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甫
英國老牌指揮家科林·戴維斯爵士于2013年4月14日逝世,享年八十五歲。他的死訊是由其擔任主席的倫敦交響樂團公布的。戴維斯是倫敦交響樂團歷史上在任時間最長的首席指揮,從1995年擔任至2006年,2007年由俄羅斯指揮家杰吉耶夫接任。
在倫敦定居的戴維斯屬于二戰之后崛起的一代指揮家,同輩份的包括伯納德·海廷克、庫特·馬舒爾和前不久剛剛去世的沃爾夫岡·薩瓦利什等。戴維斯擅長的曲目廣泛,從莫扎特到二十世紀的英國作曲家邁克爾·蒂皮特(Michael Tippett)都囊括其中。
音樂會舞臺上的戴維斯充滿能量,上身動作幅度較大,胳膊的擺動也堅定不移。他指揮的音樂流露出尊嚴和高貴。隨著年歲增長,他指揮的節奏越來越慢,但音樂的激情依舊。
戴維斯最為大眾和專業圈津津樂道的是指揮生涯中的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他三四十歲時,極大地推廣了柏遼茲的音樂。第二個階段是六十歲出頭,他轉向了浪漫主義時期作曲家,比如布魯克納、德沃夏克、埃爾加和西貝柳斯等。在這期間他與世界一流的樂團和歌劇院合作,包括科文特花園皇家歌劇院、BBC交響樂團和英國室內樂團。在美國,1972到1983年間他出任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首席客座指揮,1998到2003年為紐約愛樂樂團的首席客座指揮。
科林·戴維斯1927年9月25日出生于倫敦南部的惠橋(Weybridge),在家里七個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五。他的父親是銀行職員,喜愛古典音樂。戴維斯幼年就顯露出高超的音樂天賦,并從聆聽父母的大量唱片中接受了早期音樂教育。他曾回憶聽過一張漢斯·普菲茨鈉(Hans Pfitzner)指揮柏林愛樂樂團演奏貝多芬《第八交響曲》的唱片:“我記得用攢的五先令買了我的第一本總譜。我興高采烈地捧著總譜回家,打開一看,音樂就流淌而出,讓人心醉神往。”
1938年,戴維斯進入基督醫院寄宿制學校學習單簧管并立志要當指揮。十六歲時,他進入皇家音樂學院學習,但沒有被指揮專業錄取,因為他不具備指揮學生的鍵盤樂器演奏技巧,于是便主攻單簧管。塞翁失馬的是,這樣一來他就能在離倫敦不遠的溫莎堡的軍樂隊里服役,得以在倫敦欣賞托馬斯·比徹姆、貝寧及布魯諾·瓦爾特等人的音樂會。
1949年,戴維斯開始初涉指揮,指揮的是由皇家音樂學院學生組成的卡爾瑪樂團。同年,他迎娶女高音坎蒂洛(April Cantelo)為妻,在事業上也有了一點長進。1950年,他被任命為新成立的半職業化的切爾西歌劇團常任指揮。1952年他在皇家節慶大廳登臺指揮,1957年迎來了首個職業交響樂團的任命,出任位于格拉斯哥的BBC蘇格蘭交響樂團助理指揮。后來他還出任薩德勒·威爾斯(Sadlers Wells)歌劇院,也就是現在的英國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
1959年10月18日是戴維斯磕磕碰碰的事業的轉折點。他為偉大的德國指揮家奧托·克倫佩勒救場,在皇家節慶大廳與倫敦愛樂樂團合作了莫扎特的《唐璜》,在臺上演唱的是伊麗莎白·施瓦茨科普夫和瓊·薩瑟蘭。音樂會前不久,他在愛丁堡就指揮了這部歌劇,來自倫敦和愛丁堡的評論熱情洋溢。次年,戴維斯又在格林德伯恩為比徹姆救場指揮了《魔笛》,演出大獲好評,他由此獲得了國際上的關注。1960年他與美國的明尼阿波利斯交響樂團首度合作,揭開了他與美國的淵源,1964年與倫敦交響樂團首登卡內基音樂廳。1965年他在大都會歌劇院指揮《費加羅的婚禮》,1967年在紐約指揮了《彼得·格萊姆》。
憑借幾次重量級的合作,戴維斯意欲競爭倫敦交響樂團首席指揮一職,但在樂師投票中輸給了伊斯特凡·克爾特斯(Istvan Kertesz),轉而赴BBC交響樂團擔任首席指揮。在BBC供職期間(1967-1971),他頻頻接觸當代音樂,也在逍遙音樂會上指揮傳統的“最后一夜”音樂會。別出心裁的戴維斯想把音樂會上必演的埃爾加《威風凜凜進行曲第一號》撤換掉,結果激起了軒然大波,不得不黯然退出。
雖然沒有當上首席指揮,但戴維斯與倫敦交響樂團的合作一直一帆風順。他與樂團錄制了亨德爾的《彌賽亞》(1966)和柏遼茲等專輯,其中一款《特洛伊人》獲得了1970年格萊美獎的歌劇及古典音樂年度廠牌兩大獎項。2001他憑借又一款《特洛伊人》再度獲得格萊美大獎。他一共獲得過十項格萊美大獎。
年輕時候的戴維斯年少氣盛,他承認自己脾氣暴躁不通人情,與音樂家及機構的關系也是陰云密布。1971年他接任索爾蒂爵士出任科文特花園皇家歌劇院音樂總監時就經常受到觀眾的噓聲,他則以在謝幕時發出噓聲和伸出舌頭作為抗議。在言論方面,戴維斯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對本真運動的意見是“感情上的弄虛作假”,后來為了淡化自己的言論又補充道:“本真運動不算是異端,只能算是娛樂,本身蠻有意思的,但都是紙上談兵的東西。用那樣的知識是聽不明白勃拉姆斯的交響曲的。”
戴維斯在皇家歌劇院的十多年任職爭議紛紛,但他卻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以來第一位與皇家歌劇院深度合作的英國指揮家。在他的領導下,歌劇院上演了廣受好評的戈茨·弗雷德里希(G?tz Friedrich)導演的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1974-1976)以及貝爾格《璐璐》完整版的英國首演(1981)。他也帶領歌劇院出訪日韓(1979)和洛杉磯(1984),自己則在1980年被英國女王授予爵士勛位。
雖然戴維斯并不以指揮現代作品見長,但他指揮的蒂皮特有口皆碑,還有不少作曲家作品的首演,比如兩部歌劇和三重協奏曲等。戴維斯也是第一位獲邀在拜羅伊特音樂節登臺的英國指揮家,1977年在那里指揮了《唐豪瑟》。他在皇家歌劇院的失意帶來了他與德國的不解之緣。1983到1993年他出任首屈一指的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音樂總監,1990年出任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榮譽指揮。1986年離開科文特花園后,他到德國小住了幾年。
1992年,戴維斯重返倫敦,出任皇家愛樂樂團首席指揮。1995年,戴維斯終于如愿以償,一掃三十年前被拒的陰影,出任倫敦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2006年,戴維斯光榮退休,出任倫敦交響樂團主席一職。
在接受一次采訪中提到指揮的意義時,戴維斯這么說:“人們付錢請指揮家是讓指揮家來思考的。指揮家的工作是坐在家里思考,這是部什么作品,怎樣才能讓作品發出最好的聲音。這才是指揮家要考慮的,尤其是老了以后。”
戴維斯的愛好廣泛,但有一項是特立獨行的,那就是織毛線,在接受采訪時他總是穿著厚厚的色彩斑斕的毛線衫展示給記者。他可能是從兩個姐姐那里學會的織毛線,并且一直以此為愛好從未間斷,直到八十多歲還在給自己織毛衣。他對這一獨特的愛好回憶道:“可能是從小時候兩個姐姐逼著我給她們的洋娃娃織毛衣而來。”
在生活上,戴維斯與第一任妻子坎蒂洛的關系以離婚告終,他們生有兩個孩子。1964年,他迎娶了第二任妻子、具有伊朗血統的阿什拉芙(Ashraf Naini),她于2010年去世,留下了五個孩子。
科林·戴維斯爵士逝世后,全球各地的同行都為之痛惜,尤其是英國的合作者。著名歌劇導演大衛·麥克維卡說道:“我小時候初次接觸歌劇,聽的就是戴維斯的莫扎特錄音。我們失去了一位最偉大的英國指揮家之一。我有幸和他共事過三部歌劇,科文特花園的《費加羅的婚禮》《魔笛》,還有普羅旺斯的艾克斯音樂節《蒂托的仁慈》。與他合作能學到不少東西,他對音樂的摯愛和特立獨行都讓人印象深刻。他對音樂的演釋都是基于對音樂深入的理解,他的學識之淵博、用情之專一都很了不起。彩排時他孤言寡語,大多數時候都露出慈祥的笑容,專注地觀察。但他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能取得他想要的效果時,他會堅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讓你信服。他并不‘指揮歌唱家,而是與他們共事,讓他們歌唱。他的樂隊掌控能力高超,他具有與生俱來的旁觀和伴奏的天賦,很少有指揮家能做到這點。”
指揮家同行、現任格林德伯恩歌劇節音樂總監的蒂恰蒂(Robin Ticciati)從一個同行兼后輩的角度紀念戴維斯。他說道:“我覺得他真是我的音樂之父。我在國家青年交響樂團演奏時和他的初次合作是西貝柳斯《第一交響曲》,那真是難以置信的體驗和情感經歷。此后他給了我諸多寶貴的指導。作為我的恩師,他從不告訴我需要做什么,而是靜觀我的決定。當我決定好了,他便用自己的智慧給我武裝。他對總譜的分析讓人心神向往。他對我的最大教誨就是對自己指揮的作品一定要胸有成竹,知根知底,在樂團面前接受音樂家們演奏的聲音,信任他們。”
另一位指揮家同行安德魯·戴維斯(Andrew Davis)表示:“他是我們時代的巨人。我與他偶爾見面,但我們的首次和最后一次見面都讓人印象深刻。第一次是在BBC的錄播室,我做完節目出去,他正好進來,于是和我打招呼說,我們都姓戴維斯,是一家人。幾年前我在紐約遇見他,他指揮紐約愛樂樂團演奏柏遼茲和西貝柳斯的作品。音樂會開始演的是柏遼茲《秘密法庭的法官》序曲,我當時都聽傻了,立刻著手準備演這部作品。下半場是我聽到過的最為白熱化和讓人震驚的西貝柳斯《第七交響曲》。音樂會后我們一同吃夜宵,度過了難忘的一晚。”
曾經與戴維斯在倫敦交響樂團密切共事的時任樂團總經理、現任卡內基音樂廳總經理兼藝術總監的克萊夫·吉林森深刻懷念了這位老同事:“在他事業的起步階段,樂團與指揮的關系大多為由老一輩指揮家所設定的模式,充滿了艱難險阻。科林爵士反其道而行之。他毫無架子,自視為音樂的仆人,與樂團和音樂家一道為音樂服務。他總是告訴我,他在擔任倫敦交響樂團首席指揮的那陣是他職業生涯中最為愜意的時光,他找到了自己的屬性,與一群同樣屬性的音樂家共事,探求美妙音樂的真諦。對于所有那時在倫敦交響樂團工作的人來說,能與他走過這段充滿互相信任和愛慕的征途是無上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