論是在邊緣之內,或邊緣之外。沙威的命運也是“悲慘世界”的一塊拼版。
微小遺憾瑕不掩瑜
當然,藝術作品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完美。此次《悲慘世界》的改編也還是有一些小小的遺憾,某些編排確實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某些場景間的銜接還可以編排得更好。如冉·阿讓收養柯賽特后,音樂劇版直接切到八年后的巴黎,而電影中則增加了沙威對冉·阿讓的追逐。雖然相較音樂劇的一帶而過,電影力圖以畫面表現沙威對冉·阿讓的執著,但實則破壞了敘事的連貫性,沙威在城中騎馬追逐冉·阿讓的情節也顯得有些突兀。再比如愛波寧倒在馬呂斯懷中時的唱段唱到一半戛然而止,可能編劇認為電影中一個瀕死的女孩的氣力要唱完一整首歌會讓人覺得有些虛假,但如此也犧牲了愛波寧性格完整性的塑造。
當然,這些瑕疵對于整部影片而言則無傷大雅,更給今后更多《悲慘世界》的改編作品留下了幾分期待。作為一部經久不衰的名著,《悲慘世界》的故事隨著時代的腳步前行的步伐不會在這部影片中結束,也永遠不會結束。無論何種題材的改編,《悲慘世界》作為文學作品的核心力量無疑是成功的最大砝碼。因為在人生中我們總會遇到有關愛與自由的問題,而我們也總會期待一個光明的未來。關于這些永恒的話題,正如雨果本人所言:“只要因法律和習俗所造成的社會壓迫還存在一天,在文明鼎盛時期人為地把人間變成地獄并使人類與生俱來的幸運遭受不可避免的災禍;只要本世紀的三個問題——貧窮使男子潦倒,饑餓使婦女墮落,黑暗使兒童贏弱——還得不到解決;只要在某些地區還可能發生社會的毒害,換句話說,同時也是從更廣的意義來說,只要這世界上還有愚昧和困苦,那么,和本書同一性質的作品都不會是無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