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宇
1976年,來自世界16個國家的社會科學家、自然科學家、人文學者齊聚威爾士的卡迪夫,“幽默與笑研究”國際會議在這里舉行。大會最后一項議程:討論是否可以確定統一的幽默概念定義。經激烈討論,與會代表給出了一致的否定答案。
何謂幽默?幽默就是笑嗎?搔癢引起笑算不算幽默?幽默一定要笑嗎?為什么有的幽默讓人哭呢?幽默的家族譜系是怎樣的?幽默和反諷有什么不同?言語幽默和形體幽默各自特點如何?笑話和漫畫的各自生命力在哪兒?任何時候都可以幽默嗎?東方人的幽默和西方人的幽默有什么不同?男人的幽默和女人的幽默有什么分別?老年人的幽默與青年人和孩子的幽默有怎樣的差別?公務員的幽默和商人的幽默一樣嗎?幽默是一種人生態度嗎?為什么幽默有時能化干戈為玉帛?為什么幽默的人往往讓人著迷呢?幽默是否為人類專屬?動物懂幽默嗎?的確,關于幽默的這些問題,別人不問,我們還清醒;人若發問,我們便如墜五里煙霧。
既然如此,與其絞盡腦汁,不妨換個思路,考察一下不同歷史時期的人們是怎樣看待幽默的,或者說幽默觀念是如何生長、壯大起來的,這或許是我們回答上邊林林總總的問題、不斷接近真理的另一種選擇。
探求幽默堂奧前,殊有必要說說“幽默”(Humour)一詞是如何在我國落地生根的。不僅因為“幽默”與“德先生”和“賽先生”相類,都是對我國現代文化發展有著重要影響的舶來品(盡管命運不盡相同),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本身就體現著近現代國人對幽默的追問。
從現有文獻看,“幽默”(Humour)于20世紀初由王國維首先引入我國,譯名“歐穆亞”。王國維認為,屈原詩作中充滿了“歐穆亞”精神。他說:“此種人生觀,實亦處于悲劇與喜劇的交叉點上,其基礎則為主觀與客觀矛盾。”王國維的“歐穆亞”是一個既與喜劇無法分割又偏重于悲劇和崇高的范疇,與現代幽默意義尚有距離。
1924年5月23日和6月9日,林語堂在《晨報副刊》分別發表了《征譯散文并提倡“幽默”》和《幽默雜話》兩文,首開“幽默”這一譯名,并首倡幽默人生觀。林語堂給出“幽默”譯名前后,均有不同譯名出現,如沈雁冰于1921年在《小說月報》第12卷刊發的《新文學研究者的責任與努力》一文中,認為當時人云亦云的小說“缺少活氣(Humour)”,又如樊炳清于1926年在《哲學辭典》中給出的譯名是“有情滑稽”,另有“語妙”、“幽妙”等譯名,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盡管如此,“幽默”還是因林氏對它的圓說和大力提倡獲得較高認同,脫穎而出。林語堂說:“幽默二字原為純粹音譯,行文間一時所想到,并非有十分計較考量然后選定,或是藏何奧義。Humour既不能譯為‘笑話,又不盡同‘詼諧、‘滑稽:若必譯其意,或可作‘風趣、‘諧趣、‘詼諧風格(humour實多只是指一種作者或作品的風格),無論如何總是不如譯音的直截了當,省引起人家的誤會。既說譯音,便無所取義,譯音正確便了。不但‘幽默可用,并且勉強一點‘朽木、‘蟹蟆、‘黑幕、‘詼摹都可用。惟是我既然倡用‘幽默,自亦有以自圓其說。凡善于幽默的人,其諧趣必愈幽隱,而善于鑒賞幽默的人,其欣賞尤在于內心靜默的理會,大有不可與外人道之滋味,與粗鄙顯露的笑話不同。幽默愈幽愈默而愈妙。故譯為幽默,以意義言,勉強似乎說得過去。”
1932年,林語堂在其主編的《論語》半月刊創刊號《緣起》中提出“以提倡幽默文字為主要目標”,強調“幽默文字必是寫實的”,反對“游戲文字”,不出“新《笑林廣記》供認茶余飯后談笑的資料”。在林語堂大力倡導和身體力行下,中國文壇很快掀起了“幽默”熱,相繼出現了周谷城的《論幽默》、錢仁康的《論幽默的效果》、曹聚仁的《談幽默》、《幽默的表出》、鄭伯奇的《幽默小論》和徐懋庸譯《笑之社會性質與幽默藝術》等眾多作家的文章譯著,更出現了如《中庸》《談風》《聊齋》這樣的專以刊發幽默文學為主的雜志,以至于1933年被時人稱作“幽默年”。
值得注意的是,王國維的“歐穆亞”與其移譯丹麥心理學家海甫定的《心理學概論》緊密相關,而林語堂的“幽默”則直接受益于19世紀英國著名詩人、小說家梅瑞狄斯的喜劇觀念。換言之,無論是“歐穆亞”還是“幽默”,均有其西風東漸的直接來源。我們不禁要問,海甫定和梅瑞狄斯的幽默觀又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呢?如此看來,揚帆遠游世界,追根溯源,自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