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一樣的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了一天一夜。
胡同深處有一家小小的酒館,一盞紅燈在大雪中招搖。一個人打了柄油紙傘疾步前行,把個剛從酒館里出來的男子撞倒在地。
那打著油紙傘的人連忙扶他起身,連聲道歉,又見那男子雪天里只穿了件青黑的長衫,一頭灰白的長發(fā)尤顯憔悴,便從身上拿了塊金子出來,硬塞到對方手里:“您收著,買件棉衣好穿。”
他說的是官話,只是尾音上挑,聽著有些怪異。隨他步伐,油紙傘下隱約可見一縷燦爛金色,與他遞出的金子仿佛。
酒館里,坐了個裹著白狐裘的公子。
這公子相貌秀美,身形纖細(xì),若不是動作全無女氣,真要人疑心他是個女子。他面前放了個青玉酒壺,一杯一杯喝個不停。仔細(xì)看去,原來杯旁有兩個峨冠博帶的透明小人,忙忙碌碌地倒著酒。
那打著油紙傘的人走入酒館,他放下傘,露出一頭璀璨如朝陽的金發(fā),一雙碧綠的貓兒眼,鼻梁高挺,面龐雪白,原來是個年輕的西域人。他走到那公子面前,注視良久,贊嘆道:“真美。”
這公子相貌常被人議論,但這西域人語氣十分誠摯,倒也有些歡喜,道:“客氣客氣。”
那西域人真心道:“非也,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真是傾國傾城。”
那公子被噎到,還沒等他說話,那西域人又道:“非但傾國傾城,而且美輪美奐……這叫什么?”說完用手一指桌上,鬧了半天他贊的是那兩個倒酒的小人。
那公子嘆了口氣,看來這西域人的官話多半是從書上學(xué)的,文縐縐的也就罷了,還有點(diǎn)驢唇不對馬嘴。但還是道:“這是大荒山的青鳥使。”
大荒山的青鳥使若用來送信,三界之內(nèi)皆可通行無阻,卻被這公子用來倒酒。
那西域人又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兒,這才道:“您可是殷情?”
“正是。”
“中間人?”
“然也。”
那西域人很是高興:“這就是了,旁人介紹,說殷公子這里沒有接不下的買賣。”
殷情面上添了分傲色:“這個自然,只要有錢……”他忽地睜大眼睛,那西域人從身上取出一個絲綢錢袋,倒出半袋寶石。其中最小的一顆也有指甲大小,寶光燦爛,映照一室。
殷情眼睛越睜越大,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所有的寶石拂到自己面前,剛才的清貴態(tài)度飛到天邊,滿臉帶笑:“這位客人,請問您是有什么麻煩?”
那西域人指指自己:“在下伊里斯,來自佛羅倫薩,是要尋找虎子……啊不,犬子。”
殷情挺認(rèn)真地聽著,誰想伊里斯說完這句就不再說,他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只好問:“所以呢……”
“所以?”
“所以您要?dú)⒄l?”
伊里斯莫名其妙:“我不打算殺人,我想找我兒子。”
殷情:“……”
二度被噎到的秀美公子只好解釋:“這是不是有點(diǎn)誤會?我是十三刺客的中間人,您知道十三刺客吧,那是天下最了不起的殺手,我只接殺人的買賣……”
伊里斯一臉茫然,有聽卻沒有懂,殷情正想解釋,一眼卻掃到了面前的寶石,倘若自己不接這筆買賣,這寶石,可就要還給人家了……
他把寶石一揣,大義凜然道:“這筆買賣,我親自接!您有沒有令郎用過的東西?”
伊里斯笑逐顏開,拿出只小小的布老虎。
雪下得越發(fā)大了。
殷情帶著伊里斯在雪中疾行。那兩只青鳥使則在前方引路,要知青鳥使之所以能在三界中送信無阻,就是因為它們善辨氣息,只要見過一樣對方接觸過的物事,上天下地也能找出那收信人。如今不過是在京城里找個走失的孩童,自然不在話下。
約有半個時辰,青鳥使便停在了一堵紅墻上。殷情輕飄飄地翻墻而入,他看伊里斯年輕文弱,便從身上拿出張紫色絹帕,手指輕輕一彈,低喝道:“起!”
伊里斯只覺身子一輕,不由自主已翻過了墻頭。
那是飛天用過的紫綃帕,凡人攜之可騰云駕霧,如今拿來翻墻,真正大材小用。伊里斯落地后又是一陣贊美,殷情也不理他,只打量著這院子。
這宅子布置得極精致,水閣假山、白雪紅梅,仿佛琉璃仙境。殷情知道京城中多有拐子,許多貌美孩童常被拐去,賣于富貴人家充當(dāng)奴婢。這伊里斯的兒子多半就是被賣到了這里。
若換成別人,在這深宅大院里找個小孩出來那是難事,可在殷情,真比喝口水還要簡單。他喜孜孜的,心想今晚真是撿了個大便宜,這么件小事,就撈到這么一大筆寶石。
他正美著,忽見那兩個青鳥使一振,慌慌張張地飛回他身上。隨后就聽院子里傳來一陣喊殺聲:“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敢刺殺節(jié)王殿下!”
殷情腦子嗡的一聲,節(jié)王,這是節(jié)王的別院?
京城人都知道:惹天惹地,莫要惹節(jié)王。
這節(jié)王的母親本是京中有名的佳麗,嫁予宗室,卻被皇帝看上,私通生下節(jié)王。皇帝對這個私生子十分寵愛,賜予他大批能人異士,甚至連皇家的護(hù)身龍神睚眥也給了他。仗著這些,節(jié)王在京城里橫行霸道,無所不為,卻沒一個人動得了他。
殷情最喜歡的是錢,最討厭的是麻煩。
就在他考慮是否離開時,十余個護(hù)衛(wèi)從院落深處一躍而出,動作整齊劃一,如若一人,這些人腰中各束一條金帶,為首一人腰帶上鑲了塊碩大的紅寶石,正圍攻一個刺客,那人眉眼俊朗,卻一身血污,不過勉強(qiáng)支撐。
若說之前殷情還在猶豫,那此刻他看了這十余個人,就一個念頭:“閃人!”
這十一人,是皇帝專門賜予節(jié)王的近身護(hù)衛(wèi),名為十一騎,法術(shù)之高,至今未遇敵手。
半袋寶石很好,但是為了半袋寶石惹上這樣的大麻煩,那就太不值了。殷情轉(zhuǎn)身正要走,沒想伊里斯看到那個被圍攻的刺客,忽地驚叫一聲。
他說的是異域語言,殷情自然聽不懂,十一騎也聽不懂,然而那個刺客卻聽懂了,他神色復(fù)雜地看向這邊,表情絕不能說是喜悅,可也看得出,他與伊里斯是相識的。
殷情的腦子里,忽然生出了一個很不好的念頭。他呆滯地看向伊里斯,卻見后者滿臉喜悅,指著那個刺客:“那就是我兒子!許云紹!”
“他是中原人吧……”那刺客不但有個中原名字,顯然也是個中原人。
“他是我養(yǎng)子。”伊里斯一臉無辜。
“他有二十了吧。”你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啊。
“他二十三了。”伊里斯很自豪。
殷情無語,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一只手拉住,他轉(zhuǎn)頭,看見伊里斯堅定的神情。
“救他,我再給你多一倍的寶石。”
一陣紫霧,瞬間彌漫四方,與此同時籠罩下來的還有連綿不絕的樂聲。十一騎的視覺聽覺被一并封上,茫然失措間,殷情抱起那年輕刺客,已離開了節(jié)王別院。
就在剛才,殷情一掌震碎了紫綃帕。飛天本是樂神緊那羅之化身,這一掌拍下,樂聲自然響徹天際——當(dāng)然,這寶貝也就廢了。
三人一口氣來到城墻邊,殷情喘著氣說:“你們快走吧,我一個中間人,本就不該接這種買賣的……”順手把另一袋寶石也拿了過來。
伊里斯恭敬地鞠了個躬:“大恩不言謝。”隨后背起不省人事的許云紹,剛一回身,差點(diǎn)撞上個人。這人一襲青黑長衫,蒼白臉龐,灰白長發(fā)。伊里斯覺他眼熟,細(xì)一看,可不是在酒館門前撞到的那人,忙塞塊金子過去,“這里危險,您快離開,可別被我們連累。”說罷轉(zhuǎn)身離開。
那人掂著那塊金子,淡然一笑,一撩長衫,端正坐下。那頭灰白的長發(fā)在雪中獵獵飛舞,仿佛海鷗翱翔天際。
殷情也慢悠悠坐下,手一展,一只鳳紋銀壺顯于雪中,兩只青鳥使飛出來,忙忙碌碌地倒起了酒。
他連盡三杯,卻見身邊人依然看著伊里斯離去的方向,不由得嘆了口氣:“怎么,龍鱗,你想插手?”
那青衫人聲音低沉:“那是個好人。”
“他對上的可是節(jié)王。”
“他是個好人。”
殷情又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這十三個人里,只有你和判官,接起買賣不在乎錢。你要去就去,可有一點(diǎn),千萬要以自身安全為上。”
龍鱗傲然一笑,那是獨(dú)屬于十三刺客的驕傲,卻也道了聲:“多謝。”卻又聽殷情道:“判官已經(jīng)折了,你再出了事,我上哪兒再找第二個不還價的殺手去!”
大雪之中,已經(jīng)離開幾步的龍鱗忽然一個踉蹌。
殷情哈哈一笑,他把玩著手里的酒杯:“其實我也不必?fù)?dān)心,那個伊里斯……嗬。”
他低低笑了一聲,孤身一人坐在城墻下,又盡了一杯酒。
雪落一宵,且飲寂寥。
在另一邊,伊里斯繞著城墻轉(zhuǎn)了三個圈,此時天色已晚,城門已關(guān),他尋個僻靜地方,褪掉披風(fēng),忽然間,一雙雪白的巨大羽翼自他背后延伸而出,他一振雙翼,抱起許云紹飛了出去。守城的士兵只覺眼前一花,口中嘀咕:“好大的雪!”
在節(jié)王別院外,他本想以羽翼飛渡,沒想殷情動作太快,還沒等他怎樣,先用紫綃帕助了他。也罷,但說到動手傷人,他卻是委實不愿的,因此才拜托殷情出手。
出了城,自此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中原話,還真有些有趣的東西……
伊里斯正在胡思亂想,忽覺左翼一陣劇痛,整個身子直栽下去。他急忙護(hù)住懷中青年,自己卻摔得疼痛不已。低頭一看,一枚楓葉鋼鏢,正釘在左翼上。
他一咬牙,拔下鋼鏢,卻再無力飛行。只得帶著許云紹,向城外逃去。
雪大風(fēng)疾,一路血跡,伊里斯走得緩慢,繞了不少彎路,才發(fā)現(xiàn)一座破廟。他停下腳步,恭敬地畫了個十字,緩步走入。
破廟中,火光熊熊,人聲鼎沸。
一群客商被大雪所阻,進(jìn)不得城,只得停在這里生火取暖,喝酒說笑,一眼看見這么個金發(fā)碧眼波斯貓樣的人進(jìn)來,都吃了一驚。有個年輕客商叫道:“鬼!”他身邊的年老客商忙道:“莫胡說,這是個西域人,我聽老輩說過的。”卻也不住地向伊里斯看去。
伊里斯卻顧不得這些,他放下許云紹,一探那青年額頭火熱,顯然是重傷后又發(fā)了高燒,不由得焦急,那年老客商見狀,便遞過一個瓶子:“這小哥既發(fā)熱,不如用些烈酒?”
伊里斯忙道:“多謝。”拔出塞子就往許云紹嘴里灌,那年老客商忙喊:“慢來,那是擦身的。”可伊里斯動作太快,已經(jīng)灌了半瓶下去。
一個發(fā)著高燒的人,還硬灌半瓶烈酒下肚,滋味可想而知。許云紹硬生生地咳醒,醒來就罵:“你搞什么……我差點(diǎn)嗆死!”
伊里斯也知不對,連忙道歉,那年老客商遞過一鐵杯熱水,伊里斯一把抓住杯身,直燙得手一抖,大半杯熱水都澆到許云紹身上。一眾客商不由得默默轉(zhuǎn)頭,暗道這伊里斯一副聰明面孔,原來這等靠不住。
伊里斯慌手慌腳地道:“對不住,對不住。”連忙念了幾句祈禱文,說也奇怪,許云紹燙傷處霎時凝了一層白霜,傷痛減輕大半。
許云紹怒道:“治你的手!”又道,“你怎么來了?”
伊里斯一邊治療,一邊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中原有句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豈有不管你的道理?”
許云紹險些背過氣去,半晌才道:“那是一日為師,說的是老師,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伊里斯抓抓頭,奇道:“原來是老師嗎?不過我教過你東西,也是老師,也就是說,我做了你的老師,又一輩子是你的父親,果然有理,大大的有理!哎,云紹,云紹你怎么了?”
許云紹暈過去了,不知是燒的還是氣的。
四周客商面面相覷,心想聽這兩人口氣,難道竟是父子?可也不像啊……
伊里斯將手放在他胸口,臉色一變,許云紹肺腑已被十一騎法術(shù)傷得七七八八,靈力渙散,眼見命不長久。
他更不猶豫,從頸上解下一條細(xì)細(xì)的白金鏈子,鏈子上拴著個象牙所制的十字架。他把那十字架放在許云紹身上,手掌平放在十字架上方,合上雙眼,默默念誦。
他聲音極低,有種說不出的清圣之意。隨他念誦,一層淡淡的金光從那象牙十字架上發(fā)出,在伊里斯皎白手掌籠罩之下,遍布許云紹全身,在那金光籠罩之下,就是伊里斯這等不靠譜之人,竟也流露出一種圣潔出塵的氣質(zhì)。
火堆邊,客商中,一個斗笠客悄悄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伊里斯的手勢,目光中頗有驚異。
這異域經(jīng)文念了約有一刻鐘,那層金光慢慢減弱,而許云紹的面色,竟然隨之好轉(zhuǎn),待到金光結(jié)束之時,許云紹手一撐,竟然坐了起來。他看著伊里斯收起那象牙十字架,怒道:“你瘋了,這至少要耗掉你一半靈力!”
伊里斯笑得無辜:“能救你就好。”又問,“你去殺那個節(jié)王做什么?”
周遭客商一聽,臉色劇變,誰沒聽過節(jié)王的名聲和權(quán)勢?不由得往后退了幾步,留出一大片空地。
卻聽許云紹不屑道:“我到京城不久,就聽說這人作惡多端的名聲,有何殺不得?”
確是如此,就連破廟中的這些客商,入城時亦要交出十分之一的收入予節(jié)王。但此刻這些人并無欣喜神色,一個個膽戰(zhàn)心驚。
伊里斯點(diǎn)頭說:“那是該殺,死了嗎?”
許云紹嘆了口氣:“沒殺成,被十一騎攔下了。”
一句話說完,周遭客商呼啦啦地走了個干凈,這年輕人竟然直接和十一騎對上?要是等會兒十一騎追殺過來,自己豈不是也難逃一死?
偌大破廟之內(nèi),只余下伊里斯許云紹兩人,再有,便是火堆邊那個斗笠客。
許云紹慢慢轉(zhuǎn)身,看向那斗笠客,他尚未開口,那斗笠客卻先笑道:“這位伊里斯先生方才所使的,可是圣安東尼之光?”聲音極是清朗。
伊里斯面露詫異,尚未回答,那斗笠客又笑道:“我看典籍中曾言,極西之地有一種祈禱法術(shù),名為圣安東尼之光,以十字架為法器,依托至真至純之精神力量,可活死人,肉白骨。不想今日得見,真是眼福不淺。”
這圣安東尼之光莫說中土少見,就是西方之人,所知者也甚少。伊里斯正要贊他一句見識廣博,許云紹卻已冷笑出聲:“原來大國師也追了出來,我這條命還挺重要。”
斗笠客微微一笑:“延楓自不敢違背皇命。”他站起身,緩緩摘下了頭上的斗笠。
隨著他的動作,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手氣度仿佛暮靄一樣從他身上緩緩散出。他頭上梳了道髻,背一柄青鋼劍,斜挎一個鏢囊,上繪一枚楓葉鋼鏢。伊里斯只覺得背上傷處又痛,這斗笠客,原來便是在城墻處襲擊自己之人。
這大國師延楓道人,乃是皇帝最為寵信的方士。節(jié)王遇刺之事傳入宮中,皇帝震怒,這才派出延楓,城墻處他一枚楓葉鏢阻了伊里斯,卻也失去對方蹤跡。延楓心思一動,想到附近只有這一間破廟可避風(fēng)雪,便守株待兔,果然抓個正著。
伊里斯還在胡思亂想,許云紹卻知此人極是難纏,不如先下手為強(qiáng),他一只手伸入火焰中,抽出手掌時分毫未損,一柄由火焰形成的長刀現(xiàn)于掌中,一刀就向延楓道人劈下。
火焰刀熱浪奪人,延楓反手抽出青鋼劍,通常道士所用都是桃木劍,他這把劍卻與眾不同,劍身上銘刻了一排古怪符文,刀劍相交,劍身漫起一層水霧,火焰刀熄滅近半,許云紹卻半步未退。
延楓心道:難怪這許云紹敢單人獨(dú)騎刺殺節(jié)王,他雖年輕,卻實是個難得的高手。
許云紹心中卻更驚,這一刀雖是試探,卻可見延楓之能,猶在自己之上,而他道法屬性為水,更是自己這火焰刀的克星。偏在這時,伊里斯還在后面叫著:“云紹,心急吃不得熱豆腐……不對,欲速則不達(dá)……總之,你先別急著用火焰刀啊……”
許云紹沒好氣地道:“住口!”他手中火焰刀已縮小許多,卻不在意,手在火焰中一撈,火焰刀瞬間長大,他雙手握刀,緊緊地盯著延楓道人,清喝一聲,一刀向?qū)Ψ脚ィ?/p>
這一刀速度奇快,如風(fēng)如電,待到延楓道人近前之時,那火焰刀忽然膨脹為一個巨大火球,宛若地獄之火。這已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摻雜了符咒的力量。
許云紹最擅“火焰刀”之術(shù),方才他注視延楓,表面看來似乎是在尋找對方破綻,其實是在默念咒語,將火焰之力又增一倍。
眼見火焰到了眼前,這時延楓無論是念咒畫符都沒了時間,他把青鋼劍一揮,劍身上那排銘文迸射出萬點(diǎn)青光,宛若天河之水倒灌,一片雪練般的大水直潑下來。這個法術(shù)名為“凈瓶水”,是說這水的法力,如若觀世音菩薩手中的凈瓶之水一般了得,莫說火焰中附帶法術(shù),就是三昧真火,也討不得便宜。
火焰刀二度失效,許云紹震驚,以延楓之能,使出凈瓶水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施展而出。就算是修煉百年的道者,也未必有這等能耐。
然而當(dāng)他一眼掃到那青鋼劍時,卻瞬間明白了。
是銘文,是青鋼劍上那排銘文的緣故。
那柄青鋼劍直接將施展法術(shù)所需真言封在劍上,無須念咒,一揮劍就可施展出來,難怪延楓棄桃木劍,原來是這個緣故!
此刻兩人已對了兩招,許云紹絲毫沒能占到便宜,他雖為圣光治愈,內(nèi)里仍虛,清楚自己已堅持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延楓搶先出手,他左手掐了個法訣,一陣疾風(fēng)自指間疾射而出,這次卻不是對著許云紹,而是沖著廟里的火堆!
許云紹的火焰刀源自火焰,若滅其根本,那火焰刀哪兒還有施展的余地?
疾風(fēng)掃處,廟內(nèi)火堆都被吹滅,許云紹只來得及最后一次取出火焰刀。然而這一次的火焰刀又與前番不同,他雙手握了九把火焰刀,聲勢赫赫,直映得須眉皆紅,一并向延楓砍去,將其前后左右退路一并封死。
然而凈瓶水的厲害,卻在于無論是一席之地,還是更大面積的火焰,都能一并滅之。若是已入仙道的道者施展出這法術(shù),縱使一城盡入火海,也能一舉而滅。
延楓嘴角微帶冷笑,青鋼劍上銘文閃亮如星,凈瓶水二度施展,火焰刀幾乎全部熄滅。然而與此同時,他忽覺胸口一緊,全身立刻動彈不得。
“這是……”
這是不動明符,中了這道靈符,一時三刻內(nèi)動彈不得。那九把火焰刀竟是幌子,借其遮掩,許云紹把一道不動明符貼在鞋尖上,趁著延楓專注對付火焰刀之時,一腳飛出,封住了延楓。
只有下九流的江湖小子,才會使出這等偷襲暗算的本領(lǐng),大國師雖然本領(lǐng)高超,博聞廣識,但與人比拼無不是光明正大,怎會料到許云紹這樣一個高手,竟使出這樣的招數(shù)?
就在這時,伊里斯忽然叫了一聲,朝墻角撲了過去。
原來方才一把火焰刀反沖到墻角,而那里,竟還有一個人。
這人身子蜷曲,面色蒼白,目若鬼火。伊里斯一撲,那把火焰刀正劈到他身上,非但衣服起火,一頭金發(fā)也燒了起來。
許云紹恨鐵不成鋼:“你不會法術(shù)嗎?!”
伊里斯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道金光從他頸上的十字架上迸射而出,火焰霎時熄滅。就在這時,窗外一亮,一道青藍(lán)色閃電橫穿天際,伊里斯贊嘆道:“中原的景致真有趣,連閃電的顏色,也與眾不同。”感慨完了,又向墻角那人道,“這里危險,您快離開吧。”
許云紹忽然冷冷道:“伊里斯,你讓別人走,你怎不快滾?”
他從未說話這般不客氣,伊里斯大吃一驚:“你怎么……”一語未了,已被許云紹打斷:“你可知,我根本沒打算認(rèn)你這個父親。”
伊里斯徹底呆住:“你,你說什么?”
許云紹不屑道:“自你見到我,我叫過你一聲父親嗎?何必自作多情?”
伊里斯思考:“自作多情通常不是用在女子身上嗎……我是你父親啊!”
許云紹解釋說:“這個詞男女通用……”說了半句,他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還和伊里斯解釋這些實在無聊,冷笑一聲又道,“當(dāng)年你游歷來到中原,把年方六歲的我?guī)Щ胤鹆_倫薩撫養(yǎng)。自然,在你看來,我是個孤兒,這是一番好意,可你可曾想過,我根本不想離開故土?”
伊里斯顯然完全沒想到這一點(diǎn),說話也結(jié)巴了:“我……我沒想到……”
許云紹冷冷道:“就憑這一點(diǎn),也夠我恨你到現(xiàn)在!再說你養(yǎng)我這十幾年,名義上是我義父,實際上給我添了多少麻煩,說是我照顧你,還差不多!”
伊里斯低下頭:“是嗎……”
許云紹冷笑:“是誰在我七歲時教我火焰刀,一把火燒光我的頭發(fā)的?是誰在我八歲時教我佛羅倫斯語,告訴我‘我是小豬’是‘你好’,我在晚宴上對每個夫人小姐說了一次的?是誰在我九歲時說要教我做飯,結(jié)果燒了城堡里的廚房又對管家說是我干的?”
伊里斯垂死掙扎:“那是貓,是貓不小心把火弄到廚房里,不是我干的!”
連動彈不得的延楓都聽不下去了,真心誠意道:“許公子,這些年你可真不容易。”
許云紹又冷冷道:“你以為你來尋我我便會與你回去?兩年前我離開佛羅倫斯,壓根兒就沒想回去。這里才是我的故鄉(xiāng),我是中原人,為何要認(rèn)你一個西域人當(dāng)父親,還不快走!”
這幾句話,一句冷似一句,而伊里斯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語,也越來越難看,等到他最后一句話說完,終于嘆了一口氣:“原來……你一直是這般看我,也罷,那為父……我就走了,你自己保重。”說完這一句,他拖著腳步,黯然推門離去。
大雪紛飛,廟里的一扇窗子被寒風(fēng)吹開,許云紹注視良久,直到那金發(fā)落寞人影消失在大雪之中,才斷喝一聲:“出來吧!”
遠(yuǎn)處忽然傳來馬的嘶叫之聲,大雪之中,豪邁之外,竟顯寂寥。
十一匹駿馬奔馳而來。漆黑皮毛,紅絲鞍轡,馬上騎士一色銀白大氅,腰中各束一條黃金腰帶,為首之人腰帶上鑲嵌一顆碩大寶石,靜夜中爍爍生光。待到廟前,十余個火把一并擲到地上,照得周遭亮如白晝。
為首那人翻身下馬,其余人也隨他動作,宛若一人。那人冷笑道:“許云紹,竟勞煩我兄弟在大雪里追了你這許久。哦,大國師也在?”
這“大國師”三字說得陰陽怪氣,全無尊敬之意。延楓神態(tài)自若地站在那里,若不說,誰也看不出他中了不動明符,他笑道:“原來是十一騎首領(lǐng)凌五可先生,十一騎名動京城,本領(lǐng)高明,我也就不多事了。”
凌五可本就不愿延楓爭功。他正要號令余下十騎,忽覺一陣紅光耀眼。原來是許云紹趁著他與延楓對答之時,已然出手。他借著十一騎擲下的那些火把,形成一把巨大無儔的火焰刀,十一騎連人帶馬,都被籠罩其中,殺氣之盛,籠罩四野。
又一道青藍(lán)色閃電劃破長空,一道驚雷,猛地從天上打下,這道雷挾天地之威勢,威猛無匹,卻非天然所有,而是道家的五雷心法。
雷擊火,火滅于無形。
那道雷,實在已不似世間所有,就算是道家掌門,其五雷心法也未必有這等威力。
許云紹被雷霆擊倒,凌五可一道不動明符打出,把他封死在地上,冷笑走近:“什么東西!”他一揚(yáng)手,又一道驚雷發(fā)出,真若打中,許云紹會被打得半身焦糊,卻未必能死,這凌五可之狠毒,亦可見一斑。
雷霆之怒,瞬息便到眼前,就在這時,那四野上的大雪忽然無風(fēng)自動,匯集一處,一道雪障從天而降,正抵住那雷霆,只聞一聲巨響,雷火冰雪,四散一地。
一個金發(fā)人影從半空而降,正是伊里斯。凌五可大怒喝道:“何人敢阻十一騎!”
許云紹更驚:“你回來做什么?”
伊里斯沒有搭話,卻是廟內(nèi)的延楓嘆了口氣:“許公子,方才你見到青藍(lán)閃電,知道是十一騎前來,故而假言驅(qū)走令尊,然而令尊亦通曉法術(shù),他難道看不出來嗎?”
許云紹不由得垂首。伊里斯卻奇道:“那青藍(lán)閃電是十一騎的標(biāo)志嗎,我卻不知。”
許云紹終是怒道:“那你為何要回來?”
伊里斯不緊不慢道:“你的那些事情,什么七歲如何,八歲又如何,我都記不得了,你卻還牢記在心里。可見到底還有父子之情,因此總要回來看看。”他深深地嘆一口氣,“我是侍奉天主之人,本不該出手,只是,我終不能看著你死。”
他從項上取下那象牙十字架,輕輕一擊,一聲輕響,那十字架瞬間斷成兩截。
許云紹臉色驟變,他知曉,自己這義父曾對著十字架發(fā)誓,今生不傷一人,而如今……
伊里斯擲下十字架,向腰間一抽:“今日,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埃奇奧家族之劍的風(fēng)采!”
這一句大有氣勢,可一拔劍,眾人卻哈哈大笑。只見那“埃奇奧之劍”的劍柄呈圓弧形狀,將他手腕護(hù)得緊密,雖然精致,可也就只有劍柄而已,根本沒有劍身。
伊里斯卻不在意,他面色凝重,先前迷糊溫暾之態(tài)半點(diǎn)無存,那雙碧綠的貓兒眼里光線銳利,如若劍鋒。他手一振,地上冰雪融化為水,在他劍柄上形成一柄晶瑩冰劍。
隨后他一揚(yáng)手,又是十把冰雪長劍自地上騰起,一并向地上十一人刺去!這手法與許云紹的化火為刀同出一源,卻又遠(yuǎn)在火焰刀之上。
天上星光和著地上雪光,也蓋不住他手中劍光,眼底光芒。
只此一招,已是天下無雙。
“這是……幻武奇兵?”延楓記得典籍上有記載這異域法術(shù),化物為刃,厲害非常。但一想又覺詫異,原來西方之人修煉法術(shù)多是專精一項,譬如修習(xí)治療法術(shù)之人,就不會再為劍士。可這伊里斯治愈法術(shù)用得極好,這一手幻武奇兵更是了得,沒個幾百年的時間,絕做不到這一點(diǎn),難道他……
他思量之時,那十一把幻武冰劍已經(jīng)挾帶寒氣,向十一騎刺去。伊里斯手中那把,正是刺向凌五可。
十一騎不敢怠慢,青藍(lán)閃電空中閃耀,雷霆對冰雪,一擊之后,十一人同時后退一步,連步子大小都無區(qū)別。
凌五可的肩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血痕,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其余十人的肩頭竟也同時出現(xiàn)血痕,別說位置,連大小深淺都一模一樣。
伊里斯奇怪,他清楚自己只傷了凌五可一人,那十人是怎么傷的?忽然心念一動,想到西方有種同命術(shù),使用這種咒語,一人身死,另一人亦會一同死去。莫非中原也有類似法術(shù)?
想到這里,他一抖幻武冰劍,同時操縱空中的十把冰劍二度出擊,凌五可凝神防備,伊里斯忽然雙手一合,十把冰劍同時震碎,漆黑夜空中晶瑩閃爍,映著頭頂星辰,腳下積雪,仿佛下了一場冰雨。
只是這場冰雨,銳利處卻不讓刀劍。十把冰劍碎片,卻全是沖著凌五可而來。
凌五可一驚,急忙反擊,兩股大力相沖,冰劍碎片多被擊得倒飛出去,雖然如此,他身上仍是被劃出七八道傷痕,十分狼狽,與此同時,十一騎中,人人身上盡添血痕。
印證心中想法,伊里斯暗喜,但十一騎的五雷心法亦是十分厲害,他心中一動,默念祈禱文,地上積雪席卷云起,遮天蔽月,十一騎不知其意,凝神以對,待到飛雪落地,卻見眾人頭上四周,已多了一個極大的透明罩子,隔絕萬物。
許云紹恨恨地一咬牙:“就只剩下一半靈力,也敢用結(jié)界!”
他自是明了伊里斯的用意,以結(jié)界隔絕外界,凌五可便再難向天借力,施展五雷心法。但這結(jié)界消耗靈力極多,先前伊里斯為了給他治傷,已耗了一半靈力,現(xiàn)在又這樣,只怕……
他心里擔(dān)憂,伊里斯卻自有主意,他以結(jié)界封住十一騎行動,隨后化出一把十幾丈長的冰劍,一劍向眾人頭上直劈下去。十一騎正要反擊,那把大冰劍,卻忽然化為幻影。
伊里斯掌心出現(xiàn)一把小小的冰雪匕首,直向凌五可心口刺去。這一招卻與破廟中,許云紹表面用火焰刀攻擊延楓,私下卻打出一張不動明符的招數(shù)相仿,這兩父子性情相貌,沒半點(diǎn)相似,直到這時,才看得出這許云紹,還真是伊里斯一手帶出來的。
伊里斯設(shè)出結(jié)界后,確也沒什么余力,但他算得明白,就算自己余力不多,自己這一劍,任何一個人類高手都不可能承受得住,而只要擊倒凌五可,其他十人也不能獨(dú)活。就算自己靈力全無,也不要緊。
然而這一匕首刺出,卻如同刺到一堵銅墻鐵壁上,伊里斯一驚,凌五可怎么有這樣的實力?剛想到這里,凌五可雙掌一擊,一道雷霆發(fā)出,正擊中伊里斯胸口。
那柄冰雪匕首震成碎片,伊里斯連退幾步,跌坐地上,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噴出來,再動彈不得。
轟然一聲,冰雪結(jié)界崩塌一地,紛飛如雨。
凌五可那一招是道家秘法掌心雷,伊里斯對中原法術(shù)所知不多,到底還是著了道。只是他還是不明白,那一匕首,為何沒有效果?
凌五可不再理他,徑直走到許云紹面前,恨恨道:“折騰我們這許多工夫!說,你刺殺王爺是受誰的指使?”
許云紹冷笑一聲,根本不屑答理。
凌五可雪夜奔波,自是惱怒,惡狠狠又踢了他一腳,許云紹肋骨頓時被踢折兩根,但他十分堅忍,一聲不出。
這般人折磨起來也沒趣,凌五可心頭火起,卻見伊里斯面上滿是關(guān)切痛楚,心中一動,便走到伊里斯身邊,冷笑道:“這個西域人也混賬得很,不如殺了。”作勢就要動手。
節(jié)王在京中橫行無忌,十一騎殺個把人,那真是再平常不過。許云紹心中一冷,口中卻道:“我和這人并無關(guān)系,要?dú)⒕蜌ⅰ!?/p>
凌五可微微冷笑:“甚好。”一掌劈下,眼見他手掌就要觸到伊里斯頭頂,許云紹再忍耐不住,喝道:“住手!”
這一聲中的關(guān)切焦急,不必他再說什么,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暴露無遺。凌五可放聲大笑,他解開許云紹一只手的束縛,扔了把刀在他身邊:“不殺他,可以啊!你挖掉自己兩只眼睛,割掉舌頭,砍去手腳。我就可以考慮考慮。”
這已是存心折磨,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縱是許云紹真按凌五可的要求去做,伊里斯依舊難逃一死,所差者,無非時間先后順序而已。
許云紹看著那把刀,他的手,終于慢慢地動了。
眼見他握住刀柄,伊里斯忽然出聲阻止:“別聽他的!生死那個……有名……”
許云紹唇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是生死由命。”他慢慢道,“我一走兩年沒有回來,是為了學(xué)習(xí)符咒之術(shù),令你的幻武奇兵更上一層樓,學(xué)會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他說:“養(yǎng)育之情,我從未曾忘,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一切,來生再報。”
“父親。”
他握住刀柄,用力一擲,那柄刀直向伊里斯咽喉揮去,其勢如電。
“我寧可先殺了你,也不能看著你被十一騎折磨而死。”
這一變故,不過須臾之間,就是凌五可也沒想到,更不及阻止。
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yù),二十羅預(yù)為一須臾。
這一須臾,卻已長過百年。
伊里斯的咽喉已經(jīng)感受到了刀鋒的寒氣。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一只蒼白瘦削的手,攔下了那把刀。
這一變故驚動四方,眾人一并抬頭看去,卻見一頭灰白長發(fā),獵獵飛舞空中,伊里斯雖不識得他面目,卻對這頭長發(fā),那一身青黑長衫極是熟悉,呆呆道:“是你?”
破廟中,伊里斯曾為他攔下一把火焰刀。而當(dāng)初酒館之前,他去尋殷情,撞到那人是他;城墻之下,二度相見亦是他。
那人轉(zhuǎn)過頭,鬼火一般的眼中露出絲溫暖的笑:“三見有緣,我便贈你樁生意。”
那只蒼白瘦削的手丟開刀,凌五可只覺眼前一花,那人冰冷的手已落到自己肩上,十一騎首領(lǐng)何等能耐,竟連對方如何出手也沒有看清。
凌五可大吃一驚,卻覺對方搭住自己肩后再無其他動作。沒有法術(shù),沒有兵刃,也沒有毒藥,單純搭個肩,又有什么用?他正想掙脫,忽覺一陣心悸,倒地身亡。
幾乎是與此同時,其余十人一并倒地身亡。
天下怎會有這樣的本領(lǐng),只要一碰到,對方就會死?這不可能,就是神仙,也做不到這一點(diǎn)!
與此同時,廟內(nèi)的延楓也喃喃道:“果然是生傀儡術(shù)……”那是南疆奇術(shù),使用其術(shù)之人,任意一人,都能使出與眾人合力一般的力量,這也正是十一騎稱雄多年的原因,也因此,伊里斯一劍刺去,卻不能動凌五可分毫,那是因為他對抗的不是一人之力,而是十一人。然而若有一人受傷或是身死,其余人也會一般。
那人一揮手,解開了許云紹身上的不動明符,轉(zhuǎn)身就走,許云紹竟來不及說一句話,他喃喃自語:“那是什么人?”
“十三殺手,龍鱗。”
不知何時,延楓道人已從廟里緩步而出。
“世間只有他一人,無須動手,只要觸碰到他人身體,便能使對方身亡。”延楓的表情似感觸,又是遺憾,“可惜我方才竟沒有認(rèn)出他。”
許云紹冷笑一聲,他對延楓殊無好感。這位大國師是恰逢其時解開了不動明符,還是一早就可行動?若是前者,他旁觀十一騎折磨許云紹,是不愿與背后的節(jié)王作對?而后冷眼十一騎之死,是否又是因為他與對方曾有結(jié)怨?無論是哪一種,許云紹都對其不屑。
許云紹來到伊里斯身前,后者靈力散盡,又受重傷,只是關(guān)注許云紹安危才勉強(qiáng)保持清醒。這時再支撐不住,一道淡淡白光從他身上射出。
許云紹彎身抱起他,白光散盡,在他懷中的,竟然是一只翎羽凌亂的白鷹。
這奇異的西來客全名為伊里斯· 埃齊奧,而埃齊奧在佛羅倫斯語中,本就是鷹的意思。許云紹不再理睬延楓,抱著那只白鷹,離開了這一地殺戮。
延楓微笑,也不介意,向著相反方向,亦是離去。
大雪之中,只余下那十一具尸體與十一匹無主的駿馬。而一盞燈火,慢慢從雪地另一邊靠近過來。
提燈人是個貌美如女子的少年書生,正是殷情,他從雪地上拾起一塊大若冰盤的白色鱗片:“哎,明明受了傷在我那兒休養(yǎng),還要管閑事,撐不住了吧,算了,我?guī)慊厝ィ蝗荒阋涝谶@里,我哪里去找不講價的殺手……”
那鱗片本是龍鱗的本體,他修煉百年,終于得了人身,卻也終在力氣耗盡之時,顯了原形。
殷情絮絮叨叨地說著,將鱗片放入懷中,提著燈籠,又消失在雪地上。
龍之喉下,有逆鱗盈尺,觸之,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