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凌晨2點半起床,步行9公里,1個人干5個人的活兒,掃遍整個社區39棟樓,負責29棟樓宇的保潔,至少運走10車生活垃圾;午休時回家給老伴做飯、按摩;安頓妥當后,繼續工作到晚上8點鐘,再趕回家做飯、按摩……這就是秦皇島58歲的環衛工人慈成富一天的生活。干這份活兒兩年半以來,無論陰晴,從未改變。
筆者走進了老慈和老伴霍阿姨的家,不足15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滿是家的味道。沙發、衣柜、餐桌一應俱全,白色印花的桌布,橘色素雅的沙發布,簡單而溫馨。“都是我撿來的寶貝!”老慈自豪地說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黑瘦的臉上又多了一條深深的魚尾紋。“也不看是誰把它們打扮得這么漂亮!”沙發上身材微胖的霍阿姨嬌嗔地回道,眼睛始終沒離開老慈。她就是老慈的老伴霍淑嫻,面色紅潤的她完全不像人們想象中的偏癱、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你別看她坐著像個好人兒似的,站起來走兩步就原形畢露嘍!”說罷,夫妻倆哈哈大笑。
采訪時,老慈和霍阿姨時不時互相調侃,笑聲不斷,連筆者都不自覺地放下沉重的心,大笑起來。對他們而言,笑著生活就是對幸福最大的感恩。
一張電影票
一場無疾而終的初戀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這事還有點歷史,我來說!”
“怎么一到關鍵的地方,你就跟我搶戲?”霍阿姨舉起唯一能動的左手對老慈揮揮拳頭。“那就你說唄!”老慈呵呵一笑,謙讓得那么自然,霍阿姨也樂于笑納。“他是俺的初戀情人。”說著,霍阿姨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即便事情過了那么久,初戀的美好都未曾遠去,仿佛就在昨天。
1968年,霍淑嫻12歲,她跟著父母搬到了黑龍江省五常市金山村,和慈成富成了鄰居。慈成富比她大一歲,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陪她玩耍,很合得來。長大后,慈成富成了村里的保管員,多才多藝,霍淑嫻出落成大姑娘,漂亮賢淑。漸漸地,兒時的玩伴之間隱約多了一份曖昧的情愫。慈成富爭著幫霍淑嫻挑水,下地干活時搶著把她那份也干了;霍淑嫻喜歡帶很多好吃的,趁沒人的時候,偷偷放進慈成富的飯盒。那時的他們很羞澀,從不主動說些什么,他們眼中的愛情也很簡單,喜歡他就對他好,僅此而已。
有一次,生產隊組織大家看電影,慈成富毫不猶豫地花了一整天的工錢,精挑細選地買了兩張連號的電影票。兜里揣著電影票,他美滋滋地暢想:和她坐在一起,然后把自己的心里話跟她說說……慈成富越想越開心,不自覺地摩挲起電影票,不一會兒就焐熱了。當霍淑嫻拿到帶著體溫的電影票時,內心也跟著蕩漾起來,她分明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愛戀。只是,這次“約會”有點糟。
電影夜里8點半開場,慈成富和霍淑嫻才發現,座位不偏不倚地在廁所旁!每次慈成富想跟霍淑嫻說點什么的時候,就會有人打著雪亮的手電筒從他們身邊走過,廁所還不時飄出刺鼻的氣味,熏得兩人頭暈眼花。很快,眼尖的人見慈成富和霍淑嫻坐在一起,便打趣道:“你倆還挺般配,干脆處對象得了。”本來就挺不好意思的,被人這么一說,兩人就更尷尬了,“羞得我幾天沒出門,打那以后就再沒去了!”說到這兒,年近60的霍阿姨嬌羞得像個少女。
電影看得不爽,但兩人的默契已經讓他們心知肚明,也讓慈成富更堅定了娶她進門的決心。第二天,他就托二嫂去提親,結果霍淑嫻的母親堅決反對,理由簡單而現實:他家太窮!提親被拒后,慈成富成天躲著霍淑嫻,霍淑嫻又哭又鬧,可家人就是不同意,“那個年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沒辦法。”霍淑嫻被迫嫁給一個條件優越的公務員。
就這樣,美好而甜蜜的初戀無疾而終,他們絕望地以為,這輩子的緣分盡了。
命中注定的緣分
失而復得的幸福
“您怨阿姨嗎?”
“不能,我們心里一直都裝著對方。”
雖然相愛的兩個人沒能在一起,但是他們心里卻一直惦著對方。霍淑嫻結婚那天,哭得像個淚人一樣,而慈成富莫名地發起了高燒,很久才慢慢退去。因為忘不了她,慈成富對任何女孩都避而遠之,直到4年后,母親臥病在床。“娃兒啊,媽知道你心里有人,但人家已經結婚生子了,你還指望個啥?你年紀也不小了,忘了她吧,別再等了!”母親的一番話,讓慈成富內心的傷痛無以復加,他強忍著擠出一絲苦笑:“誰等她了?你兒子又不是沒人要,你說咋辦就咋辦!”很快,慈成富與只見了一面的姑娘閃婚。
父母包辦的婚姻,你不情我不愿,一開始就注定與幸福無關。婚后,慈成富和妻子三天兩頭吵架斗嘴,妻子更是常常賭氣跑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這樣的婚姻讓老慈身心疲憊,夢醒時分,他總會想起霍淑嫻,他們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有只屬于彼此的小幽默,她對他的好……在一起的不相愛,相愛的人卻不能在一起,可為了兩個兒子,老慈只得靠不停地工作麻痹自己。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1993年,霍淑嫻回老家參加婚禮,見到了慈成富。昔日戀人的臉上青春不再,卻平添了歲月的印痕。此時,慈成富才得知,霍淑嫻的丈夫已經病逝一年,如今她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兩個孩子,人也滄桑了許多。慈成富的心頭一陣悸動,那種遺失多年的感覺又回來了。幾天后,他懷揣著離婚證找到了霍淑嫻。“我以為他開玩笑呢,他把離婚證拿出來說‘你看’,我就傻了。”霍阿姨說,嫁給老慈前她想過很多,老慈有兩個孩子,自己也有兩個,所以很害怕。“后來想明白了,我喜歡老慈,就對他好,對他的孩子好;他喜歡我,對我好,也會對我的孩子好,這是最基本的信任。”
幸福失而復得,既是對純真初戀的完美收官,更是對慈成富和霍淑嫻的莫大鼓舞,他們愿意用彼此的信任和加倍的努力去珍惜。只是,現實遠沒有童話般美好,挑戰接踵而至。離婚時,慈成富凈身出戶,除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收入外,帶著兩個孩子,吃的住的都是霍淑嫻的,“上門女婿”的流言蜚語漸漸傳開。老慈很受傷,多次提出帶著孩子回金山村,可霍淑嫻覺得,回到村里只能種地,養4個孩子太難。為這事,兩人誰也不肯退步,鬧得很不愉快。
有一次,慈成富又聽到了難聽的話,心中郁悶便多喝了兩杯,然后就開始找茬兒。“給我脫鞋!”霍淑嫻正忙著縫衣服,說道:“還差兩針,好了就給你脫。”可老慈卻借著酒勁兒不依不饒,脫了鞋直接扔進灶膛。霍淑嫻看他鬧得厲害,直接帶著幾個孩子出了門。沒了觀眾,老慈也覺得沒意思,就上床睡了。第二天早上,酒醒后的老慈打算去院子打涼水喝,聽到妻子正和別人聊天。“你找個拖兒帶女的男人上門,他到底給了你多少錢啊?”只聽霍淑嫻淡淡地回道:“老慈他有錢沒錢,我都樂意,你們看中的是錢,我看中的是感情。”
簡單的幾句話竟讓慈成富淚流滿面,他開始為自己的無理取鬧感到羞愧。這時,外屋門響了,他知道妻子進來了,忙擦擦眼睛,嬉皮笑臉地說道:“媳婦,我渴了。”霍淑嫻佯裝生氣,上去掐他一把:“你作夠了,又想使喚我了!”慈成富趁勢一把將她抱住,認真地說道:“對不起,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然而,考驗并未就此結束。2002年,霍淑嫻得了惡性腦瘤,醫生說治愈希望渺茫。可慈成富不信,四處尋醫問藥,他也不知道能否治好,但他唯一確定的是:他愛自己的妻子,他要對她好,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也許,就是這種愛的堅持,在經歷了一次長達10小時的手術后,霍淑嫻活了下來。
對于愛情和婚姻,一輩子的承諾是必須的,但在大災大難面前卻又顯得很奢侈,所以,慈成富從不去想太多,他要做的就是珍惜當下,和妻子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度過每一天。
一場大病
一場遲到的戀愛
“你們吵過架嗎?”
“珍惜都來不及,哪舍得吵!”
經歷生死考驗后,老慈和霍阿姨凡事為對方著想,從未紅過臉,吵過架,日子過得平淡而溫馨。2009年11月,孩子們相繼成家立業,老兩口不想給兒女添麻煩,就準備到親戚的美容店幫忙。可剛到秦皇島,霍阿姨就突發腦溢血住了院。
出院后,霍阿姨哪兒都動不了,話也說不清,老慈只得把她背回家。當時,他們為了省錢,租了6樓的房子,100斤的老慈背140多斤的霍阿姨很吃力,只背了兩層,就吃不消了。霍阿姨用含糊的話語說道:“我……試……試!”老慈舍不得卻又拗不過她,只好盡力撐著,然后眼睜睜見她“啪”的摔地上了。“她這么堅強,我一個好好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堅強?”老慈一鼓作氣背到了6樓。
由于霍阿姨全身都不能動,有一半身子毫無知覺,老慈每天要幫她洗臉、刷牙、喂飯、洗澡,背著她上樓下樓,就連上廁所都要背著。盡管很繁瑣,可老慈卻很細心,他會認真地吹每一勺粥,自己先感覺溫度,再送到老伴口中。老伴吃得慢,老慈就趁空當兒給自己塞一口,緊接著又吹下一勺粥……為了鼓勵老伴,老慈喜歡和她一起憧憬美好的未來。“恢復一段時間,你就能走啦!像這樣—”老慈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一個大大的“八”字;“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能給我做飯了,菜一弄,飯一做,多美!”“等個三四年,咱們攢點錢,租個一樓的房子,你去買菜,多方便!”
“每天都這樣照顧,煩不煩?”聽筆者這么問,老慈忙搖頭:“不煩,我喜歡她,就要對她好,做這點事都是應該的。”可霍阿姨并不這么認為,她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他。“你走吧,別管我了,回老家吧。”沒多久,她就要趕老慈走。“你照顧我這么多年,我照顧你是應該的。”老慈總這么回答。次數多了,老慈明顯感覺到老伴的不安與擔憂。“你癱了,我背著你!你不能動了,我天天伺候你!你只管放心就行了!”人們常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老慈卻用實際行動給了老伴最堅實的后盾。
為了給老伴治病,除了細心的照顧,老慈還嘗試過很多方法,每天用輪椅推她兩個多小時去針灸,自學按摩,從未間斷,甚至還學了拔火罐。一開始,老慈手忙腳亂,把霍阿姨的背燙出了皰,他驚慌失措地問:“咋整啊?”“沒事,燒了我也不知道疼!”“可是真燙著了!”老慈還在驚恐中。“哎呀,我這半張臉都找不著了,還差那一半身子?”見霍阿姨還能開玩笑,老慈揪著的心才終于放下。經歷了一兩次小范圍的燙傷事件,老慈的拔罐技術進步不少,“拔得不錯啊!”霍阿姨總是熱情地鼓勵他,他也更加努力,一邊拔還一邊問:“這樣是不是更好?”
漸漸地,霍阿姨的病情好轉,老慈也在小區找了份清潔工的工作,不僅有錢掙,還方便照顧老伴。為了多掙錢,老慈主動申請了5個人的工作量,每天早上2點半起床,12點半趁午休時間趕回家給老伴做中飯,晚上七八點鐘才下班。霍阿姨放心不下老慈,每天幾通電話少不了。那天,外面突然下雨了,霍阿姨趕緊給老慈打電話:“下雨了,趕緊找個地方避雨去!”“我又不傻,還能不知道啊!”老慈嘴上這么說,可有老伴兒惦記著,心里別提多高興了。“看見她在家笑呵呵地等著我,我就覺得一點也不累,干啥都值了!”
“別聽他瞎說,他多累我還能不知道。”霍阿姨說,她知道老慈這是心疼她,怕她擔心。所以,老慈忙工作的時候,她也沒閑著。每天,她扶著東西一點點挪,用那只能動的左手一點點蹭,就這么收拾屋子,還不忘“邀功”。“你看,屋里有什么變化沒?”老慈環顧四周,假裝不知情:“玻璃挺干凈,誰干的?”“我干的!”霍阿姨無比自豪。“挺厲害,都會擦玻璃了!要不,明天把那塊也擦擦?”霍阿姨備受鼓舞,干得更起勁了。2012年3月的一天,老慈一進門,霍阿姨就樂個不停。“今兒怎么這么高興?”霍阿姨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你看看,菜都熱好了!”催促老伴坐下后,還不停地問:“好吃嗎?”老慈大口大口地吃著,贊許道:“好吃!”這是霍阿姨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覺得能為他做點啥,高興!”
老伴身體越來越好,老慈開心,還不忘浪漫一把。去年情人節,他拿了一個大蘋果遞給老伴:“這是給你的。”霍阿姨一臉茫然,“啥意思?”老慈賣起了關子:“你想想今天啥日子?”霍阿姨直搖頭:“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人家都送花,我拿蘋果,你看行不?”這是霍阿姨第一次過情人節,蘋果一直舍不得吃,直到快蔫了,她才在老慈的監督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說起這事,霍阿姨有些小抱怨:“今年太忙了,節都忘了過!”老慈趕緊接道:“補上補上!”年過半百的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像說相聲一樣快活,像極了一對熱戀中的年輕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