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之香

周瑩

【1】

清晨，或者黃昏，我習慣站在簡陋的陽臺上，看著花盆里盛開的幾枝蘭花出神。這兩盆蕙草，我已養五年之余。

五年前的幾盆蕙草，品種特別。在我施肥時，由于貪心的緣故，結果被過多的芝麻餅把根捂熱燒死了。這兩盆蕙草，我可不敢再施肥了。它本屬于山中之物，來到家里，環境有了天壤之別，能夠適應已經很不錯了。自然界的植物，自會自然生長的。我除開澆水之外，就是松松根部的泥土，偶爾一棵雜草，需要拔掉。

因為愛蘭，認識了天南地北養蘭的朋友。從他們口中得知，蘭花花蕾不僅可以泡茶，還可以泡酒。于是，我來了興趣。

我數了數，一共十來支蘭花，按照每斤酒五到十朵花蕾的比例，這些蘭花要浸泡不少白酒。我們一家不嗜酒，泡酒也無非是為了招待來訪的朋友們。暮春的清晨，部分花蕾被我摘下，洗凈，晾干，兌上枸杞和大棗，一起泡酒。

剩余的那些花枝，被我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成斜斜的口子，用蠟燭燒一下，在切口處蘸點蜂蜜。這樣一來，花基內的養分就不會流失，然后把花枝椏插在花瓶內，可以維持花期長達半月之余。

陽春三月，屋子內香氣繚繞。朋友們來訪時，總會贊不絕口的說：“你把自然之香，請回家來了。”我也不言語，只是從花瓶中掐下幾朵鮮艷的花朵，用熱水泡開，讓她品嘗蘭花茶的悠香。

蘭花品種太多，我只養蕙蘭。它是蘭科屬的地上草本植物，葉片四季常綠。花朵常為淺黃綠色，有深紫紅色的脈紋和斑點。花朵通常香氣濃郁，時而彌漫。蕙蘭一莖多花，一般是單數，雙數的較少。它是我國珍稀物種，備受古代屈原的青睞。被古人稱之為“蕙”，實指蘭花的“蕙心”。蘭心蕙質，是贊揚內心純潔的人。

蕙草和蕙蘭，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經濟價值和觀賞價值，也不可同日而語。蕙蘭因為蕙草的基因，才有了透明嫵媚的花朵；蕙草因為蕙蘭的動人，才有了完整的生命。世間的萬事萬物，皆因相輔相成才組成這般美好的奇觀。

【2】

蕙花開過兩月之余，百合的花蕾就長大了。其實，早在蕙花燦爛之際，百合的花蕾就已初現端倪。可惜，性急的蕙花，等不到看它的鄰居百合的花蕊了。

蕙蘭開在春末，百合是在盛夏嫣然吐蕊。

百合開了后，我把最大的一盆搬進了客廳，放在茶幾旁邊。我在屋子里忙碌著，進進出出隨時都可以瞧見它的秀美和清雅。隔著一扇墻壁，也可以聞到它的幽香，一陣陣，來來回回，飄散著、彌漫著、芬芳著。我把所有的窗戶都關閉得嚴嚴實實的，把這份彌足珍惜的清香，強留在室內。我不用捏著鼻子去拒絕這份甘甜，也不用刻意尋覓這份美好。任由它自然飄散，自然流蕩。

與一種植物相遇，既是緣分，也是熱愛。癡愛花草的朋友，曾經羨慕我說：“你養的百合，真鮮嫩。”忙碌工作的朋友說：“你還有閑心伺弄花草，我們哪有這份心境，美好時光，都被工作占據了。”

與花草共處一室，也許真是一件幸事。這樣的幸事，能夠生生世世擁有嗎？我奢望著。

第一次，與幾朵飄逸的百合，在燈光下默默相守，共度時光。夜晚是如此的安寧；內心是如此的祥和；我是如此的幸福。那晚，我聽到了花開的聲音，光陰的腳步。

才擁有百合球莖時，我忽發奇想把百合種在蘭花盆里。沒想到，奇跡居然發生了。百合和蕙蘭相安無事，都生長得茂盛蔥郁。三月初，蕙蘭花兒綻放，五月中旬，百合盛開。有朋友知道這事后，批評我說：“你簡直是在胡球搞，百合和蘭草如何能生活在一起呢？”我無需辯白，因為他并不知曉：植物之間都具有相互依賴的共性。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有毒植物和沒毒植物，開花的植物和不開花的植物，絕對能夠休戚與共、和睦相處。這是自然的規律，也是生長的規律。蕙蘭和百合在一起呼吸，或者共同迎來白日晝夜，我并沒有傷害和破壞的意思，只不過為它們提供了一片生存的空間。

熱愛生活，是從一份心境開始的。身在紅塵，無論多么繁忙，多么勞累，多么無奈，養幾種花草吧。綻放的花朵，是塵世無邪的精靈，它會帶給我們一份幽香，一份清雅，一份美好，滋潤那顆浮躁的心靈。

【3】

草莓的花兒細碎潔白、精致秀雅。它開放時，無聲無息，沒有耀眼的光輝，也無碩大的花蕾，更沒有誘人的清香。它開得自然，開得熱烈。一眼瞅過去，星星點點的潔白，像浩瀚天空中神秘莫測的云彩。翠綠的花萼上，規規矩矩地托著五片白色的花瓣，緊緊包裹著金燦燦的花蕊，恰似一顆璀璨的珍珠閃閃發亮。每一朵草莓花兒都充滿了期待，仿佛是在等待另一朵花的出現。所有的花朵，都具有強烈的抒情性，為它們的生命，為溫馨的世界。

草莓花兒開放的夜晚，我做了一個甜蜜的美夢。夢里我變成了一只藍色的蝴蝶，在草莓花叢中穿行。每朵花背后，都隱藏著一扇理想之門，每朵花兒，都隱藏著一個美麗的故事，我在為飛進那扇門而努力尋找著那把金鑰匙。夢中的喜悅，因為綠色，因為花開，因為夢想，我看見了以往那些生命中的成長足跡，以及蓬勃的生活畫面。

我家的幾百棵草莓，不是種在陽臺上，而是放置在院墻上。想看它一眼，要么推開四樓的窗戶，要么端把梯子，爬上院墻。這些繽紛的草莓，都是愛人的杰作。朋友最初送給他一棵草莓苗。出于好奇，他栽種在花盆里。草莓的繁殖力量簡直驚人。不到兩年，它的兒女們就發展到了好幾百，簡直成了人丁興旺的植物家族。

草莓并非種子繁殖，而是莖芽再生能力較強。每年春天，草莓孕育花骨朵兒之際，它的嫩芽就開始瘋狂探路了。一旦在匍匐前進途中，遇到柔軟的泥土，就會扎根成型。幾周后，一棵水靈靈的草莓就可以另立門戶。這時刻，用刀子輕輕地切斷它與母株之間的鏈接處。有了三四片葉兒的草莓，從此脫離母體，開始新生。

草莓屬于薔薇科，原產于南美洲，它有好幾個洋名字，我卻只記得它叫草莓。它是多年生的草木植物，即使嚴寒的冬天，它的葉片偶爾凍死，莖脈和內心卻依然挺拔地活著。待到春天，微風和煦之后，它的生命力又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一夜之間，葉片肥大，根莖粗壯。我親眼目睹過鄉村種植草莓的基地，被施過化肥的草莓，葉片翠綠單薄，莖脈細長透亮。我家的草莓，是愛人在周末用自制的塑料油壺，在后院的化糞池內淘到的渾水，淋攪之后的綠色食品。

雨過天晴，順著梯子爬上院墻，摘下一顆顆水靈靈的草莓。看著鮮美紅嫩，外觀心形的草莓，丟一個在嘴里，果肉多汁，清新滿口，潤澤喉部，滿口生香。

草莓不僅花期較長，掛果率也特高。每一株草莓，都會擁有幾支花蕾，密密匝匝，緊緊依靠在一起；幾串果實，擠擠挨挨地擁簇在一起。互相感受著對方的幸福，也體驗著對方的不幸。那么細碎弱小的花朵，卻結出了比花朵體積大出許多倍的果實。植物界的奧秘真是神秘莫測。

草莓紅了，我在微博上更新消息：我家的草莓紅艷艷。有博友留言說：草莓摘回洗凈，撒上白糖，半天之后就會化作殷紅的汁水。我照著她的辦法做了，果不其然喝到了自然純凈的草莓汁。

第二天，登陸微博，發現了新留言。有博友說草莓泡酒，是人世間上等佳肴。我再次嘗試，把草莓汁兌進自家釀制的糯米酒中。那種酸酸甜甜、濃厚醇香的美妙味道，蒼白的文字沒法描述。

整個夏季，冰箱里冷凍著草莓黃酒，草莓圣女果汁。儼然，這些冰鎮飲料，為我消遣時光，打發炎熱，趕走汗珠。

宇宙賜予植物的力量是無窮的，也是龐大的。龐大和無窮，顯然是永恒的代名詞。

院墻上一抓抓大小不一的草莓，讓路人垂涎欲滴。熟悉的朋友鄰居們，以及路過的人，凡是臉上流露出想種幾苗草莓的神情，我們都會毫不吝嗇的送給他們想要的數目。他們捧著在微風中搖曳的草莓苗，猶如捧著一片片輕柔的花瓣，荒蕪的心，頓時蔥蘢起來、溫軟起來、柔曼起來。離去時臉上滿足的笑容和感激，讓我獲得了一份給予的美好。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成就感，貌似與金錢和物質毫不瓜葛。

懷揣一份創造生活的熱情，期待一份果實豐收的喜悅，珍惜一棵草莓的生命，并為它們尋到到屬于它們緣分的主人，其實，并非壞事。無論花開，或者花落，都是生命的好光景。

【4】

茶花的花期是最長的。

蕙花開放的暮春，茶花的花骨朵兒就零星地點綴在葉間。它在遲暮的春光中，像個含羞的女孩，遲遲不敢張開花瓣。它沒有蕙花的芬芳和秀麗，卻有著屬于自己的花色，紅紅火火的花瓣，黃黃燦燦的花蕊。一旦在蕙花凋謝之際，它就踴躍而上，一夜之間就飛上枝頭，展露英姿。茶花不是成片開放的，它是一朵一朵慢慢開放的。這朵開完，那朵才會接上。它和蕙花的屬性有差異，它和百合的性格也有異同。

當一朵茶花謝了時，它的花瓣兒就會紛紛落下，堆積在泥土之上。

那天，我很驚訝，一朵普普通通的花兒，落下的花瓣居然也可以堆成形狀。一夜之間，紅色的花瓣，全部變白。我疑惑著，茶花的前世今生，究竟是紅色還是白色呢？仔細瞧瞧，卻又發現，這種吸收了泥土氣息的花瓣兒，咋那么像櫻花色呢？再過一夜，這樣的櫻花色也不見了。落紅化作泥土，就失去了自己的本色，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廣袤的自然界，無論是動物也好，植物也罷，都有屬于自己的生命本色。這種生命的本色，在落下的那一瞬間，就已定局。“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詩句更好的闡述了茶花的本質。茶花的落紅，在我眼中，愈加有價值了。

開花是一個過程，凋零又是一個過程。一個過程結束，另一個過程開始。萬物迭進，時光更替。花謝是為了再次花開。養花就是一個過程。一種花朵凋謝死去，另一種花朵延生盛開，而我，永遠生活在這種過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