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生于1970年代,心理發(fā)育沒跟上年齡發(fā)展,把寫字當成好玩的閑情逸致,想通過文學作品倡導“王小柔快樂生活哲學”,被譽為中國最哏兒的作家。代表作有《樂意》《有范兒》《十面包袱》《都是妖蛾子》《把日子過成段子》《越二越單純》等。
趙文雯認為,我這樣的人如要遠走高飛,一定得選有文化品質且能找到一幫一伙聊天對象的地方,所以在我一個勁兒強調要訂個四星酒店后,她還是發(fā)了個熱情洋溢的短信告訴我住的地方已訂好,口碑好,文藝范兒。當我扛著登山包打出租車上下來,就看見青年旅社的名字在小超市和手撕餅的招牌下顯露出來,倍兒文藝。
辦理入住登記,被告知因為是旅游旺季已經(jīng)漲價,并要求先付訖全款,而如果提前退房概不退款。坐在柜臺里面的服務員滿臉青春痘,不過青春痘并不紅腫也沒化膿,風景獨好地長著,他要是躺下,整個臉就跟塊墳地似的。大概是我把他給看毛了,又問了一句:“您住不住?”我住!當即拍了幾張大票在柜臺上。這時候,伙計跑過來跟“青春痘”說我訂的房間沒了,只能住太空艙。一問價格,一樣。我很好奇太空艙是什么東西,讓伙計帶我去看了一趟,其實就是塑料盒子似的上下鋪,也就是傳說中的膠囊公寓。
這些“塑料膠囊”被兩兩摞在一個狹長的通道里,小伙計很有愛心,悄聲跟我說:“姐姐,這里空調壞了,要熱您自己扇扇子。”我一頭扎進我的太空艙,這名字起得真恰如其分,坐著都得貓腰,幾乎進去就得躺著。那么小的空間倒是夠一個人翻身的,里面有燈有電視,還有挺大一面鏡子。每次都會嚇我一跳,感覺旁邊還晃蕩著個人。
趙文雯無比羨慕地跟我打聽什么是太空艙,讓發(fā)膠囊公寓的圖給她,我拍了我自己的住處又去樓道里拍了一些沒人的艙位。她驚呼:“哎呀,這不就是棺材嘛!老外那邊的棺材都這樣,里面鋪著白褥子白單子,你穿戴整齊往里一趟。最后還得關門。”經(jīng)她這么一點化,我在里面都躺不住了。
入夜,一個急匆匆的腳步由遠及近,挨個拍塑料盒子:“9點,殺人了!都到一樓殺人!”直到盒子里的人都詐尸還魂般跟著她下了樓才消停。樓下地鋪上坐了一片人,這得裝多少箱啊。他們平均年齡二十多歲,來自祖國的四面八方。不集體玩殺人游戲就不能算青年旅社,大家特別聽話地互相看著。我覺得跟他們年齡差距太大,起身要走,被一個姑娘劈手拉住,斷喝一聲:“別走。不玩這個就得唱歌,否則不能上樓。”這不是耍流氓嗎,我心想。可幾十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如果我坐回原處就太慫了,所以我直接一屁股坐把椅上了,抄起旁邊的吉他說:“唱首歌吧。”那口哨聲、掌聲和尖叫聲啊,不亞于“中國好聲音”。“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癡呆表情,也正是此時,我的演唱結束了。
沒有空調,不通風,一個夏天的塑料盒子里你能想象里面有多熱嗎?我渾身那汗跟洗完澡沒擦似的。剛扇啊扇啊想歇歇胳膊,耳邊嗡嗡聲隨即響起,那些個蚊子簡直前仆后繼奔我來了。我在塑料盒子里邊爬邊打蚊子,啪啪啪聲音很響。
后來那些玩殺人的人回來了,在塑料盒子里狂拍的動靜此起彼伏,“僵尸們”都不干了。這里的夜晚是最豐富的。先是我旁邊的盒子主人大聲說夢話,她說第一句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跟我說話呢,后來分析了她的語氣及突然坐起來又突然躺倒等動作證實了該女子是在夢游。而她的上鋪熱得已經(jīng)實在受不了了,整條大腿從盒子里耷拉出來,腿上的毛真不少,呼嚕聲像從擴音器里放出來那么響亮。再往前,那對兒塑料盒子里的人大半夜談心,而且是兩閨女,就著一個掰開的完整的榴蓮談心,你勸我一口我勸你一口,到后半夜,兩人愣把一整個榴蓮都消滅了,整條樓道那個味兒啊!因為口渴,我摸黑下樓去接水。樓梯轉角的角落里一女孩直挺挺地站著,手機屏幕亮著,正照著臉,跟個鬼似的,她也不說話,對著手機抽抽嗒嗒。
夜里三點,盒子里的人都在各自忙碌。
轉天帶著我那一身蚊蟲叮咬的紅包就把膠囊公寓退了,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后來我在很多雜志上又看到了那些黃色的溫暖的塑料太空艙,旁邊的文字很唯美,說這是一種生活方式。
你們別再用文藝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