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本帶息還貸款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剛進入五月，太陽就像大火球一樣烤著大地，熱浪襲人。從城里來月亮鎮度假消閑的人像趕集一樣，來了一撥又一撥。“五一”小長假那幾天，天氣格外炎熱，引得外地游客蜂擁而至。

可作為月亮鎮希望小學的校長，張軍卻煩透了，他皺著眉頭，在心里咒罵這該死的鬼天氣，怎么就一年比一年熱呢？

張軍的心煩是事出有因的。幾年前，張軍在縣政府干得好好的，可誰知卻突然被調到月亮鎮這個連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當時的月亮鎮雖然景色優美、物產豐富，但是還沒有被開發成旅游景區，只是一個破落的小鎮而已。張軍到了月亮鎮就當上了月亮鎮希望小學的校長，手底下管著幾個老師和一群學生，什么苦都吃過，但他從不叫苦叫累，愣是把一個希望小學管理得井井有條。后來，慢慢地，上邊搞旅游開發，月亮鎮就成了被開發的第一批特色景點。沒多長時間，旅游度假休閑搞得有聲有色，月亮鎮成了當地最有名的景區。

可人們光顧著搞旅游掙大錢，希望小學還是原地踏步，沒有人在意。有一幢建了十來年的教學樓裂了一條大縫子，每天學生們還要在里面上課。這樣的情況持續一天，張軍的心就懸著一天。

碰巧這一年，張軍的大學同學李明路過月亮鎮，順便來看望張軍，張軍為盡地主之誼，將李明一行數人請到鎮上一家頗有特色的賓館吃飯。這家賓館主要經營野味，其招牌菜就是野豬肉燙野生蘑菇。那野豬肉先是被熏得金黃流油，再依靠野豬肉的熱度將鮮嫩的野生蘑菇燙熟。這道菜香味撲鼻，讓人胃口大開。這些客人過去沒吃過這樣的菜，他們敞開肚皮，直吃得大汗淋漓。

觥籌交錯之間，不知怎么就談到了教育。張軍一提起教育，不由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客人正吃得高興，一見張軍嘆氣，一齊停了下來。一位打著領帶、戴著金絲眼鏡、穿著真絲襯衫的客人拿餐巾紙抹了抹油膩的嘴，說：“兄弟，李明是我們的朋友，你自然也是我們的哥們。常言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今天我們能在同一張桌上喝酒吃肉，也算是緣分。你有什么困難就說吧。”

張軍告訴客人們，本縣是全國聞名的貧困縣之一，財政困難，對教育的投入心有余而力不足。月亮鎮希望小學一幢教學樓早已成了危房，搖搖欲墜，學校給縣改府和縣教委打了好多次報告，其答復都是“財政困難，請自行妥善處理”。

“我是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啊！”張軍鼻子一酸，“要是在我手里出了事，我怎么向父老鄉親們交代呢？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整天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天教學樓就塌了呀！”

“哦，我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來是這點小事，不就是要錢么？”戴金絲眼鏡的客人夾了塊金黃油亮的野豬肉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了起來，側過身子，“給你三十萬，夠了么？”

“什么，三十萬！”張軍手一抖，酒杯差點掉了。

“是啊，三十萬，不夠嗎？”

張軍不相信地看著他問：“不是開玩笑吧？”

李明呵呵笑了，拍了拍張軍的肩膀說：“老同學，你以為我們李行長醉了嗎？放心吧，這點酒怎么能醉倒他呢？你這點錢對我們李行長來說是小菜一碟啦！”

聽了李明的話，張軍心中一陣激動，想不到自己日夜擔心的事情竟然就這樣解決了，他仿佛看到孩子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搬進了嶄新的教學樓。他感激地向李行長敬酒：“李行長，我代表月亮鎮小學全體師生真誠地感謝你，感謝你對我們貧困山區教育事業的關心和支持！”

李行長擺擺手，笑了笑說：“為父老鄉親做點實事是我們的分內事，有什么值得感謝的呢？”

一個月后，捐贈儀式在月亮鎮小學如期舉行。由于這是本縣第一次接受教育捐贈，縣里非常重視，接待工作準備了好幾天。這次捐贈連市委宣傳部長也來了，縣委書記、縣長等領導一個不落地出席了捐贈儀式，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了這一盛況。

捐贈儀式結束后，月亮鎮小學后勤主任到那家特色餐館結賬，不禁嚇了一跳：我的媽呀，整整吃去了兩萬塊！

張軍看著后勤主任驚恐的表情，不禁暗笑。他拍了拍后勤主任的肩膀說：“我們花兩萬塊錢，就套來了三十萬，凈賺二十八萬，有什么劃不來的呢？”

孩子們搬進新教學樓的時候，已經臨近春節了。鎮黨委書記給張軍打來電話說：“市銀行給你們解決了這么大的難題，你們可不能忘恩。眼看就要過春節了，你們看是不是應該去給李行長他們拜個年呢？”

于是，張軍召集校務委員開會，商量給李行長他們送點什么禮物。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的說送煙，有的說送酒，還有的說送錢。最后還是教導主任心眼活，他提議說，人家是大城市的人，哪里稀罕你這煙酒，即便要送煙酒，也不知道你送去的人家能不能看上眼，要是買到偽劣產品，那可就是花錢得罪人。至于送錢嘛，更是不可取，現在正大力打擊行賄受賄，搞不好就給別人戴了個受賄的帽子。

“那送什么呢？”大家都急切地問。

教導主任一臉得意：“送野豬肉！大家想想，送野豬肉既不擔心買到偽劣產品，也不擔心戴上行賄受賄的帽子。他們城里的人什么都不缺，唯獨稀罕這野味，送野豬肉保證李行長他們高興。”

教導主任頓了頓，繼續說道：“只要李行長他們高興了，還擔心日后沒有捐款嗎？”

大家都覺得教導主任說得有理，于是就到市場、農戶、獵人家悄悄購買野豬肉，用柏樹枝熏得金黃發亮。由于銀行領導頗多，他們一共買了三百多斤野豬肉。校長和后勤主任抽了個空，親自將野豬肉送到了各位領導的家里。果然，李行長他們非常高興，熱情地帶他們四處游玩。他們回到學校一算賬，買野豬肉以及來去的車馬費，一共花了一萬多。張軍也有些心疼，卻裝著不在意的樣子安慰后勤主任，除去花銷不是還賺了二十六萬多嗎？

李行長這人也真夠朋友，自月亮鎮捐贈儀式后就隔三差五地打電話來，不是問候孩子們的學習情況就是詢問教學樓，讓張軍很是感動，如何如何多次誠摯地邀請他到月亮鎮小學來做客。李行長總是打著哈哈說有空一定會去的。

這不，孩子們剛放暑假，張軍還來不及喘氣，李行長的電話就來了，說要來月亮鎮小學看望孩子們。張軍提醒他說，孩子們已經放假了，等孩子們上學再來看他們吧。李行長說，那就來看看為孩子們修的教學樓，問張軍歡迎不？

張軍急忙回答說：“你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你的到來讓我們感到非常榮幸，我們怎能不歡迎呢？”

李行長一行十二人，一來到月亮鎮就進入學校，查看教學樓的情況。看到高大恢弘的教學樓矗立在山坡上，李行長緊緊握住張軍的手說：“謝謝！謝謝！”讓張軍很不自在，不知道李行長感謝他什么。

吃飯的時候，李行長帶著人向特色野味餐廳走去，走在人群后面的張軍臉色凝重，一種擔憂悄悄地滑上心頭。

李行長一行人在月亮鎮逗留了七天，臨走時，他握著張軍的手說：“聽說你們這里麂子很多，你能不能在冬天幫我買幾只？”

張軍面露難色：“這……現在麂子很少了。”

李行長聽了張軍的話，面有不悅，隨即笑著說：“沒關系，既然兄弟為難，我就不勉強了！”

張軍只好說：“李行長，你是我們學校的大恩人，縱有天大的困難，我們也會想辦法的。”

李行長笑笑，拍了拍張軍的肩膀，揮手告別了。

后勤主任嘟著嘴向校長匯報這次李行長巡視的開支：“又花了四千多！還要買麂子，我看照這樣下去，我們非得被他們吃破產不可！”

張軍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們欠了別人的情啊！常言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臨近過年，他們又花了三千多元給李行長他們買了麂子肉送去。

就這樣，每到天氣炎熱的時候，李行長他們都要分期分批到月亮鎮小學視察工作。他們來的時候從不空著手來，要么給孩子們帶籃球、排球，要么給孩子們送上幾十支鉛筆或圓珠筆。可這讓張軍傷透了腦筋，接待客人、送土特產已讓他心力交瘁。教師們最盼望放寒暑假，而他堂堂一個校長卻最怕過寒暑假。每年寒暑假，學校都要“還”別人兩萬到三萬不等的債啊！

他在教師會上說，這世間什么都可以欠，唯獨不可以欠人情！

今年天氣比往年都熱，李行長早早就給他來了電話，說他們銀行全體員工今年要到月亮鎮來度假，順便參加當地的森林旅游節，希望張軍能給他們安排安排。

離森林旅游節還有一周的時間，李行長一行人提前來到了月亮鎮。幾個行長走進校長辦公室，見張軍眉頭深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關切地問：“有什么困難嗎？是不是學校還差資金？再給你三十萬吧！”

張軍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慌不迭地擺手回答說：“不差不差！謝謝李行長，謝謝！”

這次吃飯的時候，張軍沒將他們領到那家野味特色賓館，而是一家普通的餐館。李行長忍不住發作起來：“怎么把我們領到這么個破地方來呢？難道怕我們白吃你們么？我們自己掏錢吃就是。”

張軍急忙賠笑臉：“本地現在正流行五號病毒，聽說南方又發現了禽流感，而吃野味最容易感染禽流感，為了諸位的安全才不去那家賓館的。”

一個副行長撇了撇嘴，不屑地說：“你當我們是小孩子呀？五號病毒只有家豬才能感染，野豬哪有呢？至于禽流感嘛，我看就不必替我們擔心了，吃出毛病我們自己負責！”

張軍無奈，只好帶他們到老地方吃飯。也許是餓了的緣故，一到賓館，他們就大口吃了起來，而張軍一口也沒有吃。李行長給他夾了半碗野豬肉，他一筷子也沒動，說自己今天有點不大舒服。待客人酒至半酣，他悄悄走了出去。臨近散席，也不見張軍回來，卻見后勤主任匆匆走了進來，遞給李行長一封信。

李行長打了個飽嗝，邊剔牙邊讀信。人們都定定地看著李行長，卻見他的臉色變得青紫，拿信的手劇烈顫抖著，之后信紙飄落在地上。

副行長將信紙撿起來，只見信紙上羅列著一系列賬單，都是這幾年來月亮鎮小學為他們送禮以及接待所花的費用，共計三十一萬三千五百零八元。

信的末尾寫道：

尊敬的李行長，我們接受你們三十萬元的捐贈，可我們為你們花去了三十一萬三千五百零八元，比你們給我們的捐贈款多了一萬三千五百零八元，這萬多元就算作我們付給你們的利息吧。感謝你主動給我們貸款，也感謝你們讓我們分期分批的還這筆貸款。另外，你們今天吃的這兩桌酒席，請你們自己結賬，因為我們已經還清了你們的本金和利息，再讓我們來付這筆利息不合規矩。最后，衷心祝你們吃好喝好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