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啟蒙:和評話訂下娃娃親
才走進寺門,咿咿呀呀的女子唱腔和嘈嘈切切的琵琶聲讓人尋聲望人。空曠的房間內,七八個年輕的女孩正抱著琵琶邊彈邊唱,歌聲琵琶讓屋中兒女情長繞梁——揚州戲曲評彈并稱,評話說的是英雄氣盛,彈詞唱的是兒女情長。
女孩們聽說我是來訪評話藝人之后,便指著墻壁上的照片墻示意我先了解揚州評話的歷史。在那面相片墻一個名為“昨夜星辰”的分組中,排行第一個的是王少堂的相片——“看戲要看梅蘭芳,聽書要聽王少堂”,早就聽過這句話,今日第一次見到評話宗師王少堂,我不由得仔細打量。一襲灰布長袍,張手甩開一把折扇,這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很符合我對評話藝人的想象。正當我準備穿越到王先生說書的書場準備聽一場《武松打虎》時,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回頭一看,那是一位穿牛仔褲,手持Iphone的帥小伙,感覺臉熟,但又不知道在哪見過。小伙子看出了我的迷惑,指了指相片墻——在一個名為“今日新星”的分組中,他正排行第一個——青年評話藝人馬偉,這正是我今天要拜訪的對象。
“王先生是祖師,這是我師祖,這是我師傅,我是‘王派第4代傳人。”馬偉指著照片墻說他的師承。小小的一面照片墻,就是一部厚重的揚州評話史。
揚州評話起源于明末清初,《柳敬亭傳》中所寫的說書先生柳敬亭,是揚州說書藝人公認的祖師爺。揚州評書興起之后,開始在江蘇、上海、安徽等地流傳,到上世紀中期出一揚州評書史上宗師級人物王少堂時,揚州評書發展到巔峰。如今的揚州評書,重新退守到揚州,如今的揚州評書,“看戲要看梅蘭芳,聽書要聽王少堂”是奢望,“沖出揚州”是“王派”第4代傳承人現階段的目標。
對于自己和揚州評話的姻緣,馬偉說這是一門娃娃親:外公是一個鐵桿的“書客”,當馬偉剛開始走路時,就被外公架在脖子上出入各大書場。在書場里,聽藝人說書是外公最大的樂趣;散場后,聽外公說書是馬偉的催眠曲。所以,從小馬偉就有一個想法,有朝一日也能站上舞臺,給臺下的外公講《武松打虎》。
1993年,接過外公的班成為鐵桿書客的馬偉參加了一個名為揚州曲藝之友社的揚州評彈愛好者社團。社團都是一幫和外公年紀差不多大的書客,他們書說得也許不專業,但是卻是聽著王少堂說書長大的,有著專業的聽書素養。“小伙子書說得不錯,簡直就是個小少堂”,在社團說書時經常被書客們這樣表揚,這讓馬偉對王少堂充滿好奇,“王少堂說的書到底是什么樣?”,因此,當馬偉后來成為業余評話社團的獨孤求敗后,就開始萌生一個想法:“成為專業的評話藝人,感受王少堂的氣場!”
學藝:背一百萬字才起步
1997年,馬偉決定報考揚州曲藝團。
當時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有可能是《武松打虎》聽多了,認為每天可以把說書當工作,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于是像武松憑著酒勁走上景陽崗一般,馬偉闖進了揚州曲藝團,開始了自己的說書人生涯。
在揚州曲藝之友社,把說書當愛好時,評話對他來說,是新奇的,花幾天功夫,背一個小段子,模仿說書藝人的動作擺幾個造型就會博得滿堂喝彩;然而,到揚州曲藝團后,評話對他就變成了痛苦。因為這時說書就不再是一種興起而說,興敗下臺的愛好,而變成了一門要精益求精的藝術,成為了要風雨無阻堅守的事業。
做專業的評書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背書。“王派”說書人《水滸傳》是根基。一部《水滸傳》被王少堂按人物故事編成了《武松》、《宋江》、《石秀》、《盧俊義》四個“十回書”。是每個“王派”說書人必須要背得滾瓜爛熟的。
第一天到揚州曲藝團,師傅什么也沒說,只給他背了一段《武松打虎》后問:“記住了沒?”馬偉想:“這都聽過N遍了,還不簡單么?”于是回答:“記住了!”師傅看都沒看他,又說了一句話:“背一遍!”于是馬偉張口便來,背一分鐘時很流暢,背兩分鐘就開始卡殼,背到第三分鐘,根本就沒辦法張口——平時,在曲藝之友社,說的都是小段子,哪有這樣的長篇大論啊。看到馬偉的窘迫,師傅叫他打住,自己張口一背就一刻鐘。背完后問他:“記住了沒?記住了背一遍!”于是馬偉就開始背書,前兩分鐘一鼓作氣,中間兩分鐘遇阻,后兩分鐘一個字記不住。于是師傅又讓他打住,呷一口茶潤喉后又開始背書,如此周而復始,直到徒弟背熟為止。
用了整整一年時間,馬偉背完四個“十回書”,終于進入學藝的第二階段:表演,用身體去驗證,演示出書中的情景。當表演得維妙維肖后才進入第三階段——把二者重疊起來。
過海:掙脫傳統氣場
在學藝階段,師傅給他說了王派說書人的門規——千遍不變,萬遍不改。每個學徒都被要求完全按照師傅教的練習。嘴中說的,說過千遍,肢體語言,演過萬遍,都不許有絲毫改變。因為你能想到的任何細節,王少堂都已經做得最好,因此只要照他傳承下來的去做就行了。
沒見過王少堂,從來沒看過他的表演,沒聽過他說書,是馬偉最大的遺憾,也是他最大的幸運。遺憾,是因為沒能和王少堂同場競技,少了提高的機會;幸運的是,王少堂的氣場太強大,他同時代的說書人都完全被他的氣場籠罩,王少堂之后,揚州評話一直裹足不前,而自己從來沒被這個氣場影響過。
當學藝三年,通過說書人的出師表演“過海”后,師傅送給馬偉一句話:“千遍不變是鋼,萬變不變是骨,鋼骨不可變,其它皆可變。”當用“千遍不變,萬遍不改”打下扎實的根基后,就可以放手去創新了。師傅們在王少堂的氣場之中掙脫不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新一代說書人身上。
華燈初上,老書客們早已泡好茶在揚州甘泉路書場坐定。他們在等待今晚的評話表演。一個著中山裝的青年緩緩走出,手上沒拿折扇也沒有醒堂木。說的內容不是英雄豪杰也非江湖恩怨,而是名為“朱懷鏡”的現代人從升遷,最終被“雙規”的故事——這是馬偉歷時三年時間,創作長達100萬字的揚州新評話《國話》。馬偉認為揚州評話應該借鑒海派清口的自由和即興,他將這部《國話》,定位為“新編散打評話”。
“聽評話這么多年,清一色的《水滸》,清一色的長袍。這回穿中山裝,說‘反腐了。有點意思!”曲終人散,書客們對“新編散打評話”討論相當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