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哲韜
要是放在娛樂圈,這位帥小伙指揮肯定會被要求改名。和切利比達克一樣,這位今年三十八歲的指揮有著連外國人都覺得拗口的名字:Yannick Nézet-Séguin。據說費城當地就是用這個名字來考核醉駕司機的。至于其中文譯名,也是層出不窮:從雅尼克·塞岡到雅尼克·塞古因或雅尼克·西格英不等。
雅尼克對于中國樂迷實在是太陌生了。可是看過他Twitter的樂迷們會吃驚地發現,他自己毫不夸張地寫著:“Father of Rotterdam Phil, Philadelphia Orchestra, Orchestre Metropolitain Mtl + Uncle of London Phil”,大概意思是“我是鹿特丹愛樂、費城管弦樂團、蒙特利爾大都會管弦樂團的爸爸,還是倫敦愛樂的叔叔”。不知道的樂迷還會說,哪個毛頭小子口氣這么大?!非也非也,這位說不定是當今唯一在手臂上紋龜背的指揮已經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新生力量了。
加拿大的“文化輸出”
要說加拿大沒有什么古典音樂家的話,也不盡然:格倫·古爾德、安吉拉·赫維特、奧弗拉·哈諾伊這些名字大家還是熟識的。但要說指揮家我還真數不上來,雅尼克能不能算是加拿大引以為豪的“文化輸出”?雅尼克1975年出生于蒙特利爾的一個中產家庭,父母是大學教師。他是三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五歲就開始學習鋼琴,進步神速(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老師曾是科爾托的學生),九歲加入當地的合唱隊。從十歲開始,小雅尼克就顯現出想要成為一名指揮的意愿,現在兼任他個人助理的母親回憶道:“雅尼克的小伙伴用樹枝假裝拉著小提琴,而他則用一根棍子假裝在指揮。”YouTube上有一段雅尼克十歲時的錄像,他自信十足地在教室里指揮拉威爾的《波萊羅》,動作準確無誤。他似乎不懂害怕為何物,并且期待所有人都聽從他的指揮。
到了十二歲,雅尼克正式進入魁北克音樂學院學習。和很多指揮家一開始那樣,雅尼克先是帶領合唱團進行排練,十九歲的時候成為了蒙特利爾教堂的音樂指導。與年輕的指揮丹尼爾·哈丁頗為相似的是,青年雅尼克不但創立了屬于自己的管弦樂團和合唱團,并且在那個時候,他就多次寫信給自己的偶像——指揮大師朱里尼(Carlo Maria Giulini)了。當時的雅尼克經常去唱片店購買朱里尼的唱片,他把在教會唱詩班的工資都花在這上面了。
1997年夏天,在意大利東北部邊境港口城市里雅斯特參加四手聯彈比賽的雅尼克去米蘭拜訪了朱里尼大師,這年恰好是朱里尼指揮生涯的最后一年,要知道從1988年起大師的身體欠佳,已經全身引退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想當年朱里尼和托斯卡尼尼也成為了忘年交。朱里尼雖然沒有給雅尼克上過正式的課程,也沒有看過雅尼克指揮,但是按照雅尼克的話來說,他得到了最重要的經驗和教訓。
除了朱里尼,雅尼克還在威斯敏斯特學院跟隨約瑟夫(Joseph Flummerfelt)學習合唱指揮。“我在那里學會了如何呼吸,并意識到肢體語言的重要性,如何用每一個手勢進行歌唱和演奏。這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是更直接的歌唱,我會永遠記住這一點。”我想他更應該感謝的是魁北克這個地方,魁北克有著異常豐富的古典音樂文化藝術和強大的羅馬天主教傳統,當地教堂唱詩班和管風琴的經費全部由政府慷慨支出。全省只有八百萬人,卻有十二個樂團、七所音樂學院,這里的古典音樂錄音銷售額也是名列前茅的。
臨危受命費城交響樂團
都說年輕人要有擔當,1998年至2002年之間,雅尼克還只是蒙特利爾劇院的客座指揮,2006年,他就成為了鹿特丹愛樂樂團的音樂總監。早在2000年,雅尼克就已經出任蒙特利爾大都會交響樂團的藝術總監和首席指揮,后來還在美國大都會嶄露頭角。合唱指揮出身的他知道歌劇演出在結構上是龐大和復雜的,歌劇指揮雖然是整個演出的中心,但往往會受到各種偶然和意外因素的影響,更不用說他待的地兒是大都會了——這意味著他還得面對那些大牌名角。雅尼克的表現令一些演唱者不太出彩的演出也值得期待,甚至有希望他接班詹姆斯·萊文的呼聲呢!
接任鹿特丹愛樂對于當時前途光明的雅尼克來說似乎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連他自己也認為“年輕指揮獲得成功在幾十年前就有先例”。他以鹿特丹愛樂樂團的歷任指揮為例:“曾經坐在鹿特丹愛樂音樂總監椅子上的,有三十二歲的迪圖瓦、三十三歲的詹姆斯·康倫、二十五歲的塞蒙·萊托、三十六歲的杰吉耶夫等等”。但費城交響樂團音樂總監的職位對于他來說卻的確是“天降大任”。
2011年,費城交響樂團董事會通過決議,決定尋求破產保護,原因是樂團長期入不敷出,超支嚴重,現金不足。這也是美國歷史上首支申請破產保護的一線知名樂團。此消息一出,引來業界高度關注。費城的情況或許跟其上任也有關系,樂團的忠實聽眾都對上任頗有微詞,稱那個時期是樂團的“黑暗年代”,他帶來太多根本無法理解的音樂,很多時候音樂廳只有1/3的上座率,破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于年輕指揮來說,擔任保險一點的職位對自己的前途會有利一些,更何況費城真是百廢待興,誰愿意碰這個爛攤子?雅尼克的最終接手也得感謝費城交響樂團的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艾麗森·沃格莫(AllisonVulgamore)的英明決策,曾經帶領亞特蘭大交響樂團走出財政泥潭的沃格莫上任不久,就邀請年輕的雅尼克擔任費城的下一任音樂總監,這是樂團一百一十二年歷史里的第八位藝術總監。此外,沃格莫還宣布夏爾·迪圖瓦繼續擔任2012-2013音樂季的榮譽指揮,這樣老少配的決定實在是太聰明了。
這個小個頭指揮的確給費城帶來了生機,他不但以身作則,在上任之初經常加班加點不收費,而且還動用自己的好人緣,請來一眾大都會的名角來演唱,甚至還趁著電影《悲慘世界》上映的熱潮,請來休·杰克曼合作演出。雅尼克的目標是:要令這個城市再次為費城交響而驕傲,更熱愛費城交響,使其有一種主人的感覺。也難怪媒體從一開始的“問號”變成后來的“感嘆號”了,并把雅尼克和當年斯托科夫斯基入主費城相提并論。
一個真性情的大男孩
看過雅尼克指揮的人都會認為他肢體語言豐富,“英氣勃勃活力四射,指揮動作幅度極大”,“電閃雷鳴、驚天動地,樂隊熱得似乎要爆炸”。對于這種像是接上高壓電網的表現,雅尼克有自己的看法:“能量來自于音樂本身……作為指揮,我們要通過我們的手勢來表達和指引音樂。”他曾注意到卡拉揚“高傲的肩背及指揮姿態”讓人有“期待事情發生”的效果,而朱里尼在音樂開端的前傾動作則是“走向人群、給予服務”的溫暖感受,他于是擇后者為己用。朱里尼說:“我們控制著音樂,它就在我們手中,他就在我們的胳膊里。”這也許就是為什么雅尼克從來不限制他自己的原因。當然,有的時候他也會想,最好保留一點能量,以后就能貢獻更多。但是他很少意識到要保留一點能量,因為能量太強烈了。雅尼克說“在指揮的時候,我能在音樂中得到我需要的能量,就好像瞬時的反應”。
雅尼克的保留曲目十分廣泛,從海頓到布魯克納,從拉威爾再到馬勒,但與他氣質上更相近的卻是拉威爾和布魯克納。雅尼克說,由于魁北克接近歐洲和法國的精神,當地人都會法語和英語,兩種文化和兩種語言制造出一種“化學反應”,所以會有一種潛在的能量令你總想證明自己,以確保你的存在。雅尼克和鹿特丹愛樂在EMI錄制的拉威爾專輯被認為是“克制而內斂的”,朦朧的華爾茲顯現出他地道的法蘭西語匯。
樂迷們老是遇到年輕指揮給因病缺席的大師救場時換掉原定的布魯克納交響曲這樣的情況,對于這一所有指揮家都會敬畏的名字,有人說還沒聽到過五十歲以下的指揮家有令人信服的演釋,似乎通常只有當一個指揮快走不動了,得坐著才能堅持演完全場時,他的布魯克納才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雅尼克說布魯克納曾是他的志業召喚,少年時的一天,他在一座教堂里聽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克羅瓦切夫斯基(Stanislaw Skrowaczewski)指揮的布魯克納《第九交響曲》,令他一生難忘。他二十六歲時便挑戰了這部作品。“我聽這音樂完全感覺像回家一樣。在布魯克納的音樂中,每一個個人——包括指揮家——都必須臣服于一種整體性。這不是你歷練自我的地方。”雅尼克有著和作曲家一樣的信仰,而年少時在教堂演唱的經歷也使他能充分了解布魯克納那種“管風琴”似的聲響。
2013年4月,雅尼克在DG與鹿特丹愛樂錄制的最新專輯在亞洲率先發行,他選擇了柴科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這首作品對于雅尼克也有非凡的意義,2008年他與費城就曾經合作過此曲,那是在與費城首次合作后的十八個月。在唱片小冊子中,雅尼克提到自己八歲時去聽祖賓·梅塔演出此曲的經歷,那是他第一次在蒙特利爾聽音樂會,“我還記得我坐在哪兒”。他還提到了穆拉文斯基的經典錄音,他認為雖然那是傳奇,但自己的閱歷跟其他人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表達思想的獨特方式,就算跟鹿特丹愛樂的上任總監杰吉耶夫相比也是不同的。唱片的補白也很有意思,作為科爾托徒孫的雅尼克擔任鋼琴伴奏,與當紅的美女小提琴家麗莎·巴蒂婭施維莉(Lisa Batiashvili)合作,演釋了柴科夫斯基的浪漫曲,麗莎甚至還去研究了原版的俄語藝術歌曲。多年的歌劇指揮經歷使雅尼克成為一個很好的合作者,在對合作者的激發、鼓舞和引導方面都是出類拔萃。
對于指揮,雅尼克是這樣看待的:“我為什么這么癡迷這項工作呢?因為這項工作會帶來死亡、疾病和悲傷。”他不夠高大,也不夠老,還是覺得自己仍像一個想養一群獅子在身邊的孩子。他的世界觀有些接近中國的傳統思想。他認為人類生于平衡,有陰就有陽,有黑就有白,有積極的一面,就會有消極的一面。
有不少音樂家離開藝術就幾乎一無是處,但在雅尼克的生活中,美酒與音樂是相輝映的。他一下指揮臺,都會有主辦方準備的冰啤酒在休息室等著他,而每次到一個地方演出,他都會擠出時間去尋找當地的葡萄酒。這種放松方式對于深知“真味才是雋永”的雅尼克來說,既激活了味蕾,也觸發了他的音樂靈感。2013年6月,雅尼克將帶領鹿特丹愛樂樂團,來上海、北京、廣州和蘇州巡演。如果大家在音樂會上聽到他在“饞”與“禪”的境界之間來去自如,千萬不要覺得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