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勝梨花妻

齊運喜

江湖上有個人叫白無常，只有一條腿。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慘死在他的兩只鐵拐之下。這天，有個年逾古稀的老頭登山求見，他愿出三塊金磚刺殺胞兄。白無常聽后一驚，心想胞弟想害胞兄的畢竟不多。白無常只管收金銀，也懶得追問，只問他胞兄的長相和住址。老頭說：“胞兄模樣和口音與我相仿，只是愛穿一身黑衣，綽號黑蜘蛛。城北18里有片黑松林，黑蜘蛛長年在林中練功。”

殺雞不用牛刀。白無常命弟子歐陽雄隨老頭前往，一劍結(jié)果了黑蜘蛛，也就一了百了了。二人下山出城，同往黑松林。老頭走走喘喘，歐陽雄索性拋下老頭，旋風(fēng)般飄去。

黑松林遮天蔽日，時有怪鳥啼鳴，入耳驚心，行人們極少穿越此林。歐陽雄獨自尋找好一陣子，終于尋見黑蜘蛛，模樣果然與他胞弟相同。

在兩棵高大的樹木之間，有一面用絲繩扯成的又高又寬的蜘蛛網(wǎng)，一個黑衣老頭蜷伏在網(wǎng)中，儼然一只黑蜘蛛。歐陽雄吼叫道：“有人花錢買下了你的腦袋，速速下來受死！”

“我的腦袋我當(dāng)家，不賣！”黑蜘蛛依舊蜷伏在那兒，一動不動，還挑釁似的向他招招手。

歐陽雄被激怒了，縱身跳上蜘蛛網(wǎng)，不料還沒站穩(wěn)腳步，對方“啪”地噴射一口唾沫，打在他的額頭上。歐陽雄像吃了當(dāng)頭一棒，驚叫一聲栽下網(wǎng)來，爬起來惶惶然逃跑了，半道上一摸額頭，多了個雞蛋大的血包。

徒弟出師不利，白無常大動肝火，當(dāng)即趕到黑松林，看見黑蜘蛛正在網(wǎng)上酣睡。此網(wǎng)錯落有致，粗細(xì)不勻，暗含八八六十四卦，白無常不敢輕易入網(wǎng)，在一旁叫道：“老先生，我撿了件東西，絕對是你丟的，信不信？”

黑蜘蛛搖搖頭，沒有下網(wǎng)的跡象。

“老先生，不信你來看，是塊美玉。”說著，白無常從囊中取出暗器，做好了偷襲的準(zhǔn)備。

黑蜘蛛輕輕一縱，樹葉似的飄飄落下，白無常抖手向他打出螞蟻五毒針。此針兩頭尖，螞蟻大小，一把可抓百余個，個個含有劇毒，見血封喉。

黑蜘蛛雙腳正要落地，忽見百余只飛蟻向自己噴掃過來，急施“空中倒卷簾”，凌空倒提兩丈多高，又飛掠到蜘蛛網(wǎng)上。白無常大驚失色，因為自他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能夠躲過這種暗器的武林高手。他不肯就此罷手，縱身躍上蜘蛛網(wǎng)，舉拐就打。

黑蜘蛛在網(wǎng)上縱橫自如，竄來跳去像猴子似的敏捷。白無常只有一條腿，在網(wǎng)上舉步維艱，如履薄冰，身架十分笨拙，僅僅十幾個回合，兩只鐵拐就被對方奪去，后胸又吃一腳，重重地摔下網(wǎng)來，又驚又羞。黑蜘蛛哈哈大笑道：“老夫網(wǎng)開一面，饒你不死。無常小兒，一條腿走路──蹦吧！”

幾十年來，白無常拳打黃河兩岸，腳踢大江南北，殺無不死，戰(zhàn)無不勝，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好漢不吃眼前虧，如今兵器都沒了，拼命等于白給，只好用一條腿跳回子房山。這當(dāng)兒，梨花仙子正在子房洞中盤膝運氣，修練功法。她雖說年逾古稀，但鶴發(fā)童顏，臉上僅有幾道淺紋。白無常一條腿蹦進子房洞，把自己敗陣經(jīng)過，從頭至尾向師傅梨花仙子講述一遍。不料梨花仙子聽后雙眉緊蹙，長吁短嘆，一句話也沒說，擺擺手讓徒弟離開這里。

第二天，梨花仙子獨自趕到黑松林，見了黑蜘蛛笑道：“什么胞弟出錢殺胞兄，我猜就是你郭玉如搞的鬼。戲耍白無常，不就是想把我逼出來嗎？不料你還這么爭強斗狠，死要面子。”

郭玉如笑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無論如何我要同你見個高低，分個上下。”

梨花仙子是妙月老尼的得意門徒，跟著這位世外高人練就了“八仙梨花掌”，煞是了得。150年前，梨花仙子在中原立擂擇婿，聲言凡能將她打下擂臺的未婚少男，愿以終身相許。那時的梨花仙子，白如梨花，嬌如春露，艷美得讓人不敢看她兩眼，看一眼就饞個半死。登臺打擂的年輕后生足有500多人，或三五個回合，或百多個回合，到頭來一個個被她打下擂臺。將近百日時，郭玉如登臺打擂，二人激斗300多個回合不分勝負(fù)。后來郭玉如使出看家絕技“飛天鴛鴦腿”，一腿將梨花仙子打下擂臺，二人遂結(jié)為百年鴛鴦，一時傳為武林佳話。

二人都是頂尖級高手，年輕氣傲，一個比一個任性，婚后常為一點小事動口又動手，院落、客廳、廚房，甚至廁所、被窩，隨時都會變成夫妻打斗的戰(zhàn)場。奇怪的是，每次交手，郭玉如總是吃虧，左腮剛剛消下去，右腮忽又腫起來。每每無顏見人。原來那天在擂臺上，梨花仙子見他健美風(fēng)流，頓生愛慕之意，故意輸給他的。郭玉如不知內(nèi)情，一次故意拉她當(dāng)眾比武，施出“飛天鴛鴦腿”想教訓(xùn)老婆一番。怎奈老婆的武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峰巔境界，僅用幾個簡單的“花拳繡腿”，就把郎君打得鼻青瞼腫，樂得眾人拍著屁股喝彩。郭玉如當(dāng)眾丟丑，憤然離家出走，揚言只有練就曠世武功才會回來教訓(xùn)她。

20年前，郭玉如練成“九宮迷幻腿”，回來與梨花仙子激斗四百多個回合，終于將她打敗。于是，二人又歡歡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堅持了半年沒使用“大動作”。怎奈二人都是野慣了的，一人頭上一爿天，針尖對麥芒，誰也不服誰，最終戰(zhàn)事又起，小打天天有。郭玉如打一仗敗一仗，仗仗吃虧，老臉被她揍得天天裝胖子，方悟出老婆先前又是詐敗留下了他。盛怒之下，郭玉如再次賭氣離家，直到白發(fā)蒼蒼練成了蜘蛛功，才設(shè)法把已經(jīng)隱居多年的梨花仙子引誘到這里。冤家相見，真是酸甜苦辣樣樣有。

這當(dāng)兒，梨花仙子知道“不打不成交”，也就不再多說，縱身跳到蜘蛛網(wǎng)上比高低。二人來來往往苦戰(zhàn)五百個回合，不分輸贏，不由都翹起大拇指為對方叫好。郭玉如怕拖延下去吃虧，抓住一根設(shè)置好的總繩猛然一拉。這張大網(wǎng)立時從兩邊樹上滑脫開來，將二人罩在網(wǎng)中。郭玉如曉得活扣死扣，越掙越松，不一會兒就從網(wǎng)中掙脫出來。梨花仙子則越掙扎越緊，不一會兒就被緊緊裹住，不能動彈了。

郭玉如仰天大笑，梨花仙子連連求饒：“夫君息怒，俺服輸，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頂嘴放肆了！”

郭玉如這才住手，笑道：“服輸就好，我終于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從此，夫妻倆歸隱山林，過著安樂祥和的寧靜生活。白無常等人也金盆洗手，另謀營生。

一次，老兩口月下對飲，郭玉如說：“為降服你，我耽擱50年的好時光，得不償失，好悔好悔喲！”

梨花仙子淡然一笑，除了飲酒，什么也沒說。這次比武，其實又是她故意輸?shù)模⑶覜Q心永遠(yuǎn)輸下去。夫妻間一味地慪氣拗勁，日子沒法過呀！多年來，她漸漸悟出一個道理：無論對塵世還是對家庭，退一步海闊天空；人生苦短，何苦爭強斗狠、爭名奪利，爭來爭去活得這么累呢？人，只有從網(wǎng)中掙脫出來，才能活得瀟灑自如呵！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