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_孫獻濤 編輯_王眾 攝影_董德
“大留學”這個筐,裝著兩三千億的產值
記者_孫獻濤 編輯_王眾 攝影_董德
專訪啟德教育集團總裁李朱
采訪啟德教育集團總裁李朱,是湊到了他“正巧在北京”。生于1966年的李朱很有“文藝中年”范兒,他自己講,當年讀清華大學建筑系的時候,老往女多男少的北師大跑—“當然都是沖著詩歌去的,很純很純的。”這話騙不了同齡的老記者,20世紀80年代,校園詩歌本身就是“載不動,許多荷爾蒙”。
“你知道嗎?我開始想當作家。”提起當年廣東省理科狀元的歷史,李朱很淡定,絲毫看不出一個狀元那種天下我有、躊躇滿志的痕跡,“我父親希望我學醫,我打死不肯;我老師希望我學核物理,我也堅決不干。因為我確實不喜歡那些。后來去清華學了建筑,覺得當個建筑師,很藝術的,也不錯。結果現在成了一個商人,做的事兒還是回到了社會科學類別,回到了人文范疇。”
盡管自己出國讀的是工科,多年的行業經歷,已經讓他轉變了看法。“之前我建議孩子讀理工科、商科,現在我建議中國孩子讀文史哲、學藝術。之前中國學生,學得再好,也就是個高級工匠;付出這么大的背井離鄉的代價,現在我們要想方設法成為對方國家的主流或者中堅力量。國外大學的通識教育很厲害,好大學影響人生,這樣的資源,我們要好好利用。”
在李朱看來,各種形式的留學,都是冰山在海面上的部分,每年40萬留學生背后,是數量翻幾番的家長和留學后備力量。這是典型的“大留學”概念—留學是一個綜合了各種資源的成套動作,中介服務只是一小塊,其他的配套產業可以延伸到很遠的地方。比如鼎石這樣的國際學校,被稱為“不出國門的留學模式”,此類學校輪番冒頭,產業發展很快。“大留學”這個筐里頭,裝下了高達兩三千億的產值。
經過30年的加速發展,整個留學中介行業目前處于高位緩行的平臺期,從前年開始,同比增幅不再有20%以上。即便是這樣,李朱認為,這個行業的機會還是很多,而且在可預見的5到10年間,還能保持穩定發展。
但是,認可留學就等于認可留學中介了嗎?現在留學資訊已經很透明了,家長們的素質特別是英語能力普遍很高,能看懂也能搞定基本的資料文案,還要留學中介干什么?有沒人直接把中介給繞過去了呢?《留學》問道。
語錄
關于信譽—如果你真的在乎品牌,在乎你運營的安全性;不規范的行為就像自己把劍拴在頭頂,它隨時可以斬下來。
關于專業—我現在越來越認為,孩子讀什么無所謂,他們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關于歸國—誰愿意背井離鄉、離開父母,到國外去幾年、十幾年,承受這種身份認證的糾結和矛盾。
這個問題讓李朱小小頭疼了一下,但他否認啟德因此受到了沖擊而添了困

李朱履歷
1985年,廣東省高考理科狀元,進入清華大學建筑系。
1992年,參與創建 “國家教委廣州留學服務中心”。
1993年,獲澳洲政府全額獎學金赴塔斯馬尼亞大學攻讀建筑學碩士。
2003年,李朱正式擔任“EIC啟德教育”總經理和首席教育顧問。惑。以美國為例,中國學生要去的有兩種學校,一種是沒有招生代表、基本不需要留學中介推介的,像哈佛、劍橋。這種牛校,你不推介,它都不愁優秀生源。另一種是競爭力不如哈佛、耶魯,但學校依然很好。“美國前一、二百名的高校,比北大、清華一點不差,中國家長和學生所知甚少,萬惡的排名啊,讓多少優秀美國高校欲哭無淚。”

留學低齡化已經由趨勢變成了現實。圖為2013中國國際教育展上海展,一位家長帶著孩子咨詢留學情況。
這些學校的畢業生,在全球500強企業中很受歡迎。這些學校也很想招到最優秀的中國學生,“我們和這些學校的聯系就很緊密了,家長和學生找我們,跟直接找學校差不多。這樣的優勢,是單打獨斗的家長和學生無法比擬的。”
對于上述這種優質院校資源的代理,會不會出現一種負面結果:本來可以讀前10的學生,結果被啟德一代理,為了中介的業績,選擇標準降低,結果讀了前100?《留學》繼續追問。
李朱坦承,會有這個問題,但這是一個軟性的標準,無法準確計量。更為重要的則是,美國高校招生還有另一個不為中國人熟悉的特點,那就是規則和程序的剛性要遠遠大于中國。如果規則和程序出錯,再好的學生也讀不了好大學。李朱認為,無論是學生還是中介,如果連對方招生的規則和程序都摸不清、搞不定,那你的好和優秀又體現在哪兒呢?這恰恰是中介的優勢—學生各自去搞定各種學校的規則和程序,這是一種社會資源的浪費。
但是很顯然,機構對規則和程序更善于利用和突破,甚至造就了中國留學中介的普遍原罪:為了做大業績,過度包裝學生,把普通學生包裝成優秀學生,把優秀學生打造成不世出的天才。
近幾年不斷爆發因包裝過度而引發的誠信危機,美國、加拿大、英國、澳大利亞等都曾成批量地清退過不合格中國留學生。啟德這樣的機構,有沒有包裝過度的問題,要不要對此負責呢?
李朱否認啟德有包裝過度的問題,但傾向性的問題還是有的,“這正是我們要警惕的。”他也記不起來啟德曾為此承擔過什么責任或代價,找后賬的情況還是極為少見的。對于留學生權益受損后的救濟渠道,李朱想了想:“可以去找消協,或者法院。”
目前還沒有專門針對留學中介的行業準入標準。要不要行業準入?誰來制定標準?誰來把關行業準入?
李朱認為,留學中介是一個相對開放的行業,面對的中國學生千差萬別,背對的國家和地區更是千奇百怪,如果行業沒有出現顛覆性問題和嚴重的不可調和的矛盾,還是要慎行行業準入;目前國際上也沒有這樣一個行業準入慣例。至于標準制定,更需要慎重,過度的行政干預,會傷害到整個行業的健康穩定可持續發展。
李朱更傾向于通過市場的自由而充分的競爭,由市場自主形成一套行業規范和約定俗成的標準。
“比如作假和夸大的問題,這個也是可以通過市場競爭來解決的。市場競爭的壓力甚至可以傳到國外的高校,現在國外高校的面試官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文案材料都已經學精了,如果你千人一面、流水作業一樣的文案,他首先就給你打回去了。你再像之前那樣作假和夸大,吃虧的是留學生本人和代理中介機構。市場淘汰機制之下,每一個當事人都要承擔相應的成本和代價。從留學中介的角度看,更不愿意作假和夸大。”
但是不愿意不等于不去做。不久之前李朱本人在演講中曾引用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數據,說哈佛、耶魯這樣的名校里,中國學生的退學率高達四分之一。此言一出,引起了各方激辯,質疑的居多。記者再次提及此事時,李朱解釋說,四分之一退學,顯然是個約數,美國學生的退學率可能更大,有44%,韓國學生退學率是34%。只不過美國學生退學后的痛苦指數遠不及中國學生那么高,所以不被關注。
李朱認為,中國學生退學率高達25%,這事其實很正常—中國家長太把孩子教育當回事,出國留學成本和代價太大,所以對于退學這事實在難以接受。李朱建議中國家長改一改這種思路和心態,不然痛苦指數會高到爆表。
作為教育服務機構的老板,李朱甚至在退學率上看到新的商機。“如果中國家長和學生想把退學率降下來,我們也有辦法幫到他。這其實是一個留學低齡化的問題,”李朱說,“如果你想更好地適應美國大學的學習生活,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提前兩年做準備,就像我對自己女兒的規劃。我準備高一就讓她出去讀書,為此我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準備。這是我給中國家長的忠告:如果你家小孩子要出國讀書的話,那么你一定要盡早去強化語言上的學習培訓。”
提起女兒,李朱贊不絕口,也有些得意,比如女兒愛讀書、生活樸素都是受了自己的影響。
作為留學的支持者和業內人,李朱很早就為女兒做了張弛有度的規劃,“沒法太明確,還得看她自己的人生計劃。”女兒很有主意,要求讀中國的公立學校,接受九年制義務教育,那就去當地的學校。但國還是要出的,根據李朱的計劃,高一就要出去讀了。“我在中國打拼得已經夠累了,不希望她也走這條路。高中就出去,不用經歷高考的苦,將來也更便于孩子隨遇而安。是回國還是留在外面,由她自己做主。”
為了幫助孩子出國時能夠順暢適應,李朱從女兒三年級時就請了外國私教,每周上兩節課,還親自設計課程:“像英語角一樣陪著孩子練習英語沒什么用處。我女兒從小學習長笛和鋼琴,很喜歡音樂,所以我請老師給孩子講西方音樂史,切實能學到東西,積累談資。”不僅如此,李朱每年都送女兒參加啟德的游學和夏令營項目,培養對外國的認識。在這個過程中,也能幫助她認識自己的語言能力。
“她的發音已經很好了,但是夏令營回來還是跟我說,和外國人交流不自信,覺得自己能說的東西少。”對此,李朱這個資深留學生深有感觸—文化差異,這也是他對自己的孩子做出低齡留學規劃的另一大原因。
現在留學低齡化已經由趨勢變成了現實。“幾年前留學生中的70%或者60%還都是大學畢業以后去讀碩士的,現在本科生能占到35%到40%了。高中及以下的留學生,快占到一成以上了。”李朱認為這是留學理性化、去工具化的必然結果,咱們的鄰居日本和韓國的留學經歷,都是這樣一個趨勢,留學到了一定階段,必然要向低齡化轉變。
特別是韓國,到現在留學的風氣依然很盛,托福是幾乎每個學生必考的科目。所以韓國目前各個階段的留學人口比例都相對穩定,高中、本科、碩士,各階段的蛋糕都很穩定,基本不存在這一塊搶那一塊的問題,但越低年齡段的留學增長率,肯定是越高的。
李朱這一代的留學生,在國外大都經歷過比較明顯的啟示、身份認知的糾結和文化習俗的矛盾,所以他希望女兒可以盡早出去,也建議父母為孩子的留學早作打算。但是,是越早越好嗎?難道早了就不會有中西方文化沖突下的“雙核人生”的煩惱了嗎?
“‘雙核人生’是所有留學生的宿命,早出去、早適應,可能程度會輕一點,但絕不可能消除。我研究過這個問題,中國孩子到了國外,15到20歲的時候最糾結,他會覺得我中國人嘛,為什么要講英語,在英語環境中生存?這種糾結感和青春叛逆期混雜在一起,很傷感,也很傷人,孩子在國外的艱難感受,比國內的同齡人要高。這個階段家長需要鼓勵,給予寬容。大概25歲以后,慢慢又好起來了,他對中國人的自我認同會回歸,認為做個中國人或有中國背景的美國人也挺好的。等到了40多歲以后,可能就更加明顯了,理直氣壯加無可奈何:他媽的我這輩子還就是中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