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佳
1月刊《中國財富》探討了城鎮化的問題,無獨有偶,今年4月上旬舉行的博鰲亞洲論壇,也開設了一場主題關于“城市化的質量”的分論壇。經濟學家胡祖六在一片討論“綠色城市”、“設施建設”的發言中直指戶籍制度。
他說,90年代整個農業作為一個產業,占中國GDP的比重不到15%,但有70%的勞動力人口在農業。你說政府非常關心農業,“三農問題”每屆都提,但農民的生活永遠不能改善,因為70%的人只能分享15%的附加值,所以農村的絕對貧困是永遠不能解決的。
胡祖六以為,城市化不應僅僅是橫向流動,而是垂直流動——更好的收入、更好的就業機會。如果戶口制度延續,盡管人可以流動,你還是“二等公民”,子女不能就近入學,沒有養老保險、醫療保險,你甚至不能買房子,所以只能住棚戶,相當于中國的貧民窟。“戶籍制我只能想到奴隸制可以和它相比,你要改革戶籍制?就是取消,沒什么好改革的。比如說‘改革奴隸制這種說法行得通嗎?要‘廢除奴隸制!”
在理性安靜的博鰲會場,即使嘉賓發言精彩,見多識廣的聽眾們也通常不會鼓掌,而胡的發言贏得了現場的掌聲。我在內心喊了句:真棒!
去年,我作為中國唯一的記者代表,參加美國東西方中心的Jefferson Fellowship項目,主題正是城市化。在和來自全世界的同行分享中國城市化率超越50%這樣一個了不起的成就時,我總覺得還缺點什么。一個月的項目里,我們看到,美國夏威夷的議員因為無法證明是否有必要花納稅人那么多錢,20年都未能通過地鐵修建計劃;我們看到,彈丸之地新加坡完善的垃圾回收和水循環處理系統;我們還看到,首爾大都市中心將古籍和村落保全得非常完好;當然也看到,廣州領先全亞洲乃至全球的BRT系統、綠道、開發區和知識城。
我突然明白,缺了什么。所謂“城市化”絕不僅僅是“硬件”建成了一座座“城市”。我們當然需要地鐵、高架路、BRT、開發區,而我們應該更多去關心的恰恰是“軟件”。
第二代農民工早已遠離土地,也不再像他們的父輩那樣遠離家鄉來城市打工只為了賺些錢便回去,他們的身份認同日漸模糊,他們渴望“融入”,渴望被接納,渴望“平等”。但是,他們得不到。他們永遠是城市里“被遺忘的一群人”,他們微薄的打工收入(即使如此還常被拖欠)根本無法負擔大城市的生活成本,他們看著萬家燈火卻感到無比冰冷和疏離,他們成了城市的“蟻族”和“鼠族”。
每年的春節,看看那一張張疲憊、憂傷卻無比樸實的面孔,他們只為買一張回家的車票,他們沒有電腦、不會上網,他們積蓄不多,節儉不舍,他們能做的只有排隊,一個通宵、兩個通宵,因為這是一年中唯一與家人團聚的時刻。
還有孩子,國家和社會的未來。除了中國,全世界找不到任何一個國家有“留守兒童”這么一個語匯。他們的成長是孤獨的,自卑的,謹小慎微的,他們不敢奢望受到良好而又完整的教育,他們一年甚至N年才能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一面,于是會問出:“媽媽,你家在哪里呀?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在論壇上,我的演講和PPT使得許多外國同行沉默和流淚,他們問我:那么,你覺得什么才叫好的城市化?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中國人的命運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決定了,那本小小的戶口本,隔著一條深深的鴻溝。在我看來,彌合那條鴻溝,才是真正的——“城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