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整容室

投石問路

高大林官至交通廳長，大權在握，呼風喚雨，按理說沒有什么煩心事了。其實不然，官再大也有煩惱，高大林的煩惱就是嫌自己長得太老相。

前不久，高大林去拜訪新上任的上級，對剛到知天命之年的高大林，上級硬是猜他六十歲了，還半開玩笑地說：“老高，該退休了就退休，不能老占著位置，要給年輕人機會呀，是不是？”這讓高大林好不尷尬。更要命的是，高大林的檔案里把實際年齡改小了三歲，這樣就顯得他更老相了！高大林想，不行，要設法讓自己顯得年輕一些，不然，讓新領導對自己有了力不從心、老氣橫秋的印象，說不定屁股底下這把椅子就坐不穩啦！

為了在自己熱愛的工作崗位上繼續發揮余熱，高大林決定整容。他知道，男人整容這事在外國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國內依然持保守態度，哪怕是吃青春飯的娛樂圈也不能張揚。因為，一個男人如果承認整容，等于是間接承認自己的不自信，何況他一個混政界的？高大林覺得這件事務必要低調進行，最好連秘書也不讓知道。

晚上，高大林上網瀏覽關于整容的網頁，發現其中一個網站訪問量非常大，只是上面并未顯示辦公地址，只有一個手機號。高大林試著撥打了幾次這個號碼，都因為對方占線而打不進去，想必咨詢的人不在少數。高大林等到半夜又打了一次，這回終于打通了。高大林問：“你們的網站怎么沒有標明地址呢？”對方說：“先生，是這樣的，我們接待的都是高端客戶，出于保密需要，是不能公布地址的——但電話里我可以告訴您。”

那人說了一下具體地址，竟然在一座山上。高大林很是困惑：“哪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啊？要想生意興隆，門店起碼要在鬧市，還要臨街。”那頭答復說，高端客戶都喜歡選擇隱秘場所，而且地點越偏僻越好，不臨街只是最低要求，整容室還必須是磨砂玻璃窗，站在外面看不清里面。“其實我們開辦之初跟你說的一樣，就開在一個高檔商圈，沒想到很多客戶打電話說不敢來了，因為太熱鬧……”

看來，對方非常善于揣摩顧客心理。高大林不由興致陡增，又問何時營業，對方說最早也要在晚上十點以后。高大林說那太晚了，那人笑了：“看來您不太懂我們的行業特點。頂級整形醫生都是白天休息，夜間工作。不僅這樣，整容的時候還要將整個工作室清場，保證客戶進入時只看到醫生本人和必要的助手，甚至絕不能讓兩個客戶有見面的機會。您想，誰愿意讓人知道自己的帥氣、漂亮是整出來的呢？”

一席話說得高大林心服口服。不久，他就親自去實地考察了。這座整容室建在一座沒有名氣但風光旖旎的小山上，只有一條小路。整容室白天大門緊鎖，還用窗簾遮得嚴嚴實實，誰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樣。等進入手術室之后，他發現各種器械設備非常齊全、先進，還有電腦模擬手術。

整容室的主人，也就是主刀大夫，是個面容白皙的中年人，叫陳妙手。陳妙手一眼就認出了高大林的官員身份，并很自信地說，他從業二十年了，從來沒有失敗的案例。“給你們這樣的官員做手術就更不在話下了，都是一些最基礎的項目，什么去眼袋啊，去三角眼、魚尾紋、抬頭紋啊，總之是讓面部年輕化的手術吧。”

陳妙手這番話說到了高大林的心坎上，他當即敲定，就在這里做整容手術了。但高大林又擔心整容失敗，就問道：“能不能讓我看看你以前的案例，好讓我心里有底。”

陳妙手回絕道：“這個不行，我必須為客戶保密。”

高大林遲疑道：“那，你憑什么讓我信任你呢？”

陳妙手笑了：“既然您這樣說，我們不如做個交換吧，您用您最有信譽的東西，來交換我對您的承諾。”

高大林想了想，說：“修路吧。恰好，今天有一條公路要開工，我能保證這條路不出問題。”陳妙手擊掌道：“好！只要您的路不出問題，我的手術肯定也沒有問題，任何一方出了問題，另一方有權利追究責任。”

“那么，我們怎樣追究對方的責任呢？”高大林追問了一句。

陳妙手笑了：“我是一介布衣，您是大權在握的領導，您還怕我逃跑嗎？我在此保證，我的手術如果出了問題，我從此退出江湖，還承擔您到別處做彌補、修復手術的費用。”說到這里，陳妙手略一遲疑，小心翼翼地問，“那么，您的保證呢？”

高大林呆愣片刻：“我？我如果說黨性、人格，似乎太虛了，那，我拿我的頂戴烏紗做擔保吧，如果我出了問題，我、我辭官不做了。”

“好。”陳妙手當即草擬了一份協議，雙方在上面簽了字。高大林簽完字，心里不由一陣冷笑，這份協議對自己來說，充其量是個君子協議，與一張廢紙無異。當然，他還是很愛惜自己的聲譽，假如自己違反約定，這個陳妙手若是拿著協議去外面制造輿論，也是很棘手的，高大林倒是不想冒這個險。

手術需要大約一周的時間，高大林決定以外出為借口，讓這個手術進行得毫無跡象。回單位后，高大林就著手給自己編造外出的理由。當然，一把手想要外出，理由太多了，想來想去，高大林決定就選到南方“旅游”一趟作為借口吧，不帶司機，不帶秘書，自己一個人去。

屢試不爽

安排好了一切，這天晚上，高大林悄悄來到了陳妙手的整容室。躺在手術臺上，高大林忍不住囑咐陳妙手：“效果一定不要太大，稍微動動就好，別讓大家看出來。”

陳妙手一笑：“您放心，整完后您還是您，只是年輕、好看了。如果您還不放心，可以改變一下自己的發型啊、著裝風格呀，這樣就會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了。”高大林覺得陳妙手真是善解人意，便放心地讓他注射了麻醉劑……

幾天后，高大林神采奕奕地回去上班，單位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對他行注目禮，秘書更是直言感嘆說：“廳長，您出了趟門，明顯年輕了許多。”高大林故作驚訝：“不會吧？就算南方的水土養人，也沒有這么夸張吧？我想想，哦，我在南方理了一次發，理發師建議我改變一下發型。還買了一身衣服，服裝店老板太能忽悠了，愣是讓我買了一套你們年輕人才穿的款式……”

“人憑衣服馬憑鞍啊，廳長，您這一變年輕了五歲，不，十歲……”秘書毫不吝惜溢美之詞。

一連幾天，高大林都沉浸在一片贊美聲中，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心想，怪不得外國佬都那么愛整容，敢情真頂事呢。一高興，高大林就想起了前不久上級的玩笑，恰好有個開會吃飯的場合，高大林借著給這位上級敬酒的機會，略帶得意地問：“請您給我相個面，您覺得我跟上次比，有沒有變化？”對方此時已經有了幾分醉意，漫不經心地掃了高大林一眼，一擺手：“你、你還能有什么變化啊，你瞧你鼻子又小又平，這樣的鼻子說明你官運不會好到哪里去，只有高鼻梁才是官運亨通的相……”

上級的幾句醉話，其實不必當真，但高大林聽了心里還是疙疙瘩瘩的：本來想討幾句口彩，不想卻碰了一鼻子灰，真他媽的晦氣！不行，如果鼻子真的妨礙了自己的官運，就必須認真對待！

高大林跟陳妙手聯系，提出了隆鼻的想法，但他心里又很忐忑，怕回去之后太明顯，鬧得滿城風雨。陳妙手勸道：“您既然有這個心結，為什么不把它解開呢？它帶來的不僅是外貌的改變，還有自信心的提升。至于您在政界的影響，我看不必多慮，東南亞有個女總統，還曾經借隔離之名去醫院隆胸呢。”

聽人勸，吃飽飯。高大林立即下了隆鼻的決心。不過，隆鼻跟去眼袋之類的小手術不可相提并論，他對陳妙手的能力有所擔心，萬一手術失敗，將極大影響自己的仕途。陳妙手聽了，淡然笑道：“那我們還跟上次一樣，用雙方覺得最寶貴的東西做抵押如何？我是絕對不敢忽悠您的，因為我知道，您要想對付我，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啊。”高大林恰好剛剛給一個工程剪彩，承包人是他過從甚密的鐵哥們，便欣然同意了：“好，雖然我們地位不一樣，但我也絕不會仗勢欺人。如果這個工程出了問題，你如何追究悉聽尊便。”

高大林不忘囑咐鐵哥們將工程干得扎扎實實，好好給他爭臉，鐵哥們聽了，不僅賭咒發誓工程不會出任何問題，還死活要替他的這次整容埋單。

高大林對單位假稱身體不適，要去療養一番，然后帶上鐵哥們悄悄去了陳妙手的整容室。

陳妙手在手術室里給高大林做隆鼻手術的時候，那個老板在外面放下一捆鈔票走了。

一個月后，高大林結束“療養”，回單位上班。由于高大林前不久曾經讓秘書放風，說在療養期間不慎撞腫了鼻子，因此，大家對高大林的大鼻子并不詫異。等到后來高大林的鼻子一直不“消腫”，也都以為是落下了什么毛病，但誰也沒提起，事情就這么過去了。

這么大的變化也能瞞過眾人，高大林暗暗高興。

福兮禍兮

眨眼到了第二年，一起突發事件讓高大林如坐針氈：給他的隆鼻手術埋單的那個鐵哥們，所承包的工程出了問題！那是剛剛開通不久的一座大橋，竟在深夜轟然垮塌，造成兩輛正在橋上行駛的汽車跌入河中，車上的人失蹤，生死不明。他的鐵哥們馬上被帶走進行審查。高大林曾經收了大筆的賄賂，那次給他做隆鼻手術的錢，只是小小的一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恐怕自己也要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了！高大林心急火燎。

高大林這一上火，鼻子出問題了。其實，以前高大林每次上火，也都是鼻子不舒服，但問題不大，忍忍就能過去，這次卻來勢洶洶，不僅脹痛難受，鼻孔里還往下淌膿水，刺鼻的臭味讓人不敢接近！

高大林痛得受不了了，雖然跟陳妙手有言在先，但也顧不得顏面掃地，忙給陳妙手打電話，可萬萬想不到，陳妙手的手機號已經成了空號。搜索網站，網站也不見了。高大林急忙驅車趕往陳妙手的整容室，不要說找人，連屋子都無影無蹤了！

高大林只好去醫院看病，又是消炎又是去火，好幾個輸液瓶空了，依然無濟于事，反而出現了新的癥狀：鼻梁骨開始塌陷。眼看整容成了毀容，可由于隆鼻是出事的鐵哥們埋單，高大林也不敢報案，后來連工作都堅持不下去了，只好托副手暫時主持工作，自己四處求醫問藥。

高大林走遍全國，遍訪名醫，仍然治不好鼻子，絕望之際，就想起了燒香拜佛。

這天，高大林戴著面罩，慕名來到一座以去病消災聞名的寺廟。高大林正在虔誠地禱告，一個老僧端詳他許久，徐徐開了腔：“施主，莫不是鼻子有什么病變？”高大林的鼻腔已經發不出聲音，他垂頭喪氣地點點頭。老僧又說：“去年，我們這里曾經來了一位奇怪的香客，一下子捐了一筆可觀的香火錢，還說，如果有鼻子毀容的香客前來，只要香客能答應自掏腰包，將通往寺廟的路修好，他會出手相救的。”

什么？自掏腰包？那我做官這么多年撈到的好處，豈不都打了水漂？高大林直感到滿眼金星。可如果不答應的話，自己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高大林艱難地點點頭。

高大林將自己存在銀行的贓款，還有首飾、股票、房產，總之，凡是非法所得，一股腦都換成現金，交給了寺廟修路。

老僧留高大林在山上過夜，高大林明白，是陳妙手要來了。

果然，半夜時分，陳妙手悄然而至，高大林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對陳妙手是敬還是恨。

陳妙手說：“我只想跟您說三件事。一，我們雙方每次的賭約，都用各自的前途做賭注，看似說笑，對雙方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約束力，其實不然，每次賭約，我都讓寺廟里的這位高僧做了見證。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如果我的手術失敗，我一定會遵守我們的協議，而如果您違反了約定，我也希望您能得到公平的懲罰。當然，現在我并不要求您能完全兌現您的諾言，畢竟您現在也受了很多痛苦，但舍棄身外之物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吧？二，您一定以為我是個騙子，其實不然。我給您的鼻子用的是高敏感度的材料，能與人體組織無限融合，只不過您的肌體出了問題，才牽累了鼻子。此外，我給您設計的是四大鼻形里面最好看的‘希臘鼻’。這類型鼻子的人，應該是正氣凜然、遠離低俗的，可惜，這類鼻形與您的本性不合。三，給您埋單的那個老板，以前是做房地產的吧？我曾經買過他建的房子，入住不久地板、墻壁就出現了裂縫，這樣的人怎么靠得住？因此，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您輸定了，而您所受的苦，完全是咎由自取。現在，我送您一副普通材質的鼻骨，您只需去整形醫院花個手術費就可以安裝了。再附贈您一副中藥，可以消除您目前鼻子的癥狀。”說完便飄然而去。

高大林服了中藥，又去醫院做了一次整容手術，恢復了容貌。此時，他對陳妙手的恨意也逐漸升騰起來：這個人太可恨了，是他讓自己失去了畢生財富，等風聲一過，一定讓他生不如死！

然而，高大林沒有機會了。那個陷入囹圄的鐵哥們為了爭取立功，已經將高大林供了出來，在掌握了鐵證之后，專案組馬上將高大林叫去談話。高大林見已無退路，只好交代了一切。專案組人員得知高大林已將贓款用去修路，吃驚之余，對高大林說了這樣一句話：“算你聰明，也許此舉就是保住你性命的救命稻草。”

幾個月后，高大林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他提出上訴后，由于積極退贓，被改判死刑緩期兩年執行。高大林僥幸之余，反而覺得自己要感謝陳妙手。

只是，每當午夜夢回之際，高大林經常苦苦冥想：這個陳妙手究竟何許人也？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午夜整容室，如今是否在別處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