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夫
我是在初夏一天拂曉前來到塔公草原的。
東邊天宇已出現了魚肚白,我走進了草原的深處。在黎明的靜謐中,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夜幕尚未散去的幽遠處傳來的牧犬聲,也夾雜著一聲牛的輕哞和馬兒的噴鼻聲。我在悄然中走到了那一處最先迎來曙色的高崗上,融入了草崗上散落的牦牛影子中……
我聽到了晨風挾帶的牧歌聲,仿佛越過草坡和原野的琴弦,穿過我的耳鼓……靜靜地等待陽光緩緩地普照草原,也溫暖著我。那些與此無關的語言與節奏,被我毫不猶豫地放棄,草原寬闊無垠的窗口使我的心胸也悄然地擴展開來。那移動的霞光,遍撒草原金箔無數,流云遺韻,伴隨著無言的高原,晨風中的天簌之音卻輕輕地在耳邊吹響……大片被曦光切開的天空,濃濃淡淡的云團在涌擠重合,偶而闖入草坡的駿馬,完全忘記了昨天的勞頓,蹄音在草尖上彈響了新的晨曲……
我走向最先冒出牛糞火光的一家黑帳篷里,熱情好客的草原主婦攔住了兇猛的牧犬,把我讓進了溫馨的“家”里。
望著眼前的牛糞火,猶如有一潭碧水浸入心靈的淺顯處;這家主婦其實還很年輕,年幼的孩子還躺在帳篷角落的被蓋中。她嫻淑地吹火、熬茶……和所有草原女人一樣敏捷的身影讓人忘了這是在簡陋的牛毛帳篷里,草原人的生活仍是那么醇香。我想起那首抒情的歌,“草原卓瑪的故事”于眼前的主婦來說已遺落身后;但我想到那些彩袖飄舞,銀飾衣袂拂過的草原,鮮花一如既往地直鋪向天邊……
牛毛帳篷是博愛的容器,因為有了天真的眸子,就有了微笑和溫馨。這么早,騎馬漢子的高歌已越過對面的草崗,風中飄來的花香,像放慢的馬兒,悄無聲息地散落在帳篷周圍。
在晨風輕曼的節奏里,鮮花開放的草地層次分明,高原的故事在生命中行走。青稞的香味彌漫無止,天真無邪的孩子呀呀學語聲回響在帳篷里,那童稚的語音猶如把故事的種子又悄然地播進土地。
遠遠近近的牛毛帳篷里,擠奶的牧女從昨晚香夢中走出,當陽光與草原融在一起,奶汁的馨香飄散在草海花浪間,充滿了誘惑和情意,將草原生活的空間填滿……
牛毛帳篷立于草原深處,成為原野上一道流動的風景;翩翩衣袂掀起的花浪,將游牧人的生活嵌入溫馨的歲月。風起童啼牛哞馬嘶……盡顯草海永不枯萎的千古情懷。 `
那一抹炊煙離天邊太近,不是草原人就體會不到炊煙下牛毛帳篷濃的歡樂。牦牛群在黎明的草坡上游弋,從遙遠年代走到今天,不斷演繹歲月的滄桑。風從草尖上滑過,引你去看那只白骨牛頭,野花青草仍倔強地從骨隙眼窟中伸出。死之悲壯,生之華麗,展示出生命莊嚴的洗禮。牧犬狂吠中,草尖上彈起駿馬的蹄聲;高原漢子粗獷的“哦吼吼”像烈酒一樣醇濃。草原的歌是古老的調子,牧埸姑娘的雙手從奶牛乳房上揉出的歌詞,帶著草原的芬芳,奶汗的香甜,一直傳出草原,讓草原以外的人都深深地沉醉。那時刻,仰望天穹,天空永遠是那么遼闊坦蕩,鷹在長天傲游,遠古的號角消逝無蹤,原野的蒼涼不復存在。
霧嵐縈繞的山脈,如鷹翅舒展的姿勢,推開一洞智者的天空;奔流草原的小河,彎彎曲曲,把千古蒼茫和道說不盡的佛界傳說,融入過客的心靈。屹立谷口的古老寺廟,牽引著深刻的脈跡在時空里起伏飛揚……
朝暉瀏覽的山梁,青草依然的姿勢和高度。陽光好似密密的針腳,縫補坎坷的經歷和流浪的身影。將視線留在山崗,敞開胸懷,無論經歷多少云雨,走得再遠,也走不出母親的懷抱。
草原女人抱著孩子鉆出了帳篷,母子倆的眸子都遙望著遠處的草崗;那里,熾熱的陽光下天地間一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