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的溫度

當我來到長春世界雕塑公園門側他的面前時，未免有些驚訝。

因為以前所看到的他，都是圖片，今天終于看到價值百萬他青銅的本人了。他，真是辛苦，從巴黎羅丹博物館到長春市，漂洋過海千里萬里的。他雖然沒像主雕《友誼·和平·春天》那么高大，但在我的心中他比主雕更沉重、更耐人想象和忖度。

一

就這祼者，就這坐姿，就使人哀從心生。

羅丹的《思想者》原件僅高72公分，現(xiàn)在全世界尚存的有五六十尊。還有一種更小的，高37公分，也制作了數(shù)十尊。放大到2米高的，那是羅丹本人在1902年應“復制雕塑家”亨利·勒博塞的要求制作的石膏像。這些高大的青銅像現(xiàn)在有22個。歐洲有7尊，美洲有10尊，日本有4尊。他們都是不可轉讓、不能出售的。最初的1尊是由埃布拉爾按照失蠟法鑄成。羅丹的作品著作權于1982年到期，這時人們可以想要鑄多少就可以鑄多少尊銅像。不知眼前這尊是出自哪位復制大師之手？

看他被自己思想的重荷壓低了頭顱，像負載了太過沉重的擔子，他日夜在思索著什么？

《思想者》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羅丹藝術的化身。正如羅丹自己說的那樣，“他不僅用大腦、張大的鼻翼和緊閉的嘴唇思考，他還用胳膊、腿、背上的肌肉思考，用握緊的拳頭和緊張的腳趾思考。”

羅丹一生中最重要的藝術經(jīng)歷是1880年開始的為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創(chuàng)作《地獄之門》，他為此數(shù)易其稿，直到1917年去世時還未完成。《地獄之門》取材于但丁《神曲》的《地獄篇》，作品的有關情節(jié)是根據(jù)但丁“你們進到這里，喪失一切希望”等詩句而建構的。羅丹試圖通過200個人物形象，以藝術的方式再現(xiàn)人生和人世間的種種苦難。《思想者》就是其中之一，大致完成于1884年。

他，于2008年7月26日落戶長春市。

他是個強有力的男子。他彎著腰，屈著膝，右手托著下頜，默視下面發(fā)生的悲劇。他那深沉的目光以及拳頭觸及嘴唇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一種極度痛苦的心情。他渴望沉入“絕對”的冥想，努力把那強壯的身體抽縮、彎壓成一團。他的肌肉非常緊張，在全神貫注地思考，沉浸在苦惱之中。那突出的前額和眉弓，使雙目凹陷，隱沒在暗影之中，增強了苦悶沉思的程度，那緊緊收屈的小腿肌腱和痙攣般彎曲的腳趾，有力地傳達了痛苦長考的情感。

他千里萬里為什么要來到這里？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仍要繼續(xù)傳播羅丹的旨意嗎？茫茫的宇宙腥穢如血，人世的萬種歡快已經(jīng)與他無涉，在無盡的黑夜里跋涉，千年的孤單寂寞。他就是這樣赤祼著，痛苦著，沉思著？

一看到他，我的體內就有一種涌動感，就有一種神秘的靈體在我的周圍出現(xiàn)，任你想象著。思想，它隱藏在人或動物的體內，它能指使肉體變換出百種形態(tài)，表達他們的體語，使人們無比的好奇。

他也許對無法想清楚的問題，感到惶恐和憂慮。置他于“地獄之門”上，要他和靈魂們交談，他被生命的問號無止地糾纏著。他真的很累了吧。一顆頭顱，如何裝得下整個人間？

然而，我們需要思想，沒有思想的人類，只能比其它哺乳動物更羸弱，只能墮落和退化，甚至滅絕。

二

寥寥的游人從《思想者》的身旁走過，去觀賞《平安》、《春·夏·秋·冬》、《火鶴》去了。

奔忙于生活的國人已經(jīng)無暇思想。

自上個世紀以來，西方的科技文明與啟蒙思潮進入中國之后，盡管魯迅等人早就對國人迷信物質，忽視制度創(chuàng)新與思想革新的現(xiàn)象作出過尖銳的批判，整整一代的“五四”先哲們?yōu)榇撕谋M畢生的心血，但是國人五千年傳統(tǒng)形成的思維定勢何其難改，古書上說的“人惟其舊，器惟其新”的集體無意識，使得我們在制度創(chuàng)新與思想解放上往往落后于西方，而在追逐物欲上卻遙遙領先。自從經(jīng)歷了長期的貧困折磨之后，有些人認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活一世，草活一秋”，這些才是人生的要諦，其他都是扯淡，早將思想與人格棄之如敝屐。在思想虛無的平臺上，最易滋生各種匪夷所思的道德罪惡，今天我們在欣慰國力大增，物質豐富的同時，也感到人文空氣的稀薄，社會中多么需要信任與關懷，而冷漠與麻木、愚昧與貪婪成了社會病，人們時常能感到魯迅小說《祝福》中彌漫在魯鎮(zhèn)上空的那種沉悶氣氛，體味到“小悅悅”哀哀無告的悲寒。

《思想者》今天到了異國他鄉(xiāng)，是否想到了這些？

身處一個對金錢、對財富瘋狂追逐的時代，每個人都無法脫離之外。只能順流而下？當社會各個方面都呈現(xiàn)出濃重的商業(yè)氣息時，金錢的這種滲透已“深入骨髓”。當靈魂成為了金錢的奴隸時，人的精力、時間和激情便只能為金錢服務。有的人為了金錢可以出賣任何東西，所以賣血、賣器官、賣肉體；有的官員為了金錢可以放棄任何原則和底線，所以貪污、受賄、與巨商富豪打成一片，將自身的惡發(fā)揮到了極致。為什么大家對金錢如此的癡迷而忘乎所以？炎黃的子孫們怎么啦？

人們在追趕幸福，而幸福只不過是人類的精神止痛劑而已。這小小地球已經(jīng)承受不了千奇百怪的欲想了。思想在空間的市場化、世俗化中，變得越來越稀薄了。

然而，思想不能自滅，思想著的人和事，時刻在猜測著人們的思想。它也不會彷徨無措；遭遇急風暴雨，它也不會發(fā)抖。當思想如風如電如光之時，天清地明，一派歡悅祥和，思想者的體息漫漶在春天里。

天空落雪了，他在舞動的雪花里，似乎微微地笑了，有點苦澀。

三

我看見嬌柔的雪花融水后，從他的粗壯的頸項流了下來。

凝視這尊永遠的《思想者》，也使我們體味到魯迅在20世紀初發(fā)出的“今索諸中國，為精神界之戰(zhàn)士者安在”的悲壯吶喊，猶如空谷足音，賡續(xù)綿遠。

如果在天地之間，缺乏這些思想者，雖然萬物蔥蘢，也還會呈現(xiàn)一片荒漠。如果人與人之間，只重利益而少仁義，只有物欲而無人倫，缺失誠信，財富誠然會越累積越多，而你又有多少安全感？人生又有多少樂趣？

從先賢典籍里認知思想，讓思想在心里生根發(fā)芽，付諸于行動。知行合一，是思想者的期許和愿望。國富民強，需要大力推進物質建設，但沒有文化不行，沒有思想的文化更不行。因為沒有了思想的文化，所以造就了蘇丹紅、毒牛奶、地溝油、注水肉、鉻膠囊……留下了一地的雞毛。

思想者，你是否還在孤獨地為之尋找答案？

我崇敬他山峰一樣獨立的身影。即使是一棵老樹獨立于曠野中也是如此，他在寥廓的空間里雖然是有點渺小孤單，但他卻是獨立的，保持了精神的堅銳，使平庸的空間有了深刻的內涵。

思想者的孤獨不容于當世，或者如孔子周游歷國，無所依歸，或者如老莊，悄然隱居于世，或者如蘇格拉底，從容赴死。然王朝可以更迭，時代可以變遷，而思想者的光芒卻歷千載而彌新，如大浪淘沙，留下燦爛的金子。他會在沉沉的暗夜里雙眼發(fā)出銳利的綠光，將一切的世相洞穿。他將生命最悲壯的光彩燃燒得云蒸霞蔚。

我和青銅一起思想著，我和初冬思想著，我和飛雪思想著。我愿意做他書房里的男仆，先找一件溫厚的風衣于他披身。

四

如果說宇宙的花朵是人類，那么，人類的花朵就是思想；如果說人為萬物之靈長，那么，思想家便是人類的驕傲。一位史學家曾把人類比作一副軀體，認為經(jīng)濟是他的骨骼，政治是他的血肉，而思想文化則是他的靈魂。沒有思想的人類就是低能兒，甚至成為沒有精神生命的僵尸。

一個不能產(chǎn)生新思想的民族，是生機衰竭的民族，一個不能產(chǎn)生思想家的時代，是貧乏危機的時代。

人類將會在新的意識形態(tài)領域中締造出適應時代發(fā)展和需要的思想家。這就是人類歷史上繼孔子、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托馬斯·阿奎那、笛卡爾、康德后的第七位大思想家。

按照常理在四種情況是易出思想家的時代。一是當社會面臨著重大的轉型時期，需要思想家的理論作指導。二是當社會面臨著重新組合、許多秩序需要重新構建的時候，需要思想家的引導。三是當社會發(fā)展到一定程度，需要思想家?guī)椭渭医鉀Q難題的時候。四是當民眾信仰與民族自信力急需凝聚，需要思想家的理論引導。這于當前的中國情況有太多的類似。

我在他灰白色的花崗巖的基座下，繞了無數(shù)圈，見他的發(fā)達的胸肌開始起伏呼吸？也許是風雪迷了我的眼。

大思想家的產(chǎn)生也是人類目前的現(xiàn)狀所必須。人類目前已經(jīng)面臨著一個非常時期：高科技已經(jīng)將人類納入了一個有可能被物化的時代，人的主體性面臨著被技術化的嚴重威脅；由于作為近代人類思想來源的哲學發(fā)展的終結，人類已經(jīng)進入了意義缺失、倫理失范、價值觀泛化的時期，這樣一個局面必然會將人類帶入了一個無目的、無意義的盲目混亂時代。所有這些，都表明了這樣一個問題：這是一個需要大思想家的時代，只有如此，人類才能重獲生存的意義和目的，才能整合混亂的無序的思想局面，才能引領人類安全地走向未來。

人類自古以來的思考的主旋律，即寄望于未來社會更美好，人類的存在怎樣才能合乎于天地宇宙運行之道。

他的頭頂升起一片晴空，他的沉思與高遠像一雙睿智的眼睛永恒著。思想著，會驚起西海岸上一群鷗鳥；思想著，會使無垠的草原上萬馬奔騰；思想著，黃河仍會巨浪濤天，咆哮萬里！

他，將在這里永生，他的思想內核不會因時光的遠逝而消減。但不要說出來，如他之千年緘默，妙在不言。

最愛向日葵 余繼聰 我最喜歡的植物，是向日葵。我最喜愛的莊稼，也是向日葵。向日葵，是一種樂觀開朗的莊稼，是一種蓬勃向上的生命，是一種心態(tài)永遠陽光、臉上永遠掛著笑容和陽光的生命。 到昆明讀大學以前，長期生活于鄉(xiāng)間，每到夏秋，都可以每天看見向日葵，搖曳著一身碩大美麗、蒲扇一般的肥嫩葉子，頂著燦爛臉盤一般的花盤，笑瞇瞇的迎接每一天，迎接日升月落、朝陽暮雨、朝云夜露，笑對世界，把燦爛、樂觀和開心送給世界。 后來又回到小城工作，也是因為離不開向日葵，離不開她燦爛迷人的臉龐。 看見向日葵，我總是無法不樂觀，無法不開心。正是因為長期生活于有著一盤盤、一片片、一坡坡向日葵的鄉(xiāng)間，正是因為長期生活于有著燦爛、樂觀臉龐的向日葵的鄉(xiāng)間，我形成了樂觀性格，常常很開心。正是因為在長滿向日葵的鄉(xiāng)村大世界里慢慢長大，我才慢慢長成了一盤花瓣燦爛的向日葵一樣的臉龐。熟悉我的人，都常常會說，在我的臉上總是看見一盤春光燦爛的美麗向日葵。 那時候，鄉(xiāng)間婦女們，包括我的奶奶和外婆，母親和姑姑，雨季來之前，在菜地里栽種辣椒茄子、點種苞谷、秧南瓜等等的時候，都喜歡在地邊點種一窩窩向日葵，也喜歡在山坡上的苞谷地邊點種一窩窩向日葵。有時候，有些人家，會直接點種一片片或者一山坡向日葵。鄉(xiāng)村人過日子，離不開樂觀開朗，離不開浪漫美麗燦爛，當然就離不開向日葵，每一年都必須點種向日葵。我們在山野田壩里辛勤勞作，必須一抬頭，就能夠看見滿世界燦爛美麗的向日葵，看得見滿世界燦爛迷人的笑臉，一低頭還是能夠聞到向日葵的芬芳。我們一出門，必須能夠行走在金黃美麗的向日葵的笑臉相迎里，行走在向日葵笑盈盈的一排排目光中。 等到初秋里，向日葵就在藍天白云下、青山綠水間伸出了燦爛的臉盤，綻開了美麗的笑容。我們經(jīng)不住美麗的誘惑，喜歡去摘她的美麗花瓣。向日葵的花瓣，很奇怪，竟然是長在圓籮籮的花盤邊上，金黃燦爛的一圈花瓣，也是圓籮籮的，像是一個燦爛美麗的臉龐，周圍襯托著一圈美麗的花環(huán)。 現(xiàn)在，每年夏季里，我總喜歡還鄉(xiāng)，總喜歡使勁朝鄉(xiāng)間走，深入鄉(xiāng)間，為的就是去看鄉(xiāng)間山野里的向日葵，去看那些樂觀開朗、燦爛迷人的帶著花瓣的臉龐。有向日葵生長的夏秋季，也因此深受我的喜愛。看見遙遠的山坡地里的莽莽蒼蒼苞谷苗，看見苞谷地里向日葵伸出的燦爛臉龐，我總是會很激動，很興奮，很幸福，就急切的向那里奔去。站在地邊，嗅著向日葵的芳香，嗅著她臉上太陽的味道，嗅著其他莊稼香泥土香，我幸福得幾乎要痛哭，幾乎要醉倒，我感動得幾乎也要哭。 到了中秋節(jié)前后，雨水逐漸收了，天氣晴好，陽光燦爛，辣椒紅得很快，苞谷紅帽纓須也干癟了，飄溢著成熟香，向日葵也洋溢出一臉盤的成熟味道，我們小孩，就經(jīng)不住美味的誘惑了，悄悄溜進地邊，去偷偷撕下一盤向日葵，簡直就是此時鄉(xiāng)間、莊稼地里的一盤最香的美味。 我們都是一株株從鄉(xiāng)下走進城里來，被人從鄉(xiāng)村的厚實溫暖泥土中拔出來，移栽進陌生冷酷殘忍的城市里來的向日葵，頭和臉都總是向著村莊和泥土河流的方向，只要太陽升起來，只要眼睛一睜開，我們就會心向著、臉向著鄉(xiāng)村的方向，巴望著沐浴一臉盤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