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雪

紡織,是人類繼穿獸皮之后的重要發明。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以畜牧業經營為主體,最初的紡織原料是羊、駝等畜毛。毛織品在先秦時期已經成為西域服飾的主體部分。獨特的氣候條件使新疆成為了世界上出土古代紡織品最集中,且保存相對完好的地區之一。
新疆作為古代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和東西方文化的交匯點,文化的多樣性很明顯地表現在了新疆各地出土的毛織品上。古代西域的毛織品組織結構變化多樣,色彩豐富艷麗,圖案具有地域性特點,出現山水、植物、動物以及具有希臘、羅馬神話色彩的畫面。其中以1984年洛浦縣山普拉墓地1號墓出土的“馬人武士壁掛”最具代表性,時代為漢晉時期。從紋樣和風格來看,具有典型的希臘、羅馬造型風格特征。進一步證實了新疆毛織物文化的多元性。
山普拉墓葬位于新疆洛浦縣西南14公里處,墓葬分東、西兩部分,分布在東西長6公里,南北寬1公里,面積6平方公里的地域內。已發掘墓葬38座,馬坑2座。山普拉墓葬地處絲綢之路南道,更是西域與中原、西域與西方文化交流的樞紐。該地區出土的文物是打開中國與西方文化交流的金鑰匙。山普拉出土的毛織物圖案、工藝、色彩都具有較突出的西亞、羅馬風格特征。
“馬人武士壁掛”長116厘米、寬48厘米,為亞麻色平紋毛布縫制,出土的時候已被剪裁成四塊,縫接在一條燈籠褲的兩褲腿上,褲裝樣式頗具風格,寬腰大襠,褲腰及褲腿邊緣打褶束口,顯示出當年山普拉地區的審美時尚。兩條褲腿呈燈籠狀束口,與《冊復元龜》書中記述“于闃國其俗衣古貝衣,作長身小袖袍,小褲口”相符合。經考古學家研究現可復原為一幅長231厘米、寬21-49.3厘米的大型壁掛局部,呈倒梯型。從紡織方法來看,壁掛用棕色的經線兩股合捻,線較粗,經線密度為6-8根/厘米,緯線采用24種不同色階的顏色,緯線密度為34-36根/厘米。用小梭子以“通經斷緯”的方法緙挖出圖案紋樣。這種在公元前后由西方傳到新疆的織造技術,曾經被新疆地區的古代先民用在了毛織品的織造上,后來對中國唐宋時代緙絲工藝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使得古人以“一寸緙絲一寸金”來比喻緙絲作品之珍貴。
壁掛上新奇的紋樣,呈現出西方的構圖風格。出土時,紅色為底的左腿褲面織繡出手持長矛的武士人像,只見他身穿裝飾有花帶的紅色長衣,腰佩小刀。武士的面部肌肉以層層退暈表示明暗。緙織得清晰寫實,極富立體感。黑色辮發曲卷垂肩,濃眉下襯出一對碧藍的大眼睛,高高聳起的鼻梁,厚而豐滿的嘴唇,表情嚴肅而認真地凝視著前方,仿佛隨時準備好去戰斗,儼然是一副極具異域情調的人物肖像畫;右腿褲面織繡出一組帶有西方神話色彩的絢麗圖案,在濃艷的菱格中染織出四瓣花紋,整體花紋清晰別致,菱格內繪出身著披風的人身像,人身與馬相連,雙手持一長管樂器作吹奏狀,組成“人首馬身紋”。這種少見的紋樣在南、北疆出土文物中也是僅此一例。
從“馬人武士壁掛”中我們不難看出,壁掛的紋案明顯地呈現出希臘、羅馬造型特征。羅馬帝國在中國史書中,被稱為“大秦”。公元1-2世紀,羅馬商人在絲綢之路頻繁活動,把大批羅馬的玻璃器皿、琥珀和毛紡織品帶到塔里木盆地乃至中原地區。關于壁掛上出現的“武士”形象,有學者認為與英國人斯坦因在20世紀初于樓蘭遺址發現的一塊毛布上的赫密士像相似。赫密士是古希臘神話中一位多才多藝的神,掌管著貿易、旅行競技等。而在古希臘羅馬神話中,馬人“喀戎”是克洛諾斯和菲呂拉的兒子,性情善良,富有智慧,剛直而正義。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擅于醫術、射箭和精通音樂,這也與壁掛中的“馬人”正在演奏樂器的紋案相符。在地中海東部沿岸地區的一些古代雕塑和繪畫中人們也發現了“馬人”的蹤跡,這些半人半馬通常為獵人裝束,弓箭是它們的主要武器,當地人將其奉為自己的守護神。中世紀時期“馬人”成為藝術品中的“常客”,如收藏在法國西北部貝葉鎮展覽館里的掛毯中也出現了“馬人”的形象。
因為絲綢之路的往來,新疆地區出土的文物中,也出現過其他具有希臘(羅馬)風格特征的遺物。如在且末縣扎滾魯克古墓和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的營盤古墓中都發現了漢晉時期的玻璃杯。這兩件玻璃杯的共同特征是敞口、弧壁、外觀呈U形,表面均裝飾著多排圓形或橢圓形裝飾,并且中心略為凹陷。在公元前1世紀古羅馬帝國時期,亞歷山大城已經成為玻璃制作中心,后來玻璃由絲綢之路傳入到中國,有學者認為,扎滾魯克古墓和營盤古墓中發現的玻璃杯應是從羅馬傳入的;而在營盤古墓中還出土過紅地對人獸樹紋雙面廁袍,其面料是一種雙層兩面紋組織的精紡毛織物,通幅織出成組的以石榴樹為軸的兩兩相對的人物和動物,從人物的體貌特征和著裝來看,都帶有濃郁的希臘(羅馬)、波斯藝術風格。我們可以想象,這些獨特的紋飾通過絲綢之路傳入西域時,很快被當時的古代先民所接受,并運用到衣冠服飾中。20世紀以來,新疆及我國各地發現的東羅馬金幣,同樣成為絲綢之路經貿繁榮的真實寫照。學者們認為,我國境內發現的東羅馬金幣主要用于流通。東羅馬帝國和薩珊帝國強盛時期。波斯銀幣和東羅馬金幣也廣泛流行于西亞、中亞一帶,成為絲綢之路上流通的重要貨幣。這些文物的出現有其特定歷史文化背景,并顯示其民族強大的吸收力。兼容并蓄,創造性的變化、融會的過程,豐富了衣冠服飾甚至日常用品的形態、款式與色彩,使其不斷向前演進。
“馬人武士壁掛”的出現絕非偶然,是迄今為止罕見的遺物。它的絕妙的審美構思,把人們帶進一個夢幻般的、充滿奇思異想的神秘境界。圖案的紋樣造型,也充分說明了西方文化在當時已經進入新疆地區,是絲綢之路繁榮昌盛、東西文化交流、融合的又一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