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一天爹

任黎明

一位姓王的老頭兒跟醫生說腳疼得厲害，非要住進骨科醫院。醫生為他拍了片子，說他只是腳踝輕微扭傷，隨時可以出院。可王老頭兒就是不干，賴在307病房不走。

這天，王老頭兒正窩在被子里打電話，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隔壁的空床上來人了。王老頭兒收起手機一看，一位跟他年紀差不多的老漢呻吟著被推了進來。推老頭兒的是一位皮膚黝黑、衣著樸素的小伙子，從兩人的穿著打扮看，是鄉下來的農民。小伙子將輪椅推到病床前，輕柔而緩慢地將老頭兒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在床上，然后拿起臉盆出去打水。

王老頭兒不由得問道：“老哥，你怎么了？”老頭一邊呻吟一邊斷斷續續回答：“從樓梯上摔下來，胸口疼得厲害，忍著三天沒說，實在忍不住了，兒子帶著來檢查，肋骨斷了三根。”

王老頭兒嘆了口氣，躺了下來。一個上午，王老頭兒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小伙子，看他仔仔細細地給老頭兒洗臉擦腳，看他一勺一勺地給老頭兒喂飯喂水，他對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讓王老頭兒心里很不是滋味。

中午，王老頭兒拿起手機走到病房外，再一次撥通兒子的電話，還沒開口，兒子在電話那頭就說：“爸，我都打電話問過醫生了，說沒什么大問題。你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上次假裝肚子痛住院騙我回來，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現在我正和重要客戶談生意，已經派周秘書趕過去了，你別老打電話來，我先掛了。”王老頭兒愣愣地看著手機，不甘心地又撥了過去，兒子已經關機了。

王老頭兒悶悶不樂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發呆，隔壁床的兒子走了出來，朝王老頭兒笑笑，說：“大爺，手機借我用用可以不？我付你錢。”

王老頭兒將手機遞過去，小伙子撥通電話跟對方講起話來。小伙子讓對方幫忙籌5000塊錢，說沒錢父親就不能手術。沉默了一下，小伙子又說，一定要籌到錢，半大豬賣了，糧食賣了，實在不行，把現住的房子也處理了。

打了半天電話，小伙子將手機還給王老頭兒，并遞上5塊錢。王老頭兒推了回去，問道：“小伙子，你沒去外面打工賺錢？”小伙子說：“家里只有父親一個人，我走了誰照顧？”

王老頭兒正要再問，病房里傳出了老頭兒的呻吟聲，他扭頭一看，老頭兒掙扎著要坐起來。小伙子趕緊沖進去扶他，老頭兒說：“兒子，你別籌錢，我不看了，咱們回家。”小伙子安慰父親說：“爸，別心疼錢，我怎么會讓你就這樣回去呢？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想辦法的。”王老頭兒定定地看著父子倆，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下午，病房里來了個“眼鏡”男。“眼鏡”西裝革履，左手捧一大束鮮花，右手提著個果籃。“眼鏡”放下鮮花和水果，朝王老頭兒媚笑著說：“叔，我是王總的秘書小周，特地來看您。”

王老頭兒說：“你們王總就那么忙，連看他老子的時間都沒有？”

小周賠著笑，說：“叔，您別生氣，王總談的都是大生意，耽擱不起的。他人沒來，可心里記掛著您老人家呢，特地派我過來，等著您老人家差遣。”

王老頭兒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走吧，我不需要。”

周秘書討好地給他端水，他不喝，又給他削水果，他半閉著眼不理睬。周秘書傻坐了半天，只好起身告辭，走之前，他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說：“叔，這是王總孝敬您老人家的兩萬塊錢，您想吃點啥喝點啥就盡管買。住院費我幫您交了五千，王總說，您愛住多久住多久。”

周秘書走后，王老頭兒將信封扔進抽屜，將頭縮進被窩，跟孩子似的哭了一回。哭完了，他拿出手機遞給隔壁床的小伙子，說：“手機送給你了。”小伙子愣了，半天才擺手說受不起。

王老頭兒硬塞進他手里，說：“反正我也用不著，你不要我就扔了。”小伙子這才接過，說：“那我再用用，算借你的。”

沒多久，小伙子又到走廊里打電話去了，打完電話回來，他臉色很不好，焦急和失望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病床上的老頭兒一呻吟，小伙子的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轉。

一會兒，醫生來了，問小伙子：“手術費交上了沒有？到底做不做手術？”小伙子將醫生拉到一邊，央求醫生先做手術，隨后再補齊手術費，醫生毫無商量地搖頭走開了。

王老頭兒忍不住了，從抽屜里取出裝錢的信封，將小伙子拉出病房，問：“沒籌到錢？”小伙子搖搖頭說：“就算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賣了，也還差一點，父親的手術卻不能再拖了，這可怎么是好？”

王老頭兒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說：“別著急，我借你。”說完他拿出信封，遞給了小伙子。小伙子接過錢，激動得嘴角抽搐，不停地說謝謝。王老頭兒說：“這錢也不是白借你，我有個條件。”小伙子趕緊說：“別說一個，十個都行！”王老頭兒點點頭，說：“做我一天兒子！”

交上錢后，老頭兒的手術很快就安排好了，護士推著他進了手術室。王老頭兒對焦灼不安的小伙子說：“別著急，來吧，實現你的諾言！兒子，我要吃水果。”小伙子答應著，趕緊給他削好一個蘋果，切成小塊，一瓣一瓣地喂進王老頭兒嘴里。王老頭兒細嚼慢咽，吃得很享受。吃完水果，不等他開口，小伙子主動說：“爸，我幫你洗洗腳，好不？”他打來一盆熱水，不冷不燙，將王老頭兒的腳放進去，仔仔細細地洗了，又用指甲刀幫他修了腳指甲。洗好腳，小伙子將王老頭兒扶好躺下，幫他做全身按摩。好久沒有這樣舒服了，王老頭兒愜意地躺著，美美地睡了一覺。

王老頭兒醒來的時候，隔壁床的老頭兒已經從手術室里推出來了，小伙子欣喜地告訴王老頭兒，手術很成功，他感謝王老頭兒的幫助，并承諾錢很快就會還上。

“不著急，不著急！”王老頭兒欣慰地笑了，拿起飯盒遞給小伙子說，“我餓了，你幫我買飯吧！”小伙子接過飯盒，興高采烈地走了。王老頭趕緊溜下床，簡單地收拾下東西，走出了病房。這回不用醫生護士催他，他自己出院了。

想著小伙子打飯回來找不到人，以后也還不了錢，王老頭兒嘿嘿地笑了。

（羅曼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