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嵐
每個人都要展開,像茶葉那樣,才可能是我們改變環境,而不是環境改變我們。
葉鶯是我采訪經歷中,第一次面對的“世界500強”總裁級別的人物。那時她任柯達公司的全球副總裁,那時我的大學同學們都在努力想著如何把簡歷投到這個公司去,想爭取一份職位。而我有這樣的機會,和這個公司的大佬面對面聊天。對于還在讀大學的我而言,那是一次重要的經歷。
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女人不一樣,竟然在自己熨衣服!
她說:“有時候心里在想問題,手里就想熨衣服。衣服熨平了,心里也就有答案了。”
葉鶯是第一個成為世界500強企業副總裁的亞裔女性,也是美國外交史上第一個任公使銜參贊的女性。初中上家政課時學習刺繡,她不會繡花,就繡了四個字:自強不息。她最早的工作是記者,因為記者這個職業在她看來是“最劃得來”的工作,宛如練習“吸星大法”——可以了解不同的人生,短短半小時的采訪,就像海綿一樣把對方幾十年領悟的人生精華吸收過來。
采訪她的那幾個小時,我也吸收了一下她的智慧。
其實那時候我哪能明白執掌一個幾萬人公司的總裁的心思,只能問些現在看來不痛不癢的問題。比如人生是什么,遇到困難怎么辦,您采訪鄧小平的時候是什么情形,您是怎么進入美國商務部的,后來您如何與朱■基談柯達進中國的……
這些故事很精彩,可是和我的生活無關。現在能記得的,反倒是她說的幾個故事。
“有一個女孩,碰到了很多挫折,覺得沒辦法改變一切。母親把她帶到廚房,在三個鍋里放了同量的水,然后分別放入一個胡蘿卜、一個雞蛋和一把茶葉。同樣的火,同樣燒了十幾分鐘后,她發現胡蘿卜變軟了,雞蛋變硬了,而彎曲的茶葉伸展了,同時那鍋水變成了茶水。胡蘿卜原本是硬的,被煮爛了。雞蛋里面本來是流質,后來變固體了。而茶葉被煮之后,把自己的元素注入了環境中。所以一個團隊里每個人都是一片茶葉,要一把茶葉才可能改變環境,每個人都要展開,像茶葉那樣,才可能是我們改變環境,而不是環境改變我們。”
她當時說這個故事,是因為我問她如何領導團隊,她對下屬說:“我這里是劇院,舞臺你要自己搭。我有一個大概的劇本,每一個進來的成員,必須要有自導自演的能力。”她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展開自己,這樣才能改變環境。
可這個故事我卻在不同的場合想起。當我在異國他鄉求學時,當我面臨困境時,我常常問自己:“是要像胡蘿卜一樣變軟呢?還是像雞蛋那樣變硬?或者是像茶葉一樣打開自己,狠狠打開自己,在環境中鍛煉自己,然后把環境變成茶水呢?”
這個故事,一直啟發著我。
還有就是她的父親送她的一枚書簽,上面寫著:“江河的流水若遇不到阻石,就濺不起美麗的浪花。人生的過程當中,如果不經過挫折,就得不到充分的認識。一帆風順的人生,是虛偽平淡的。”
這段話,隨著時間推移,我體會得越來越深。
葉鶯對性感的定義,也讓我難忘,是我所得到的最好的人生建議之一。“一個性感的男人,是有未來的男人。”她說。
當年葉鶯加入柯達公司,是因為一個叫做喬治·伊士曼的男人——如果時光倒流120年,葉鶯一定會追求這個柯達公司的創始人。“他一生忠于他的夢想,他的夢想不是滿足一些有特權的貴族,而是要讓照相成為普羅大眾的快樂。120年前他就回收質量稍差的產品,那時候價值100萬啊——消費品歷史上沒有人這么做過。”
在葉鶯看來,鄧小平是全中國最性感的男人,因為他所創造的時代使葉鶯有機會進入柯達。“他有這樣的遠見,提出改革開放,提出白貓黑貓的理論,真是非常性感,使整個中國都很性感,因為有了未來。” 我是第一次聽人這么評價國家領導人,覺得十分新鮮,印象深刻。
任何行業,任何人,如果沒有未來,哪怕現在看起來是多么光鮮亮麗,都不值得留戀,也毫不性感。
人的一生會遇見很多人,和性感的、有未來的人相處,才能不虛度人生。
因為采訪過她的緣故,我對柯達公司也格外關注。柯達的十年沉浮,也讓我唏噓。隨著數碼技術的崛起,柯達公司于2012年申請破產保護。這樣一個百年商業帝國,就一下子成為了歷史。或者會有一個英雄,再給它一個未來,但是目前的柯達不再性感了。葉鶯在2009年的時候離開了柯達。這是在媒體讀到的消息。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