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的兒子5年前大學畢業,剛出校門就考上了公務員,很是得意了一陣子。最近他看到做生意的同學買房買車,受了刺激,覺得當公務員收入不高、前途有限,便動了辭職創業的念頭。但他拿不定主意,下不了決心,便逢人就問:創業好,還是當公務員好?我覺得這問題他應該問自己,別人沒辦法替他回答。如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別人又怎么替他選擇?
我想起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里面寫了兩個醫生的傳奇人生。亞伯拉罕是個天才的外科醫生,年紀輕輕就已聲名大振。還在醫學院就讀時,他就是校園風云人物,無論哪種獎學金,只要是他申請的,別人就會自動放棄—沒有人愿意跟他競爭,因為那意味著自取其辱。大學畢業后,亞伯拉罕進入英國著名的圣·托瑪斯醫院工作,很快就被破格提拔為醫院領導。他是無數人羨慕的青年才俊,所有人都相信,等待他的將是飛黃騰達、名利雙收。正式上任之前,亞伯拉罕決定做一次長途旅行,以示慶祝。他搭上了一艘前往地中海的貨輪,打算旅行結束后就回倫敦走馬上任。
幾個星期后的一個早晨,貨輪在埃及亞歷山大港臨時靠岸,亞伯拉罕站在甲板上眺望這座陽光照耀下的白色城市,猛然覺得似曾相識。在此之前,他從未到過英國之外的地方。他欣喜若狂,好像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又仿佛苦修多年的教徒大徹大悟,剎那間心靈徹底解放,獲得了無限自由。他認定此地就是靈魂的棲息之處,毫不猶豫地帶上全部行李,棄船登岸。幾天后,亞伯拉罕給圣·托瑪斯醫院寄去了一封辭職信,從此在亞歷山大定居下來。他在公立醫院找了份工作,賺錢不多,剛好夠維持生活,然后娶妻生子,平靜度日。
正當前途無量時,亞伯拉罕突然從英國消失,引起許多猜測和惋惜,但是人們很快就將他遺忘了,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亞伯拉罕的大學校友卡爾·米凱爾,幸運地接替了他的職位,成為圣﹒托瑪斯醫院的新領導。卡爾·米凱爾也是個才華橫溢的青年醫生,無奈生不逢時,在亞伯拉罕的光芒籠罩之下,只能做千年老二。卡爾·米凱爾早已認命,原本打算獨立開業做個普通醫生,平淡地過完一生,不料好運從天而降,人生從此巨變。
兩個年輕人的人生發生了戲劇性轉換。十幾年后,卡爾·米凱爾成了名醫,在六七家大醫院兼任要職,并受封為爵士,成功躋身英國上流社會,住豪宅、娶美妻。相比之下,亞伯拉罕則要平淡得多,十多年來最大的變化,就是頭發比以前更少了,人們早已忘記,他曾經是個光芒四射的外科手術天才。卡爾·米凱爾覺得他很傻,自己現在擁有的地位,本應該是屬于亞伯拉罕的。亞伯拉罕卻為當初的決定感到無比慶幸,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從事最熱愛的工作,每一天都過得心滿意足。
人應該怎樣度過一生?毛姆毫不隱藏自己的立場,在書中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觀點:“我很懷疑,亞伯拉罕是否真的糟蹋了自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愛的環境里,淡泊寧靜,與世無爭,這難道是糟蹋自己嗎?與此相反,做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名利雙收,娶一位美麗的妻子,就是成功嗎?”
《月亮和六便士》成書于1919年,這兩個醫生并非小說的主人公,只是其中一段小插曲。有意思的是,毛姆在虛構的世界里極力為亞伯拉罕辯護,自己在現實世界中卻享受著卡爾·米凱爾的生活。毛姆是英國20世紀著名小說家和劇作家,依靠寫作躋身上流社會,功成名就。他認為自己獲得了成功,晚年自我總結時,坦然說道:“這輩子很滿足,過足了癮。”
我想,毛姆既不虛偽,也不矛盾。其實,亞伯拉罕和卡爾·米凱爾代表的是兩種人生追求,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如愿達成目標,就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