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的地上有一只死鳥。我送豆豆上學時,連續幾天看見它靜靜地躺在那里。
剛看到那只死鳥時,我下意識地想拉著豆豆趕快離開,生怕嚇到他。可豆豆卻停下來,好奇地問我:“媽媽,這只鳥不是在睡覺,應該是死了吧?”我平靜地點了點頭。早在豆豆3歲的時候,我已經和他談論過生命與死亡的話題,所以他說出這個“死”字時,非常自然。
豆豆接著問:“它是怎么死的呢?”我答:“我看不出來,你覺得呢?”豆豆蹲在地上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很嚴肅地說:“是不是翅膀受傷,從樹上掉下來摔死的?媽媽,你看,它耷拉著翅膀呢!”我說:“可能是的。”他又說:“也可能是觸電了,我總看見鳥兒停在電線上,為它們擔心了好久。”我沒有跟他解釋,小鳥停在電線上是不會被電死的,還是淡淡地回答他:“這也有可能。”豆豆繼續猜測:“或者,它是被貓咬死的。上次我就見到一只貓追一只鳥來著……”一路上,豆豆都在做著對小鳥死亡的各種猜測。
走到幼兒園門口時,豆豆還若有所思。突然,豆豆幽幽地說:“不知道這只鳥有多大了,如果很老的話,可能什么也沒有發生,老著老著就死了。”“老著老著就死了”,聽起來,怎么傷感中還帶著一絲浪漫呢?我的思緒一下子游離了,一晃神的工夫,豆豆的背影已經融入到一堆小朋友中間,歡快地玩起來。
死亡,對于大人來說,永遠是個沉重的話題,不想跟孩子談起;然而,孩子說起死亡,卻總是輕松自在,毫無顧忌的,就如同日升日落,草長鶯飛,那么自然,那么和諧。
第二天,那只死去的小鳥還在。豆豆看了一眼,就走過去了。但一路上,他的問題不斷:“媽媽,這只小鳥也有爸爸媽媽嗎?它的爸爸媽媽,會不會到處在找他呀?找不到會不會著急?”“媽媽,它會一直躺在那里嗎?如果下雨了,它死了又不會飛,被淋濕了怎么辦?”“媽媽,你以前跟我說過,每個人都會死,但是,如果我們相互保護好,是不是就不會死呢?”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告訴他:“如果我們好好保護自己,保護對方,會避免很多不好的事情發生。”
沉默了一陣兒,豆豆又問:“媽媽,人死后,動物死后,都去了哪里?”我說:“去了大自然,和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比如,樹葉落在泥土里,就成了泥土,小鳥也是如此。”豆豆指著樹問:“那它們會像種子一樣發芽嗎?”我告訴他:“會有新的生命出來,你看,那個枝頭,又有一群小鳥在唱歌,它們是新的生命。”豆豆點了點頭,感慨道:“人也是這樣吧!弟弟在你的肚子里面長大,出來后就是新的生命來臨了,對嗎?”我笑著點頭。
第三天,死鳥還在。但很明顯的,它的羽毛已經失去光澤,而且凌亂。豆豆看了一會兒,忽然有些難受:“媽媽,我覺得,它是真的死了。它沒昨天那么大了,是在慢慢地消失嗎?”原來,他之前還抱有希望。
豆豆揚起小臉,對我說:“媽媽,我們給小鳥辦一個葬禮吧?就像湯米的爺爺那樣躺在棺材里,然后葬在地底下。”《湯米爺爺》是我最近為他讀的一本童話書。豆豆開始準備他心中的葬禮:先是找到一個盒子、一把鐵鍬、一塊紙板、一支水筆,還有一包東西。包里面是什么,他不許我偷看。
他用鐵鍬在停車場的一棵樹下挖了一個坑:“就把它藏在這里吧,它生前一定常常在這里唱歌。”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小鳥裝進盒子,放入挖好的坑里,再把那個神秘的小包放在盒子的旁邊。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包里到底裝的是什么呀?”豆豆認真地說:“有手電筒,小鳥怕黑的時候,打開就有光了;有涂色卡片,它無聊的時候可以玩;有巧克力,它餓的時候可以吃,很好吃的;還有一張小鳥的圖片,我想,它看到圖片就會覺得,有人在愛著它,會給它力量與勇氣……”我越聽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包很像他在美國上幼兒園時,老師教他們準備的地震包。我突然明白,原來,5歲孩子眼里的死亡,不過是生命從一個地方到了另一個地方,永遠不會停止的。
我真摯地贊美他:“小鳥一定很感激你為它做的這些。”豆豆沒有說話,和我一起,一捧一捧地把泥巴蓋在小鳥的身上。然后,他拿起筆,讓我在紙板上寫字:“這是小鳥的墓碑,媽媽,你說寫什么好呢?”我說:“墓碑上不一定要寫字,由豆豆畫上想說的話,小鳥會更明白。”豆豆想了想,在紙板上畫了天空、白云、飛翔的小鳥……小鳥的頭上,還戴著一圈美麗的花環,就如同,這只小鳥從來沒有離開過人間。
為小鳥舉行完葬禮后,豆豆如釋重負。而我突然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詩:“盡管天空沒有留下痕跡,但我飛過。”感謝這只小鳥,感謝豆豆,讓我重新思索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