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媽的29年戰(zhàn)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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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當年老媽懷孕的時候，找半仙兒算過，找接生婆看過，都說我是個男孩兒。那時，老媽和奶奶的關系十分緊張，一觸即發(fā)。好在奶奶一直盼著抱孫子，眼看就要臨盆了，所以奶奶想了想還是忍了。

按照之前的推算，我應該十一月底出生。一連幾日，家里人像打了雞血似的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準備迎接我這個新生命。過了預產(chǎn)期好幾天，老媽的肚子依然沒動靜，幾個叔叔紛紛敗下陣來；倒是奶奶很有耐心。我想，這輩子奶奶和老媽的婆媳關系最和諧的時候就是等待我降臨的那段日子。奶奶說，我這大孫子金貴，該多折騰折騰！

一不小心又過了大半個月。老媽睡得正酣，突然疼醒了，推了推身旁的老爸，讓他趕緊去找人。我小時候個頭特別大，一出生足足有九斤多，以至于老媽生我累得不行，生下我后沒來得及看我一眼就睡了。接生婆把我包好給老爸時，他高興得一愣一愣的，樂顛顛地走到奶奶面前，讓她抱抱我。豈料奶奶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沒好氣地說，一個破丫頭有什么好抱的？說完便忿忿地回屋了。

第二天，老媽醒來后第一句話就是，兒子呢？正好奶奶端著幾個雞蛋進屋，陰陽怪氣地說，你以為兒子那么好生嗎？是個女人就能生出兒子？撂下碗筷，奶奶又恢復了以往的神氣，砰一下關上了門。事后，老媽一直耿耿于懷，只不過推遲了日子，說好的兒子怎么就變成女兒了呢？

于是，我一出生便和老媽結下了梁子。在老媽看來，奶奶之所以不待見她完全是因為我。

2

八歲那年，老媽像往常一樣將我送到奶奶家過暑假。奶奶不喜歡我，這一點自我記事起就非常清楚。

那年天熱，我在奶奶家熱傷風了，看我一直咳不停，奶奶有些著急，一個勁對我說沒事沒事，家里有糖漿。我接過糖漿就喝，因為好喝而且奶奶也沒叮囑該喝多少，我竟一口氣把一整瓶糖漿全喝光了。天知道怎么回事，我喝完竟然就魔怔了，滿地打滾到處亂抓，奶奶見狀完全傻掉，好一會兒才想起送我上醫(yī)院。而我死里逃生恢復意識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把這個仇記在了老媽頭上——就算不能像其他媽媽一樣對我無微不至，最起碼不能在我剛被搶救過來就破口大罵：喝喝喝，喝死你算了！

我不是個記性好的人，也不是個愛記仇的人，可因為此，我出院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開口叫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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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高考，學校實施了全封閉管理，名義上是為了提高課業(yè)成績，實際上是暗中究查早戀黨。我和當時的男朋友特別低調(diào)，卻還是被逮住了。次日，教導主任把老媽叫到學校，當著她的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讓我快刀斬亂麻，以防越陷越深，影響高考。我說話一向口無遮攔，你們也太法西斯了，談個戀愛怎么了？！我和老媽的關系本就不好，這樣一鬧，她連殺了我的心都有。

離開考場回到家，老媽沒有問我考得怎么樣，而是問我和他斷了沒有。我知道自學校回來她就一直惦記這事，之前沒提是怕影響我的情緒，如今最后一科也結束了，沒什么可顧忌了。我不耐煩地說，為什么要斷，我們挺好的。還是老爸好，永遠向著我說話：我女兒那么優(yōu)秀，知道尺寸的。

填報志愿時，我瞞著爸媽，跟隨男朋友填了外省的高校，因為我知道我想考的大學，他考不起。然而不久后，我卻收到了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結果就是，男朋友真和我斷了；而老媽，則成了我初戀的劊子手。

冷戰(zhàn)持續(xù)到開學那天，安頓好我的一切，老爸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之所以偷偷給你改了志愿，是知道復旦是你的夢想；你現(xiàn)在還小，不過你要記住，需要委屈自己的愛情一定不會開花結果。臨走前，老爸說老媽其實非常愛我，我則眉毛一挑：爸，你少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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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旦離我家不遠，我為了專心攻讀法律，干脆選擇住校不肯回家。傻子都知道我不回去的真正原因和課程無關，完全在于老媽。倒是老爸天天和我通電話，剛開始，我也會順帶問句，媽今天火大了嗎？老爸的答案總是如出一轍，說只要我不在，家里便充滿了歡聲笑語。時間一長，我便懶得問了。只是老爸總不忘問，你打算畢業(yè)才回來？我總是隨便敷衍：課程忙，再過些日子。

不久后的一個周末，我正在寢室睡回籠覺，那時寢室里沒有吊扇，更沒有空調(diào)，一到夏天，到處是穿著內(nèi)衣內(nèi)褲亂竄的女生，沒人覺得害臊。這不，我只穿著內(nèi)衣內(nèi)褲，睡得四仰八叉，等到熱醒后，竟然看到老媽的臉！我以為自己夢游了，而且是噩夢，我怯怯地問，你怎么來了？也不提前吱一聲。

老媽一臉沒所謂，說，我開會路過這里，又不是專程來看你，打什么招呼！她又說，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免得和你待時間長慪火天熱再中暑了。

之后，老媽便隔三岔五來看我，每次她都說，開會路過這里，讓我不要想太多。一如以往，我們一見面就掐，聊娛樂八卦掐，聊家長里短掐，聊奶奶和老爸還掐，甚至，老媽順便帶來的東西都難逃被掐的命運，她說好吃的，我非說難吃。似乎就沒有一件事情能夠讓我們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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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后，我進入現(xiàn)在這家公司擔任法律顧問一職，三年沒休過一次大假。老媽急了，整天在我耳邊叨叨，說我長大了翅膀硬了，家也不要了。而我不止一次地提出，兩個怎么看彼此都不順眼的人真沒必要往一處湊。這時，老媽總扯著大嗓門喊，那行啊，你交個男朋友的話我立刻從你眼前消失。我知道她是在激我，她以為我還沒有放下高中的男友，其實我老早忘記啦。難怪這些年在任何一場戰(zhàn)爭中，她始終沒有對我火力全開。

于是，當我把陸豐拉到老媽面前，介紹是自己男朋友時，老媽的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慈祥又欣慰的笑容，比老爸上繳工資卡時還興奮。老媽把我晾在一邊，和陸豐聊了大半個小時，眼淚都快飆出來了。我看著談笑風生的他們，本以為老媽只對老爸一個人溫柔，沒想到她只是對我不溫柔。

陸豐是個好男人，可以結婚，他是可以照顧你一輩子的人。這是送走陸豐后老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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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大家可以想象：老媽經(jīng)常讓我?guī)ш懾S回來吃飯，她親自下廚做八大盤給他吃。

年三十那天，陸豐拎著大包小包來吃年夜飯。陸豐說，單位發(fā)了很多燕窩之類的補品，特意帶過來給您美美容養(yǎng)養(yǎng)顏。這可把老媽樂壞了。她回頭沖我挑了挑眉，國企就是好，連補品都發(fā)。我則轉(zhuǎn)頭從房間里拿出一套化妝品遞給她，送你的。化妝品是前不久老媽生日時我買的，一直在想怎樣開口才不會顯得突兀。剛剛被老媽一嗆，我對她說，這也公司發(fā)的，抗皺祛斑什么的，我用不上，你拿來除皺吧。老媽的臉瞬間黑了下來，人家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你呀，連背心都算不上！然后把化妝品往桌上一扔，徑直走回了房間。我則得意洋洋沖老爸吐了吐舌頭。

婚后的生活雖然沒有轟轟烈烈，但有陸豐在，我真覺得挺幸福的。以前，老媽說什么做什么我都和她唱反調(diào)，可唯獨陸豐一事，我是認同她的。不過，每次回娘家吃頓飯，我們還是會習慣性地往死里掐，然后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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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去國外出差，當?shù)貢r間的半夜里，老爸突然打電話過來，說老媽乳腺發(fā)現(xiàn)腫瘤。我一下子懵了，良久，我問老爸，什么時候的事？老爸說，我也剛剛知道，你媽讓我別告訴你，免得你分心。可我覺得你現(xiàn)在都成家了，沒什么不能說的。你知道嗎，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和你媽討論過怎樣的家教有利于你成長，你媽說，女兒都有戀父情結，何況有個好爸爸做榜樣，你以后找男人才不會吃虧，而且，教育孩子，家里總要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所以，她就打算讓我當好人她當惡人，需要嚴厲和責罵的，她說她包了。但沒想到，你還真配合你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老媽給我的愛，原來比我想要得到的還要多得多。她的愛，那么苦心經(jīng)營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計之長遠。托老媽的福，我的工作我的愛情我的家庭全都風生水起，令眾人艷羨。怪不得，老爸經(jīng)常在我耳邊說：這輩子能夠娶到你媽，就算沒白活。這話，我現(xiàn)在信了。

幾個小時前，老媽的化驗結果出來了，良性，做完手術養(yǎng)養(yǎng)就可以回家了。

也許我和老媽的戰(zhàn)爭還會繼續(xù)，但從這刻起，白旗我是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