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

潘姣娣

（上接第4期）

2013年3月19日 晴

緊接著，我們又看到了大跌眼鏡的一幕。

第二天，許延一如既往地出現在教室里。

“嗨。”他友好地跟每個人打著招呼，仿佛昨天發生的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不！好像在他的記憶里根本就沒發生過這件事。

大家都用另一種眼光打量著他。

許延走向努佳，提醒道，“努佳，你的頭發從來沒有這樣亂過?！?/p>

說完，他習慣性地伸出手來。

“閃開！”努佳狠狠抽了許延的手。

許延怔怔地看著努佳，一時無法接受。當他轉過身，明顯感覺到大家對他的敵意。

許延學乖了，沒趣地走回座位，過了半天，小聲對我說：“同桌，他們為什么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許延是心理素質極好呢，死要面子撐著？還是他厚顏無恥，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還要裝傻充楞？

“你還認我這個同桌？”我沒好氣地說。

“這是什么話？”許延態度極誠懇，“你當然是我的同桌了，這是不可否認的！”

“昨天，你口口聲聲地不承認我這個同桌?！蔽覛獠淮蛞惶巵恚半y道只過了一夜，就忘了你干的好事?！?/p>

“昨天？昨天發生了什么？”許延一臉驚訝，“昨天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你裝湖涂？”我沖他吼道。

說實話，我并不想這樣對待許延，尤其是剛才努佳拒絕他，許延就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子，臉上寫滿了驚慌。我本以為，努佳的態度會讓他回心轉意，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請求大家的原諒，這件事也不就不了了之了。哪知，這家伙變本加厲，對昨天的事一口否認，倒像我冤枉了他。

果然，許延拉住我不放，“你必須把事情說清楚，你可不要誣陷好人！”

天啊，我見過臉皮厚的，但我從來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

我聲明這輩子不再理許廷。

大家已是忍無可忍，對他怒目而視。

許延一臉茫然，“到底發生了什么？”

“許延，你還是個男子漢嗎？”

“大文夫，敢做敢當！”

“想不到你是個縮頭烏龜?！?/p>

大家紛紛指責許延。

“請你們把事情說清楚?！痹S延一臉無辜，“否則就有辱我的清白。”

“看，這就是你的‘杰作！”有人把余曉魯推到他面前。

余曉魯眼圈發青，半張臉腫得老高。這下許延不會再抵賴了吧！

許延上上下下打量著余曉魯，又圍著他轉了三圈，好像不認識似的。半天之后，他說出的話，差點讓我們集體暈過去。

“你們說這是我干的？”他一會兒指著余曉魯，一會又兒指著自已，“不不不，我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來！”

許延臉上表情痛苦萬分，好像大家真冤枉了他。

如果有錄像，他看了當時的情景，不知會不會還這樣冠冕堂皇，強詞奪理。那時，他應該是另一副表情，鼻涕一把，淚一把，承認自己的罪行，請求大家的原諒。

可惜，現場沒有錄像。

“你不但對余曉魯動了武，還對女生動了手。我們沒有你這種男生！”男生一起聲討許延。

“這是誣陷！誣陷誣陷！”許延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是不會對余曉魯動手的，更不可能對女生動手！絕不會！”

許延鐵嘴鋼牙，聲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完全超出我們的想象，許延竟然是個大無賴，這件事明明是他做的，卻矢口否認，天底下再也找不出這樣的人了。

大家的心涼透了。

許延是那么優秀，如果做錯了事，他一定會承認錯誤的，可……我偷偷打量一眼許延，他余怒未息，喘著粗氣，看來他也動真格的了。

許延為什么不敢承認昨天的事，難道他失憶了？即使失憶了，他也能想起只言片語，更何況大家的態度那么堅決，會進一步刺激他喚醒記憶的。難道他耍了花招？知道昨天的行為已引起眾怒。決定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只要不承認，誰拿他都沒有辦法。不過，許延不會辦這種蠢事的，他這樣做了，只能把自己推向絕路，推向大家的對立面。

既然這都不是，許延的行為又怎么解釋呢？

我忽然想起許延被人誤解后，憤怒的表情，其實，整個過程，許延一直都比較激動，一再聲明沒有做那種齷齪的事。

給我的感覺，有兩個許延。

眼前的許延是優秀的，高智商，感情豐富，心細如水；昨天的許延性格偏執，做事粗暴，行為怪異。不過，他們有一個公同的特點，都有一個英俊的身材。

我激靈地打了一下冷戰，這不可能！一個人身上怎么會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呢？

一個人的性格是豐富的，你不能說這個人優秀，就沒有缺點：也不能說一個壞人，就沒有閃光之處，即使一個再壞的人，有時也能閃現出一絲人性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許延的表現大相徑庭，用性格豐富是無法解釋通的。結果呢，他們仍是兩個人，這是兩個性格、氣質、行為、思想……完全不一樣的人?？擅髅髦挥幸粋€許延，怎么會是兩個人呢？

我糊涂了。

四

大家對許延的好感一落千丈，沒有人與他來往，沒有人與他說話，雖然他是那么優秀。

許延試著消除大家對他的誤會，結果，適得其反，大家更瞧不起他了。

許延很痛苦，本來就冷漠的外表，現在更像一個冷酷的殺手，讓人不寒而栗。

天空一連陰了一個星期?？諝鉂皲蹁醯?，一使勁能擰出水來。

這一星期，許延就像換了一個人，臉色煞白，沒有一點兒血色。一頭黑發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亂糟糟地堆在頭上。身上的皮膚愈發顯得白了，白得都有些嚇人。他雙眼微睜，恰似垂暮的老人。

這還是那個活蹦亂跳，精力充沛的許延嗎？許延不會因為大家對他的態度而選擇不明智的做法吧，我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你病了？”我有些同情許延，“找校醫看一看。”

他擺了擺手。

“你早晨沒有吃東西吧?！?/p>

他又擺了擺手。

看他的樣子，顯然病了，又沒有吃東西。

“給，吃些東西就好了。”我把食物遞到他手里。

他努力睜開眼睛，目光里有一份感激，不過，他把食物又退了回來。

“你還客氣什么？都這個時候了，別逞能了！”我還是沒有忍住，“你應該理解大家?！?/p>

許延嘴角掛著一絲苦笑。

我一看有門，隨口說道：“過一段時間，給大家解釋一下，大家會原諒你的！”

“解釋什么？”許延吃驚地看著我。

“還能解釋什么？”我氣不打一處來，“當然是那件事了！”

許延的表情大變，就像我污辱了他，栽贓了他，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結果，雙手瘋狂地撕扯著頭發。

“對不起，對不起……”我嚇得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道謙。

我越道歉，許延的行為越瘋狂。

“許延！”我緊緊抓住他的雙手。

我的雙手像被燙了一下，許延的身子涼涼的，硬硬的，感覺握住的不是手，而是彈性極差的硬質塑料，對，就像那種類似人的假手。

“對不起！”我不敢看他，“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氣了。”

“剛才是我太激動了，我應該請求你原諒?！痹S延恢復了常態。

我呆呆地看著許延，這一刻，我堅信，眼前的許延是真實的，而那天的許延是另一個人，是一個與許延無關的人。

大概許延發現了我心里的秘密，他走出教室，從背影看，許延就像一個老態龍鐘的老人。

五

一連陰了多日，天空開始下雨。

許延的病并沒有好轉的跡象，似乎越來越壞，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

大家一改對他的態度，可他有意躲著大家。

我決定暗中跟蹤許延。

放學了，我和許延一前一后出了校園。

天空還飄著細雨，這真是個鬼天氣，一直下著牛毛細雨，都有半個月看不見太陽了。

許延手里打著傘，向一家商場走去。

這么晚了，許延不回家，去商場干什么。

商場里的顧客不多。我一眼看見了許延，他的表情怪怪的，整個人站在目光燈下，仰著頭，雙眼禁閉，一動不動，好像盡情享受著什么。

他跑到商場僅僅是為了享受“燈光”浴嗎？

這期間，許延就像釘在原地，惹得其他顧客好奇地打量他。他不為所動，像根木樁，傻呆呆地立在那里。

商場打烊了，許延不得不離開。

已是晚上九點多鐘，許延根本沒有回家的意思，在街上轉來轉去。

許延的家在哪兒？這么晚了，還不回家，他的爸媽不著急嗎？我這才想起，我們同桌這么長時間了，從來沒聽他說起過他的爸媽，也沒有聽他說起過家里的情況。

雨還在下。

許延手里打著傘，就像一個閑情逸致的詩人在雨中漫步。

看來，這個夜晚，許延沒有回家的意思。

我很快發現，許延喜歡在路燈下散步，我忽的又想起日光燈下的情景，許延為何對燈光情有獨鐘呢？

雨突然大了，許延不得不離開路燈。

我心里一驚，許延竟然鉆進了黑乎乎的公園。他去公園干什么？我悄悄跟了上去。

公園里空無一人。許延來到一個涼亭，那里暫時能避避雨。可接下來，讓我大吃一驚，許延倒在長椅上，合衣而臥。怎么，他要在這里過夜？他不回家了？

我風風火火跑進涼亭。

許延一看是我，大吃一驚，不過，他馬上鎮定下來，“你跟蹤我！”“你為什么不回家？這么晚了，你爸媽多著急啊！”我拉起許延，他的手仍是涼涼的，硬硬的，“走，跟我回家！”

“你為什么不回家？”許延反問我。

“就因為你不回家，我才不回家的！”我反咬一口，“還愣著干什么，趕快走??！”

許延搖搖頭。

我預感許延遇到了什么難事，小心翼翼地問：“發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訴我？”

許延不說話。

“你倒說話?。俊蔽矣行┘薄?/p>

沉默了半天，許延慢騰騰地開口了，“我沒有家?！?/p>

“你說什么？”我跳了起來，“你父母呢？”

“我也沒有父母！”

我呆呆地看著許延，琢磨著該用什么樣的語言安慰他，才不至于讓他傷心，可我想了半天，還是傷害了人家，“你是流浪兒？”

“也不是！”

天啊，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道許延是外星人？難道我的同桌來自其它星球？

我的表情大概嚇著了許延，才迫使他不得不說出實情，“我是智能機器人……”

“你是機器人”我猛地拍了一下頭，“我知道你為什么病成這樣，你是靠陽光提供能源的?！?/p>

許延點點頭。

“你還可以去充電，沒必要搞成病態。”

許延搖搖頭，“我是智能機器人，要完全適應人類的生活。”

“可可……”

許延不愧是智能機器人，他知道我想問什么。

“你一定想知道過去發生的事，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身體是組合的，思維也是組合的，所以性格也是組合的……”許延講起他的身世，“科學家把我送進學校，與你們生活，就是測試我的性能，掌握準確數據，以研制出更接近于人類的智能機器人……”

“你是組合機器人？”我還不明白。

“所謂組合，就在我的身體里，有兩個截然相反的性格、思維……”許延給我掃盲。

我大夢初醒，在智能機器人身體里，有兩個許延，一個是優秀的，一個是粗暴的，而我們有幸同時看到了兩個毫不相干的許延?？刹晃颐靼?，一個機器人身上為什么會出現性格、行為、思想……炯然不同的兩人呢？

“咳，還不是科學家的夢想嘛！”許延嘆了口氣，“這樣才顯得與眾不同，有新意。”

科學家只想到了研究成果，并沒有想到這樣一來，會跟機器人帶來什么樣后果。

“你為什么不早說啊？”

“我心里清楚，但我不能說，就是因為我是機器人?！?/p>

許延的話把我繞糊涂了。

許延不想再跟我說什么，兩眼無神地望著天空。

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真希望明天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

湖南城步苗族自治縣獅子山55號A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