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不理”母親到底因為啥

熱案追蹤

案件判決后，當地群眾議論紛紛，但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偏向了“不孝”子女，為什么會這樣？

2013年7月1日，“常回家看看”作為法律條文生效之日，江蘇省無錫市北塘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第一案。7月14日，本刊記者采訪了負責審理這起案件的高鑫法官，通過他了解到更多幕后故事。

2013年4月5日，馬文娟收到了一封快遞。當她看到快遞的發件人是“無錫市北塘區人民法院”時，立刻蒙了。“法院怎么會給我寄信呢？”帶著“攤上大事了”的恐慌，她沒敢拆開快遞，而是立馬給老公朱炳良打電話。老公在電話里安慰她：“咱又沒干什么違法的事，你怕什么，你要不敢拆，等我下班回來再說。”

朱炳良回家后和妻子一起拆開快遞，才知道他們被人告了，原告竟是馬文娟的母親儲老太！二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么好。

起初，馬文娟既震驚、氣憤又難以理解。但不管怎樣，法律不是鬧著玩兒的，馬文娟和丈夫在法庭上見到了母親。“醫療費要歸你們管，我不住你們家，在外面租房子住，你們要給我出房租。你們要賠償我在外面住時的醫療費，以后要是有條件，還要解決我的住房問題。逢年過節必須來看我，不然像我這種老太婆，死了你們都不知道！”法庭上，77歲的儲老太向女兒女婿提出諸多要求，既有要求物質保證的醫療費和房租，也有精神需要的“常回家看看”。

儲老太并不是只有馬文娟一個女兒，她還有個兒子。但老太太理直氣壯：“女兒女婿養我是他們的義務，他們沒盡義務，對我不管不顧，所以我才告他們！”原來，早在2009年3月，儲老太與老伴兒及一對兒女簽訂了一份家庭協議：老夫妻將老房子賣掉，賣房錢全部給女兒，條件是以后老兩口的養老送終由女兒負責。當時，馬文娟和丈夫都沒有意見，在協議上簽了字，也得到了6萬元賣房款。之后，馬文娟將二老接到自家的四層樓房里居住。因為二老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把他們安置在一樓，自己則住在四樓。

住在一起沒多久，二老和女兒女婿就有了一些矛盾，主要因為作息和飲食習慣等不同。二老決定自開爐灶，不跟女兒女婿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飲食分開了，但馬文娟做了好吃的，總會叫父母一起來吃，一家人關系還算融洽。

2009年8月，馬文娟的父親因病去世，儲老太與女兒女婿的關系日趨緊張。“我媽愛撿垃圾，空瓶子、破箱子、廢紙片……她都當成寶貝撿回來，一樓的房間都被垃圾堆滿了。后來，我們下樓都沒地兒下腳，一到夏天，垃圾散發的異味兒引來成群的蚊子和蒼蠅。”馬文娟說，為了這事她和丈夫多次跟母親商量，希望她別再往回撿垃圾了。起初，儲老太嘴上應著，但過不了多久，就又開始撿。有幾次馬文娟偷偷把儲老太撿回的垃圾扔掉，儲老太發現后便跟女兒女婿大吵一架。

撿垃圾成為儲老太和女兒女婿矛盾頻發的主要原因。上一代的老人習慣了苦日子，對儲老太來說，她和老伴省吃儉用一輩子，把賣老房子的錢都給了女兒，如今自己好心撿點垃圾想貼補家用，女兒女婿卻橫加干涉。他們的抱怨和阻撓讓儲老太覺得失去了自由，時間一長，她覺得女兒拿了錢后忘恩負義，沒履行諾言，對自己不孝。于是，三天兩頭找女兒女婿吵架，久而久之，母女倆的矛盾越積越深。

2012年8月的一天，忍無可忍的馬文娟大聲對儲老太說：“你要再往家里運垃圾就別住這里了！你看看你像個乞丐一樣！”這句話傷透了儲老太的心。當天儲老太就提出要搬出去單住，家里這么大的樓房，老太太還要搬出去住，鄰居親戚怎么看？馬文娟夫婦不同意，但儲老太堅持搬了出去。

2013年4月，在法庭上，儲老太對高鑫法官訴說了女兒的不孝行為。她搬出去后，一人租房住，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總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搬家，居無定處。女兒女婿從沒管過，后來兒子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一套老房子里，讓她一個人單住。兒子過段時間會去看望她，女兒女婿卻從未看過自己。

面對母親的指責，馬文娟卻說：“我們去看過她！”原來，儲老太搬走后，曾打電話，讓女兒女婿去看望自己。馬文娟夫婦馬上就去了，但儲老太不讓他們去她的住處，而是叫他們到汽車站后再打電話約地點見面，這讓馬文娟和丈夫心里很不是滋味。聽了女兒的辯解，儲老太更生氣了，她覺得拉下老臉打電話請女兒來看自己，本來就夠委屈了，沒想到女兒女婿來了竟然空著手，什么都沒帶，儲老太說：“當時都快氣死了。”

可是，馬文娟說，去看母親之前，她和丈夫就商量好了要把母親接回家。母親畢竟年紀大了，一個人住不方便，生病了都沒人照顧。但是好不容易見了面，母親卻不停地抱怨他們沒良心，這次見面最終不歡而散。

兩個多月后，儲老太再次打電話給女兒女婿，要求他們看望自己。但地點仍是汽車站附近。馬文娟既委屈又生氣，而儲老太看到女兒女婿仍然兩手空空，也一樣氣憤不已。“探望”再次變了味兒，儲老太又指責女兒不孝，馬文娟一氣之下嗆聲：“你上法院告我呀！”

就這樣，儲老太真把女兒女婿告上了法庭。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對馬文娟和丈夫來說，被母親告上法庭，是這輩子遇到的最難以理解和丟人的事。母親和自己不過是性格不合有點摩擦，又沒什么深仇大恨，用得著上法庭嗎？

但儲老太卻說：“他們就是嫌棄我！”既然母親不愿意回家，現在都鬧到了法庭上，馬文娟夫婦決定聽法院判決。

儲老太提出的條件在女兒女婿看來太過苛刻，法院多次調解均失敗。這事情就一直拖了下來，直到7月1日《老年人權益保護法》正式執行，“常回家看看”成了明確的法律規定，儲老太無疑占了上風。馬文娟辯稱，自己有贍養義務，但母親沒有權利選擇居住地，母親此前擅自在外租房居住的費用屬擴大損失的行為。

但法院最終支持了儲老太的要求，除了醫藥費和房租，法院判決馬文娟于判決生效之日起每兩個月至少需至原告居住處看望問候一次；元旦、端午、重陽、中秋、國慶節，應當至少安排兩個節日期間內予以看望；除夕夜至元宵節的春節期間，應當至少予以看望一次。馬文娟、朱炳良最終表示服從判決。

儲老太雖然贏了這場官司，但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偏向了子女一方。打上“不孝”的標簽，被親生母親告上法庭并被法院強制“常回家看看”，知情人覺得對馬文娟夫婦不公。她和母親之間的矛盾、她的不探望甚至不理母親，不能和“不孝”畫等號，而是與兩代人觀念、習慣等息息相關。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法律能讓母女倆冰釋前嫌嗎？被人拿戒尺在后面追著回家與因為想念父母而回家相比，哪種“回家”更有意義？恐怕3歲小孩都能說出答案。

儲老太在接受采訪時，也擔心原本就不怎么看望自己的女兒，經她這么一鬧，更不會來看望自己了。即使來了，肯定也不會有什么好臉色。而在被問到將女兒、女婿告上法庭，讓他們背上“不孝”之名是否后悔時，儲老太卻倔強地說：“一點都不后悔！”

馬文娟在接受采訪時則稱：她和母親的關系不會因為這場官司而受到影響，因為，她只有一個媽，而且她已經77歲高齡了，她非常希望母親能搬回來跟她同住。朱炳良則表示同意岳母回來住，但前提是不要撿垃圾了。

高鑫法官認為：“血濃于水的親情，可能會通過打官司受到一定影響，子女可能會有一段時間因為顏面無光，對母親有些芥蒂。但正因為血濃于水，親情不會因此撕裂。我在司法實踐過程中，遇到過很多類似的案例，只要雙方尤其是子女努力，兩代人的關系肯定會比以前要好。”

截至目前，馬文娟夫婦沒有對判決提出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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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回家看看”入法，并非中國獨有

日本：在日本，老人與子女的同居率非常高，至今還存在一種社會習俗，即只有父母與已婚孩子共同生活才被認為是正常的。如果老人與子女分開居住，日本則提倡“一碗湯距離”原則。

新加坡：與父母同住可獲津貼。1995年，新加坡國會通過《贍養父母法令》，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為“贍養父母”立法的國家。新加坡政府為了防止老年人空巢，在購買組屋時制定了優惠政策，鼓勵子女與父母同住。建屋局在分配政府組屋時，對三代同堂家庭給予價格優惠和優先安排，同時規定單身年輕人不可租賃或購買組屋，除非愿意與父母同住；如果有子女愿意與喪偶父親或母親一起居住，則對父母遺留房屋可以給予遺產稅減免優待。

美國：贍養老人者少繳稅。美國人納稅以家庭為基本單位，國稅局計算家庭的總收入后，還要減去這個家庭因為贍養老人所產生的減免額度。2011年，減免數字為每位老人3700美元。如果一個家庭的納稅人負責贍養自己的父母、配偶的父母以及雙方的祖父母的話，那么這些被贍養人的減免額度可以列在年終報稅表里，從而獲得退稅。

韓國：政府鼓勵三代同堂。韓國堅持“家庭照顧第一，公共照顧第二”的養老政策。對于贍養老人5年以上的三代同堂家庭，在繼承遺產時給予稅收額90%的減免；每贍養一個老人即可扣除3000萬韓元的遺產稅；對于需要贍養男60歲、女55歲以上直系親屬的納稅人，每年可免除48萬韓元的所得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