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重慶萬州西山鐘樓的修繕歷史——訪談任天麒老先生有感

楊洪露，劉國偉

（1重慶市萬州區規劃設計研究院，重慶 404000；2重慶市萬州區城鄉建設委員會，重慶 404199）

來自普通網友的一個帖子，打破萬州西山鐘樓塵封80年歷史的寧靜，讓我得以有幸拜訪這位中國第一批注冊建筑師、原萬縣建筑設計室總工程師任天麒老先生。這位和藹可親的81歲老人講述了西山鐘樓的修繕過程，值得我們在對待文物修繕工作中認真總結與思考。

1 鐘樓概況

1.1 設計背景

據《萬縣市城市建設志》記載，萬州意為“大江至此，萬川畢匯，萬商云集”。萬里長江自西南而來，流經此地，折向東去。城區山水環抱，錯落有致，兼有“山城”和“江城”之稱。近1800年的風雨滄桑，譜寫了一段輝煌的歷史。

萬州，原四川萬縣，自1997年重慶直轄后劃歸重慶，改名萬州。自唐宋以來即是荊吳客貨溯江進入巴蜀腹地的重要水陸轉運交通樞紐。明清時期尤其是乾嘉以來，峽江地區墾殖速度加快，萬州逐步成為毗鄰地區農林特產品的集散地。萬縣所處的重要戰略位置和豐富廉價的物產資源，西方列強早已垂涎三尺。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萬州被辟為通商口岸。民國六年（1917年）開關，民國十四年（1925年）七月，北洋軍閥正式公布開埠。外強涌入，內外客商紛至沓來，商貿日興，人口俱增。制定所謂“建埠規劃”又稱第一個規劃。埠城建設主要目標是拆城垣、修馬路、建大橋、辟公園。1928年底，劉湘（時任國民黨第二十一軍軍長）打敗楊森后，派王陵基（時任第二十一軍三師師長）駐防萬州，為第二任市長，繼續完善原建埠規劃。將中山公園改名“西山公園”，沿用至今，并興建西山鐘樓（圖1），城市建設呈現鼎盛。

圖1 民國三十年西山鐘樓區位

1.2 歷史價值

“路人巴東何處好，萬州廓外最清奇。”據 《萬縣市城市建設志》（1911—1992）記載，西山鐘樓系萬州古今十景之一（白巖仙跡、魯池流杯、娥眉磧月、金島印浮、石琴響雪、天城倚空、岑洞水簾、都歷摩天、翠屏雙塔、西山鐘樓），其本身系中國近代中外結合的建筑，雄偉壯觀（見圖2）。是長江沿岸唯一的獨立鐘樓，曾與上海海關鐘樓、武漢鐘樓并稱長江上的三大鐘樓。曾是萬州城市重要的建筑文化景觀及標志性建筑，至今仍是不可忽略的建筑文化遺產。1987年西山鐘樓被列為萬縣市文物保護單位，1999年被萬州區政府重新確定公布為區級文物保護單位，2000年被重慶市人民政府公布為重慶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圖2 解放前的西山鐘樓

西山鐘樓承載的不僅僅是建筑技術層面的內容，還飽含了一段歷史的記憶和文脈，支撐起民國川東地區的一個時代，記載著過去80年來 “川東門戶”地區川軍軍閥政治的邊緣集權、長江十大開埠城市的商賈繁華以及在戰爭歲月里“萬縣慘案”的陰霾，它是萬州、乃至整個川東地區的城市歷史的見證者。同時作為近代萬州城市建設和建筑藝術發展歷史的物質遺存，抗戰時期建筑也具有重要的藝術價值、文化價值和學術研究價值。保護它們對于延續萬州城市建筑文脈，保持城市建筑文化生態的多樣性，塑造獨具特色的山城形象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

1.3 建筑型制

西山鐘樓始建于民國十九年 （1930年），1931年8月竣工。由王舫舟（王陵基）發動富紳募捐集資12萬銀元，萬縣征收的隨糧附加稅中撥銀元8萬在西山公園修建。鐘樓位于西山公園前門內約20m處，總高50.75m（座高12.8m、身高19.81m、頂高18.17m），樓身以下為正方形平面，每邊寬12.37m。鐘樓由建筑師董炳衡設計，武漢營造廠修建。基座處理成四面拱門形式；樓身高5層，第4層出挑護欄，第5層嵌圓形鐘表盤。基座勒腳以下為青石砌筑，外作水磨石；上部及樓身均為青磚墻體，外抹沙漿分縫。樓頂平面為八邊形，采取中國傳統建筑的雙層盔頂樣式，木構，下部安置鐘表的機蕊，上部吊大銅鐘一口。

2 鐘樓修繕

2.1 歷代修繕

據《萬縣市城市建設志》（1911—1992）記載，解放前由于年久失修，鐘樓破爛不堪，萬縣解放后，曾數次修繕。1951年由萬縣市人民政府建設局組織進行測繪并全面修繕。之后由于風雨侵蝕和白蟻危害，1967年樓頂檁子折斷垮塌三層，鐘樓由9層降至6層，銅鐘停止了聲響，1968年拆除危頂（7層以上系磚木結構被白蟻蛀蝕）。1979年7月16日因暴風雨襲擊，檁子折斷而垮塌兩層，1981年投資20萬元，由萬縣市建筑設計室在1951年圖紙的基礎上進行修繕（7層以上改為鋼混結構）。1991年9月，鐘樓因電線短路起火，1至3層木樓板被燒，后投資3萬元，于1992年春節前修繕。2005年根據三建委《三峽工程庫區被淹沒及遷建區文物保護規劃》對西山鐘樓進行原地保護，2010年萬州區博物館組織進行了建筑照明設計，2011年擬進行日常性養護維修，因臨近春節，養護維修工作未全面展開。

2.2 修繕回憶錄

為了能夠科學準確掌握西山鐘樓的修繕歷史，通過拜訪任天麒老先生，將當年鐘樓修繕的一些具體情況梳理如下。

1951年后，鐘樓已破壞較重，亟需進行維修保護。本著對鐘樓負責的精神，萬縣建設局著手進行前期勘查，經過前期勘查發現，鐘樓最初的屋頂為木結構，表面用椽子、果子、白鐵皮進行封頂，在白鐵皮上刷灰色漆。窗戶為百葉木窗。鐘樓墻面為細石面[1]，同時還留有炸彈炸的不規則孔洞。鐘樓屋頂（7層以上的磚木結構）垮塌，導致鐘樓底下大部分梁已斷裂。萬縣建設局開始對西山鐘樓進行測繪，然后開始畫整修方案圖，再進行施工。此次整修中拆除了鐘樓屋頂 （7層以上的磚木結構）。同時，在國民黨徽后角有一間木結構房子，考慮易壞、漏雨等問題，在修繕中將其內部功能聯通，外部裝飾沿用鋁鐵皮。在鐘樓的中部用磚砌層層出挑幾十厘米，在對鐘樓底部的大梁斷裂原因分析的基礎上，以及當時鋼材、水泥等材料緊缺的實際情況，在修繕方案中采取了只保證上部7層幾根大梁修繕用的鋼材（當時費用為2.5萬kg大米），解決上部的承重問題，下面部分則只補修了樓板。對于墻面，由于經濟原因，采取了整體水泥沙漿抹面。同時，此次整修專門邀請了一位鐘表廠工人進行維修，并將鐘換成從上海購買3t多重的銅鐘，可以說第一次維修是恢復成原狀。

60年代后期，鐘樓由于白蟻腐蝕再次出現了危險。為了徹底解決鐘樓的安全問題，此次維修由于鋼材比較充裕，重新在鐘樓底部疊加大梁，將上部7層全部拆除，這樣，鐘樓上部7層結構就可以將木結構更換為鋼筋混凝土結構。最后，鐘樓上部7層由型鋼做成的8個柱子，底板全為鋼板，白蟻腐蝕的狀況也就沒有再發生。直至1992年底，由于發生火災更換了樓板，其他結構并沒有更換，但是銅鐘已經變成了擺鐘，只能通過企業捐助的擴音器進行報時。2005年對鐘樓進行原地保護，針對前兩次維修的方案與鐘樓下面是堰塘說法，此次決定將基地挖開，確定是否存在安全問題，在鐘樓入口處，沿對角向下探測，1m以下都是頁巖，并不是堰塘，基底四周的黏土比較干燥，不會引起變形等破壞，頁巖上部是50cm左右的三合土，上面澆筑40cm左右的混凝土，雖然沒有埋置深度但還是比較堅固。所以此次保護內容僅是對鐘樓基地四周進行加固處理。

3 啟示

約翰·羅斯金曾經說過：“一個建筑的最大榮譽不在于它的石材，不在于他的金飾，建筑的榮耀出自他鉛華洗盡的墻上散發出來的回響、凝視、神秘的共鳴，不論過去的是與非。”

此次，對任天麒老先生回憶鐘樓的修繕歷史與相關資料的查詢，在感激前輩們為保護文物做出努力的同時，更應該看到其歷史經驗與教訓對我們今天民國時期文物建筑修繕的啟示。

3.1 修繕態度

1964年《威尼斯憲章》認為歷史建筑的核心價值觀是“歷史真實性價值”。真實性原則即最為核心的原則，其他原則均是由此衍生、細化得來。修繕西山鐘樓的年代還沒有正式對文物保護立法，并沒有其修繕的標準與依據。首先在當時，任天麒等老一輩建筑師能以高度負責的態度對待文物建筑的修繕，當然那時還不能稱為文物建筑，但在他們心里儼然已經超越我們當代人的文物建筑的理解范疇。其次，我們今天的經濟水平是當時的幾倍，但我們為保護文物付出的財力在前輩們眼里羞愧難當。最后，我們面對文物建筑出現了“保護性拆除”等詞語時，應該有所觸動，值得欣慰的是現在有關部門開始重視文物建筑，這是我們所希望看到的，但是我認為力度還不夠、態度還不夠堅定。

3.2 技術手段

首先，技術選擇之前應進行嚴謹的殘損調查。西山鐘樓在1951年修繕修復工程中，勘測結果顯示地基深度只有1m左右，沒有嵌入至頁巖之中，為避免修繕出現傾斜倒塌，在修繕前應進行建筑結構評估并檢測地基下面的頁巖情況，很可能是當年施工時偷工減料造成。如果簡單按歷史圖紙進行加固設計，將造成嚴重的后果；當然文物修繕中能否采用新技術、新材料，這個問題可以繼續探討，但應有一個前提，就是這些材料必須是可逆的。

其次，技術的選擇應有可逆性。通過梳理西山鐘樓的修繕歷史，我們發現，每一次的修繕是為保護文物建筑，然而在不同程度上造成了一定的破壞。如鐘樓屋頂的修復材料的重新選擇。因此在文物修繕技術中我們強調其可逆性原則。每一階段施加的保護措施，需要能夠清除，并不造成保護對象的真實性的丟失。

最后，技術原真性應盡量體現，由于西山鐘樓距今已有80年的歷史，必須廣泛搜集相關圖紙資料進行研究考證，最大限度地使用原建筑技術。在本次西山鐘樓搜集資料中，早期整修工程的造價表中包含的材料信息將對以后修復起到重要作用。包括原始材料(鐵皮、洋丁、木料、洋灰、石灰、紙筋、蔴、中膠、糊精、煙子、麻石、角板)和工藝流程的選擇。

3.3 注意事項

眾所周知，文物建筑的測繪一定會存在誤差，為了減少誤差，應根據文物建筑修建的時期與設計人的背景，確定其當時建筑設計的尺寸單位，確保測量建筑的尺寸與原狀吻合。西山鐘樓當時設計的尺寸為英尺、英寸。而在歷次修繕的過程中，在測繪過程中轉為公分、毫米。致使文物建筑的實際尺寸發生了變化。在關于西山鐘樓所有資料中，包括網絡資源、相關縣志、相關書籍等，均記載西山鐘樓高度為50.2m，但根據檔案館查到僅有的半張立面圖上記載（見圖3），鐘樓總高度為166吋6吋，換算今天的尺寸為50.7492m。這也是目前鐘樓屋頂與整個鐘樓的比例不協調的核心原因，這就對我們目前文物保護工作中資料搜集、現場測繪環節有著警示作用，特別是落架維修工程，應盡可能搜集到歷史圖紙與相關資料，并應用歷史尺寸對其測量。以保證其真實性的核心原則得到實現。

4 結語

圖3 西山鐘樓原始設計圖

同濟大學伍江教授說“歷史文化是城市氣質之源，保護良好的歷史文化遺產是城市最重要的城市形象”。現如今，定位為重慶第二大城市的萬州在移民安置工作完成后正在迅速城鎮化。這種城鎮化包括外延式的用地擴張（現在已發展成為一中心、多組團的山地城市結構）以及市中心的再城市化過程。在大量拆遷、新建的過程中，西山鐘樓不可能再起到城市至高點的標志性作用，城市天際線也在不斷的被打破重組。而我們可以看到，世界著名優秀城市許多能夠讓你記住的東西是什么呢？比如巴黎，人們會津津樂道的總是盧浮宮、巴黎圣母院、凱旋門等這些承載著城市記憶的建筑。它們都被很好地保護起來，并且融入城市生活、城市景觀。所以，萬州這座建城上千年的門戶山水城市，西山鐘樓這樣的重要歷史景觀資源應該被很好地保護，嚴格劃定城市規劃紫線控制區域加以保護和控制，讓它成為組織城市景觀的核心，也是西山鐘樓保護的意義所在。

注釋

[1]任天麒老先生講述——水泥砂漿打底1cm，然后上石子，再用刷子刷，使石子顯露1-2mm，力道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