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魔鬼的門徒》看蕭伯納對傳統情節劇的繼承和超越

摘 要：《魔鬼的門徒》是蕭伯納創作的一部“情節劇”。作者通過懸念的設置、突轉的安排、延宕的運用使劇作情節曲折、引人入勝。蕭伯納以情節劇的形式表現嚴肅戲劇的思想內涵，傳遞出對宗教問題的深入思考、對英國殖民統治的辛辣諷刺和費邊主義的社會思想，走出了一條獨特的藝術探索和創新之路。

關鍵詞：蕭伯納 《魔鬼的門徒》 情節劇

蕭伯納把《魔鬼的門徒》（The Devil’s Disciple，1896）稱為“情節劇”。在此之前，蕭伯納一直主張“戲劇必須擺脫所謂的‘情節’，因為這些怪誕離奇的情節往往會有損于戲劇的思想性，對于嚴肅戲劇來說，這樣的情節是十分有害的”①。蕭伯納之所以一反常態，是因為情節劇一直是19世紀的英國觀眾喜聞樂見的戲劇樣式，這種想方設法滿足觀眾耳目之娛、內容粗俗淺薄、毫無社會意義可言的情節劇長演不衰，充斥著英國各大戲劇舞臺。蕭伯納感到有必要把情節劇和嚴肅戲劇結合起來，以情節劇的形式去表現嚴肅戲劇的思想內涵。

一、情節的曲折性

情節劇的主要特點在于刻意追求情節的曲折離奇、復雜多變，而且大都運用計謀、誤會、喬裝、巧合、意外發現和突轉等技法來制造懸念和情節的轉折，以達到吸引觀眾、哄觀眾開心的目的。蕭伯納吸納了傳統情節劇的結構技巧和藝術手法，通過懸念的設置、突轉的安排、延宕的運用，使《魔鬼的門徒》具有很強的戲劇性。

（一）懸念的設置 懸念是讀者和觀眾對戲劇人物命運、戲劇情節變化所持有的急切期待心理，是作者通過結局難料、懸而未決的精心設計激發人們的緊張心情和濃厚興趣的有效手段。巧妙地制造懸念，是傳統情節劇的慣用方法。蕭伯納繼承了傳統情節劇重視懸念的特質，在《魔鬼的門徒》中先后設置了四個懸念：一是提摩太遺產的歸屬。提摩太在臨死之前修改了遺囑，他為什么修改遺囑？新的遺囑內容是什么？二是被稱為“魔鬼的門徒”的理查德的出場。通過愛茜的視角去探究理查德究竟是一個什么人？為什么他會讓鎮上的人們談之色變？三是朱迪恩會不會說出被抓的“安德生”實際上是理查德假扮的？真相暴露以后會怎么樣？四是走上刑場的理查德會不會被絞死？這四個懸念貫穿全劇，讓讀者和觀眾始終被這些問題牽引著，興味盎然地關注著事件的發展，并隨著起伏跌宕、動人心弦的戲劇情節而激動和不安。

（二）突轉的安排 突轉指劇情向相反方面陡然發生急劇變化，大起大落，出人意料。為了使戲劇內容更具感染力，產生強烈的戲劇效果，蕭伯納在《魔鬼的門徒》中安排了兩處情節的突轉。一處是安德生牧師以為英軍要逮捕理查德，因此邀請他到自己家做客以便提醒他。巧合的是此時特琴太太病重，安德生不得不去看望特琴太太，而英軍沒有去逮捕理查德，卻來抓安德生，他們把理查德當成安德生，帶走了他。這一處情節的突轉使戲劇沖突由“魔鬼”理查德與清教徒之間的矛盾變成了英國殖民者與殖民地人民的矛盾。同時，這一突轉還顯示出被稱為“魔鬼”的理查德善良的一面；另一處突轉是，就在理查德將被絞死的時候，美國獨立戰爭剛好取得勝利，國民軍包圍了英軍，英軍被迫投降，作為國民軍上尉的安德生救下理查德。這一處突轉將全劇推向了高潮，昭示著善良最終戰勝了邪惡。

（三）延宕的運用 在尖銳的戲劇沖突和緊張的劇情發展中，延宕可使戲劇情勢受到抑制或干擾，出現暫時的、表面的緩和，使戲劇情節更加撲朔迷離、打動人心。《魔鬼的門徒》第二幕中理查德假扮安德生被士兵抓走，真正的安德生回來后，焦急地向妻子朱迪恩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此時朱迪恩陷入了矛盾：說出真相就辜負了理查德的苦心，不說的話理查德則會被絞死。蕭伯納運用延宕手法讓朱迪恩將說未說、欲言又止，致使安德生不斷地猜測、誤會理查德，使讀者和觀眾為之心焦。第三幕的審訊情節中同樣采用了延宕手法，朱迪恩到最后才說出眼前的“安德生”并不是她的丈夫安德生，英軍大將勃谷音和司溫登這才知道抓錯了人。蕭伯納靈活利用戲劇矛盾的各個方面和因素，把情節的安排與懸念的設置融為有機整體，在解開懸念的時候又采用了延宕的手法，從而使戲劇情節張弛有度，更具引人入勝的藝術魅力。

二、情節背后的思想內涵

蕭伯納是一位嚴肅的戲劇家，具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他說：“如果劇院嚴肅地把自己看作是一座思想工廠，看作是良知的激勵者和社會行為的闡釋者，看作是反對失望和愚昧的軍械庫，看作是人類進步的圣殿，那將是件非常好的事。我就是那樣嚴肅地看待它的。”②《魔鬼的門徒》通過曲折動人的戲劇情節，傳遞出了蕭伯納對宗教問題的深入思考、對英國殖民統治的辛辣諷刺和費邊主義的社會思想。

（一）殉道情節中的宗教思考 殉道情節指的是理查德假扮牧師、代替他走向絞刑架。被視為魔鬼的理查德為了他人甘愿受難，表現出對宗教的虔誠。作為牧師的安德生成為國民軍上尉，帶領人民為反對英國殖民統治而斗爭，最后他把牧師的身份交給了理查德。蕭伯納筆下的理查德是一個真正的清教徒，他信奉自己

的魔鬼，而這個魔鬼實際上是善的代表。在向朱迪恩解釋為什么救安德生時，理查德說：“我從小到大一向是

信奉著我自己天性中的法律；不管受絞刑不受絞刑，我都不能違反它。”③蕭伯納在《論魔鬼主義的倫理》中指出：宗教精神在這個家庭里已經沒有意義，但是理查德因為缺少宗教而覺得饑餓——宗教是他的天性中強烈需要的。母親的虐待使理查德的宗教訴求得不到滿足，因而尋求魔鬼的安慰，成為魔鬼的忠實門徒。這種理論源于尼采對基督教道德的重構和威廉·布萊克的《天堂與地獄的聯姻》，表現了蕭伯納對清教主義的重新定義。蕭伯納說：“《魔鬼的門徒》中確實有種新奇的東西，但是這種新奇不是屬于我獨創的，是這個時代的進步思想。”④

（二）審訊情節中的諷刺意味 傳統情節劇的固有模式是第一幕展示人物，第二幕展現沖突，第三幕呈現結果。蕭伯納則在《魔鬼的門徒》第三幕安排了一個審訊情節，從而使戲劇節奏變慢。為了便于人們領會審訊情節的含義，蕭伯納讓朱迪恩充當舞臺上的觀眾。勃谷音在得知朱迪恩是安德生的太太后溫和地說：“搬一只椅子給這位太太，讓她舒舒服服的。”朱迪恩坐在一旁，勃谷音的審訊變得文質彬彬：“先生，雖然你是一位牧師，倒像是一位紳士和有膽氣的人，我希望你能夠明白：假使我們不幸把你絞死，我們不過是因為政治上的必要和軍事上的職責。”身為淑女的朱迪恩沒有被勃谷音的假面具所迷惑，她失態地大罵：“你們做的惡事，只要你們用了上等人的手段做，難道就與你們不相干了嗎？只要你們穿了軍裝殺人，那么你們是否枉殺無辜，難道就與你們無關了嗎？”朱迪恩尖銳的話語，揭穿了英國殖民者虛偽、殘忍的真面目。這種安排，使得“對理查德的審訊變成了一出‘戲中戲’”⑤，由此，蕭伯納對以勃谷音為代表的英國殖民者進行了辛辣的諷刺。

（三）身份互換情節中的費邊主義

身份互換是《魔鬼的門徒》中的重要情節。原本篤信宗教的安德生牧師參加了國民軍，他認為在動蕩的時代他的職責是帶領人民取得民族解放斗爭的勝利。而原本要“把美國的旗幟升起在這魔鬼的屋子上，為自由而戰斗”的理查德卻為保護牧師挺身而出，變成了殉道的教徒。正如安德生所說：“只有在患難的時候，一個人才找得到他真正的職業。”理查德“發現他的命運是要受難并且要為信仰而死”，而安德生“以為自己是和平的福音，但是到了患難的時候，我發現我是一個實行者”。理查德雖然是勇敢不羈的魔鬼的門徒，但是在英軍抓捕時沒有選擇反抗，而是以殉道的方式去遵循內心的法律。他成為積極斗爭的實干家的反叛者，而劇本表現出的是對理查德的充分肯定。在蕭伯納看來，為自己的信念忠誠到死是人的自然天性。他尊重并贊美這種天性。在殉道者理查德和實干家安德生之間，蕭伯納無疑更欣賞理查德。身份互換情節暗示了兩種救贖道路的選擇，即殉道還是反抗。蕭伯納顯然更傾向于前者，這與他主張通過改良的方式和平走向社會主義的費邊主義思想完全吻合。

傳統的情節劇只是一味迎合人們的娛樂需要，缺乏“刻畫人物過程中的洞察力和啟示力，或者，至少是某些比表面事件更為深刻、更為深遠的東西”⑥。賦予作品以深刻的思想內涵，讓觀眾在愉悅中受到啟迪，是《魔鬼的門徒》有別于傳統情節劇之處。《魔鬼的門徒》一經上演即大獲成功，產生了廣泛而熱烈的社會反響。蕭伯納以自己的藝術探索和創新“把倫敦的嚴肅戲劇提高到一個多世紀以來所未曾達到過的重要地位”⑦。

① 馬國新：《西方文論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54頁。

② 李醒：《二十世紀的英國戲劇》，文化藝術出版社1994年版，第25頁。

③ [英]蕭伯納：《魔鬼的門徒》，徐燕謀注釋，商務印書館

1979年版，第75頁。（文中有關該戲劇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④ [英]蕭伯納：《論魔鬼主義的倫理》，姚克譯，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版，第21頁。

⑤ Bernard Dukore. Shaw’s Theater. University Press of Florida，2000，p.177.

⑥ [英]阿·尼柯爾：《西歐戲劇理論》，徐士瑚譯，中國戲劇出版社1985年版，第104頁。

⑦ [英]J.L.斯泰恩：《現代戲劇理論與實踐》，劉國彬等譯，中國戲劇出版社2002年版，第99頁。

作 者：杜 鵑，南通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歐美文學方向碩士生導師；李 文，南通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