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1.賊癮難卻
民國初年,淶陽城有家姓“關”的富戶,老爺叫關三。據說,他和夫人早年都當過賊。不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已成富紳的關三卻不忘本,經常偷偷練習他那偷盜的本事。
這天,關三又躲在里屋,伸著兩指,準備從爐里夾燒紅的煤塊。這時,夫人走進來,瞇著眼問:“喲,大老爺,又練上了?”
關三手沒停,喃喃道:“誰能保證富貴一輩子?萬一將來落魄了怎么辦?找不到活路,沒準咱還得當賊去。勤學苦練的藝兒,怎么能隨便荒廢呢?”
夫人笑話他,說:“你呀,就是想過賊癮。”關三撇撇嘴,“吧嗒”抽口煙,說:“來,咱倆玩一把?”夫人莞爾一笑,轉身拎了個鑲有玉石的手包,扭著腰肢向前踱步。
關三立刻讀懂了夫人的意思,這是要玩“戲潛”呢!
江湖上常把行竊歸為四類:黑潛、白潛、戲潛和高買。黑潛指的是半夜溜門撬鎖,翻墻入戶;白潛俗稱“扒手”,混鬧市、竊財物;制造機會接近對方,輕輕松松巧取寶貝的,是戲潛;不花錢就能在商鋪里“買”到東西,是高買。
戲潛是其中最靈活的一種,關三稍一思忖,計上心來,他緊跟著夫人的步伐,肩膀一歪,夫人被蹭了個趔趄,關三忙捏著嗓子道:“娘子當心,老生冒犯了!”說著,他揚臂托住夫人的楊柳腰,旋身穩住腳步,拉夫人入懷。
夫人一怔,隨即兩朵彩云飛上臉頰,等回過神來低頭一看,小包雖然仍在自己手里緊緊攥著,上面的玉石卻少了三顆。
關三伸出拳頭,露出三顆玉石,沾沾自喜道:“夫人,怎么樣啊?”夫人點著關三的鼻子罵道:“死鬼,偷了玉石又吃了豆腐,中上吧。”關三揚聲大笑,夫人忙用手堵住關三的嘴:“小心讓孩子們聽到。”
話說關三有賊癮不是沒有理由的。他是孤兒,本姓鄭,名丟兒,八歲那年被京城神偷“老妖精”收為徒弟。小丟兒天資聰穎,賊道上的活兒一學就會,一練即精,被師傅當成心頭肉,沒幾年,就掏盡了師傅的平生絕學。鄭丟兒十六歲那年,老妖精死了,徒子徒孫們便散了伙。鄭丟兒帶著師傅唯一的女徒弟—他的小師妹浪跡天涯,后來兩人就成了兩口子。為了生計,依然做賊。俗話說,亂世出盜賊。兩人腦子活絡、手藝精,十幾年下來竟偷了個家財萬貫。鄭丟兒挺有腦子,雖然偷盜成癮,但也懂常走夜路會碰鬼的道理,后來就洗手不干了,于是化名關三,隱居淶陽。夫妻倆用積攢的錢財買了個小院,還開了個綢緞莊。關三聰明,干什么琢磨什么,生意越做越大。
30年后,關家成了淶陽城首屈一指的富戶。那小院一擴再擴,變成儀門大院,屋舍華麗軒昂,雇了丫環婆子,養了家丁保鏢。不過,此時的關三,雖然已經是孝子賢孫一大片了,但賊癮一上來,他還是熬不住,常求夫人陪他練習,夫人拗不過,只好依他。當然,這些事情都要背著家人,所以兩人大白天老拉著窗簾,引得人們紅著臉偷笑。
2.初遇小賊
大戶人家,自然被賊惦記。為防賊偷,關三極用心。由于他是“內行”,知己知彼,各項措施布置得很專業—院墻比別家壘得高許多,插滿玻璃渣子,防止賊跳墻;院外靠墻的樹木全部砍掉,防止賊借樹上墻;院內墻邊地角埋上鐵蒺藜,門窗邊用細繩拴上銅鈴鐺……另外,庫房的設計、錢柜的安放、護院家丁的巡防路徑等,也安排得精妙。
賊防賊,有趣!關家如此防范,一般的賊是輕易不敢下手的,但也不排除有膽大藝高的前來冒險。
這一天,一個小賊行竊時,當場被家丁逮個正著。關三打著哈哈走過來,上下打量這個小賊,只見他身量瘦小,面色稚嫩,看上去不出十四五歲,關三很驚訝,目光也多了層好奇,圍著那賊轉圈看了半天,料想此賊輕功了得。
這時候,小賊已被家丁們捆成了“粽子”。關三親自給那賊松綁,而后雙手抱拳,請那小賊落座。
正當小賊滿臉疑惑的時候,關三開口了:“能進我院的,都是英雄好漢。如今兩條路供你選擇:第一,送小兄弟到縣衙過堂;第二,小兄弟若有什么偷盜的絕招,就亮一亮。老關稀罕熱鬧,就當看雜耍,老關高興了,還要給小兄弟幾個錢。”
小賊望望繩子,再望望關三,琢磨琢磨,自然要選擇后者,但這小賊當然不知道關三的底細,就想使個雕蟲小技應付一下,糊弄過關。只見他隨手撿起兩個大鐵球,托在手心,旋即輕輕用力,兩個白得發亮的大鐵球立刻在他的指尖急速旋轉起來,足見手指的力道和靈活度。
沒想到,關三有一搭沒一搭地瞥一眼,然后閉上了眼。小賊看出關三不滿意,問他要來一只雞蛋,左腳輕輕點地,右腳一躍而起,穩穩當當地在雞蛋上玩起了金雞獨立,兩只鐵球照樣頂在指尖急速打轉。
這一招讓關三豎起了大拇指,大叫一個“好”,接著問:“小兄弟,輕功了得啊,敢問尊姓大名?”
小賊輕巧地從雞蛋上下來,作了一個揖:“小的無名無姓,人稱‘四兩灰。”說著,接過關三丟來的兩個大洋,沒待關三再細問,一溜煙沒了蹤影。
3.高人不絕
靠著捉賊放賊,關三見識了不少新鮮玩法,感興趣的,他就偷偷練習。長此以往,關三博采眾長,偷技提高了不少。江湖上也開始盛傳:“上了關老爺的眼,不愁沒有大洋填。”日子久了,不少盜界高人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那次,關三捉到一中年盜賊,個子不高,卻很健壯,兩只眼珠子賊亮,腦門鼓一包,一看就是練家子。抓他時,關家八個保鏢被他撂倒了三個,后來撒了個大網才把他罩住。
屋里點了兩支蠟燭,明晃晃的,關三和賊相向而坐,關三問:“敢問高人何方神圣?”那賊沒言語,忽然,一支蠟燭悄無聲息地滅了;片刻,另一支也滅了。這時,那賊開口了:“老爺,在下‘吹燈鬼,絕技就是吹燈滅盞!”
關三一陣欣喜,命人重新點上蠟燭,說:“久仰久仰!可是我并不見你噘嘴憋氣朝蠟燭吹氣啊,再說離這么老遠,能有多大的氣流?”
吹燈鬼笑了,說:“要不怎么叫絕活呢!我這口氣,融進了吐納功法,那氣在丹田里打了十八個滾兒,旋了十八個旋兒,再自自然然地噴出來,聚而不散,且一浪高過一浪,這細細的一股氣流,便形成了一把劍。”吹燈鬼似是有意賣弄,和關三說話的當兒,蠟燭就又熄滅了。
關三興奮地連連搓手。這時,吹燈鬼望著桌子上的一摞大洋,說:“老爺,我還想多掙您幾個大子兒……我還有個藝兒,老爺能否給指點一二?”
關三興致盎然,說:“那我可得好好見識見識。”吹燈鬼說:“老爺,像您這樣的大戶人家,總得有個密室來藏寶貝吧?可不可領我去?”
關三點頭,就和幾個家丁一起把他領向密室。這間密室只一扇小門,若關上,即使大白天也只能從門縫透進一絲光亮。關三把吹燈鬼領到門口,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吹燈鬼一笑,進了屋。關三關上門,和家丁們提著燈籠在外邊等。
一袋煙的工夫,吹燈鬼出來了,懷里抱著個青花瓷瓶,胳肢窩里夾著一個畫軸,說:“老爺的寶貝真不少,可是也有假貨啊!這瓶子就是贗品,還有這幅蜀錦卷軸畫,仿得挺真,也騙過了老爺。”
關三呆若木雞。他當然知道,密室里的東西,也只有這兩件是贗品,可這吹燈鬼怎能如此清楚,他急問道:“何以見得?”吹燈鬼說:“這靠的是摸黑辨物的本事。這瓶子,摸起來胎體不均勻,塌胎,況且胎釉粗糙,指扣聲音啞,自然是贗品。這幅畫嘛,單憑絲線的單雙、粗細和密度,就不難判別真偽。”
關三一聽,欣喜地挽起吹燈鬼的手臂,重回堂屋,又讓人托出一摞大洋,還擺了酒席,請他痛飲。那吹燈鬼也是性情中人,遇到關三這個知音,很高興,再加上酒勁,越說越興奮:“盜亦有道,我也是個講信譽的人,老爺待我不薄,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說著,就把練習吹燈滅盞和摸黑辨物的訣竅告訴關三,末了還說:“這兩種功夫,極是難練。特別是吹燈滅盞,要先打通周身血脈,更要融入武學功夫,越年輕健壯越好。”他望一眼瘦瘦的關三,連連搖頭,說:“老爺一把年紀,又如此瘦弱……”關三忽地站起身,用拳頭把干瘦的胸脯擂得山響。
就這樣,關三練起了吹燈滅盞,先是練吐納功法,他把搟面杖的一頭頂在墻上,一頭抵住自己的丹田。接著練習憋氣和聚氣,他找來一根向日葵稈,每日對著用嘴吹氣,練得差不多了,再吹筷子般粗細的竹管。
接下來練摸黑辨物,關鍵靠一雙手。為了練手感,關三用秘制藥水把手泡得又軟又白,每天摸無數東西—涼的、熱的、尖的、圓的、方的、扁的、青瓷白玉、金杯銀盞……
老天不負有心人,關三苦練兩年,直到有一天,他在離自己兩丈的地方點了一排蠟燭,“呼”的一聲,燭光瞬間全滅。緊接著,關三閉著眼睛,平伸雙掌,夫人給他手指肚上放上兩根頭發絲,一根長一根短,關三說:“右手沉些。”夫人看看,右手果真就是長頭發……
夫人說:“行了,你已經是天下第一了。”關三卻搖搖頭。
4.特殊來客
這一夜,起風了,樹葉被刮得山響。賊都知道“偷風不偷雨”,遇到這樣的天氣,關家防范更嚴。果然,到了后半夜,來“客”了。
這個賊看上去已有七老八十,瘦成了一把骨頭,連家丁都不忍心把繩子勒緊。關三命人把那賊帶到堂屋。大概是累壞了,老賊進門就癱在了地上,連聲咳嗽。關三不忍心,就讓人把他攙到椅子上,親自松了綁,說:“老哥,多大年紀了,還做賊?一準兒是遇到了難處。”老賊微閉著眼睛,并不直視關三,只是點點頭。關三說:“本該把你送去過堂,但見你一把年紀了,我也就做回好人。”
關三捏起一個“袁大頭”扔過去,老賊穩穩地接了,毫無表情地望望關三。關三又捏起兩塊,說:“老哥若不想無功受祿,可以露露藝,算是讓我們大家開開眼。哄得我高興了,錢還加。”說著,掂掂大洋,扔過去。
老賊伸手,三個大洋“當啷”砸在一起。老賊臉上竟依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睛微閉著,半天才說:“真的?不送我見官?還給我錢?”夫人答了話:“我們老頭子就喜歡過賊癮,當然是真。”
老賊低頭不語,點點頭,站起身,說:“老爺,謝謝您!我給您點支煙。”說罷,湊上前去。
點完煙,老賊張開手,亮出掌心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說:“老爺,您的玩意兒,請收好。”
關三接過,把戒指戴回手上,臉上平展得似碗里的水,還打了個哈欠。老賊停下來,低頭一陣咳嗽。
其實關三已隱約感覺到,這老賊一定是賊道頂尖高手。剛才摘他戒指的利索勁兒,就遠在自己之上。還有,那蔫皮虱子般木然的表情,微閉的雙眼……如此超乎尋常!想到這,關三興奮起來,他緩緩站起身,搓搓手,說:“也罷!看你病懨懨的可憐勁兒,我就積積德。”說著就叫管家托出十塊大洋。
關三接過那盤大洋,朝老賊一晃,然后走出大門,把洋錢朝天一撒,大洋“當啷當啷”落了一地。
關三扭頭對老賊說:“老哥若不嫌棄,就把這銀錢拿走!只是不可大搖大擺地拿啊,老哥要使些手段!”
關三笑著,直視著老賊微閉的雙眼,不說話。
老賊低頭思索半天,說:“老爺說的可當真?”“當真!”
老賊忽然長嘆一聲:“也罷也罷!若不是得了這該死的癆病需錢診治,我這手藝是不會輕易露的。”說著就又是一陣咳。
“不過,”老賊頓了頓說,“不瞞老爺說,我這連驚帶嚇的,已是頭昏腦漲亂了方寸。我先到院子走走,接接地氣,可好?”關三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此時,老賊那原本微閉的雙眼忽然睜大,放射出別樣的光芒,他甩掉兩只鞋子,光著腳丫子走了出去。
關三心里暗叫一聲“來了—”興奮得兩眼放光,隨老賊走了出去。
5.絕技之巔
此時,云霧正隱了新月,燈籠把院子照得影影綽綽。幾個家丁圍院墻站了一圈,防止老賊逃脫。只見老賊伸伸腰,開始悠閑地在院中散步,旁若無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時而舉頭望月,時而低頭沉思,像一個憂傷的詩人。老賊偶爾貓了下腰,眾人的眼珠子就睜大了一倍,誰知他只是用手在后背撓撓癢,咳嗽一陣,就又挺直了腰。
眾人一臉茫然。這時,老賊忽然雙腳一擺,踏來一陣疾風,之后開始雜亂無章地游走,靈動似八卦,柔軟似太極,且越走越疾,如一枚陀螺左轉右旋,飄東飄西,忽南忽北,院中就蕩起一股輕風,一撩一撩地撲人臉頰。眾人驚愕,不禁紛紛叫好。旋即,老賊步子卻又緩了下來,飄飄蕩蕩如一片落葉……
關三早已看癡了雙眼。
這時候老賊倏地停下來,不說話,只直直地往回走,眾人忙閃開一條道。老賊重回堂屋,站定,再挪腳窩去尋鞋,眾人一看他剛才站過的地方,個個目瞪口呆—地上整整齊齊碼放著兩排大洋。
關三一下子把那老賊按在椅子上,抄起他兩腳一看—老賊每個腳板上,各有一個肉窩。
“腳盜—這就是傳說中的腳盜啊!”關三興奮地喊起來。
是啊,腳盜!世上獨一無二的神偷絕技。早年關三還叫鄭丟兒的時候,聽師傅老妖精提起過腳盜。那時候,他覺得除了師傅,自己在賊道上已是天下無雙。老妖精看出了徒弟臉上的那點傲氣,搖搖頭,長嘆一聲說:“咱師徒的藝兒該是一流了,只不過天外有天。咱還有一樣學不到的玩意兒,那就是腳盜。不過,我只是聽說天底下有這種絕技,卻無緣見到,也許,這藝兒絕了。”
其實,關三看出老賊是賊道高手,腦子里不知怎么就忽地蹦出“腳盜”兩個字。把那十塊大洋拋出去,自然是想引出這門絕技,但關三知道,要想尋到這門絕技,無異于大海撈針,也許正像師傅說的那樣,這藝兒也許早絕了。如今,這“針”竟被他撈著了……
“老爺也知道腳盜?”
關三發覺失態,忙說:“我也是翻看古書,才得知世上有這門絕學。”
老賊雙眼放出奪目的光芒,說:“這世上,除了我,恐怕無人再會這項絕技了。實不相瞞,在下人稱‘錢旋子,可惜得了癆病,活不了多久了。之前聽我的兩個徒兒四兩灰、吹燈鬼提及關老爺技高博知、慷慨仗義,若不是親眼相見,我還真不敢相信,佩服佩服!若不來會一會關老爺,此生有憾啊!”
關三一聽恍然大悟,他之前也懷疑過自家的保鏢護院功力見長得那么快,連四兩灰、吹燈鬼和錢旋子這種高人都能抓住,殊不知是他們師徒三人自投羅網,以盜會友而來。想到這,關三連連說:“關某欽佩不已!想必我的愛好您也知曉,老哥可否將腳盜技藝教與我?”
老賊沉吟了許久,說:“好!絕了,難得遇上知音啊,老朽索性就傳給你。但老爺只可玩樂,切不可以此偷盜,如何?”
關三聞聽,大喜,低頭便拜。老賊慌忙攔住:“哪有拜盜賊的道理!不過,這藝兒和我那徒弟們的把戲不同,非一二十年學不來,吹燈鬼跟我十年了,腳盜功夫照樣還沒入門;四兩灰就更別說了,老爺也是幾十歲的人了……”
關三生怕他反悔,忙說:“無妨,無妨!”趕忙又讓管家托出一摞大洋。老賊說:“好吧!”
關三示意眾人離開。眾人走后,老賊把嘴貼在關三耳邊說了半天,關三邊聽邊點頭。
6.一語驚天
關三掌握了腳盜的秘訣,如獲至寶,自此便廢寢忘食地練習。為了腳底長窩,關三光著腳丫,腳下墊上小石頭,大冬天就踩在冰冷地上,腳底都被磨腫了,但仍練得無怨無悔、有滋有味。
過去關三偷偷練賊藝,一定程度上有玩的心理,并沒有過多勞神費力,即便練吹燈滅盞和摸黑辨物時,也沒有窮盡心血,但如今練腳盜,卻是大過賊癮,迷成了魔怔。白天練、晚上練,半夜做夢都踢騰腳丫子。如此這般,正事耽誤不說,老胳膊老腿能受得了?夫人著急又害怕,一天勸八回,關三卻只當刮了八次耳旁風,夫人真是無奈又苦惱。
這天正好是關三六十大壽。中午壽宴,關三多喝了幾杯,晚上關上房門,很興奮,就又要夫人陪他練習賊藝。夫人又勸:“你說藝不壓身,怕將來落魄了,重新端那飯碗,只是這飯碗是見不得天日的。你看那錢旋子師徒三個,哪個技藝不在你我之上?不也如此這般……”
關三哪里聽得進,夫人不陪,就自己練。夫人見他光著腳折騰,心里鬧騰了好半天,就把他拉到了廚房里。關三不解其意,夫人說:“這次你來演偷東西,被人追趕,跑到這里,但主人搜到這里,往哪里藏?”
關三望望四周,廚房里只有灶臺、案板、柜櫥、水缸,還有一堆柴火。關三看看灶臺,搖頭;望望柜櫥,搖頭;看看水缸,搖頭—竟找不到一個藏身的地方。關三望望夫人,一臉茫然。
夫人嘻嘻一笑,忽然撩起裙裾,虛點腳尖,動如脫兔,“噌”地躥到水缸前,雙手一拄缸沿,整個身子沒進了水中。
關三先是一愣,然后指著夫人笑了:“難道你躲在水缸里別人就看不見么?”
夫人“撲哧”一笑,把缸里的水瓢往頭上一扣。從上面一望,只能看見倒扣的水瓢。夫人身子沒在水中,腦袋卻在水外,呼吸自如。
關三傻了眼。
夫人“嘩啦”跨出來,擰著裙擺上的水,說:“老爺,恕我直言。你練的藝兒再高,即便我們將來真的再走老路,也是使不上的。”關三不解。
夫人緩緩地說:“為賊,除了高超的賊藝,更重要的是心理。偷盜險象環生,急中生智方可柳暗花明、轉危為安。”
關三像看陌生人一樣注視著夫人。
“你苦練賊藝,但你有沒有想到,你的賊藝,是在非常安全的環境下練就的,有游戲的心理。若有一天,你真的命懸一線,定會不知所措,更不會急中生智。其實,剛才躲水缸的辦法并不新鮮高明,或許在你看來根本是不入流的雕蟲小計,可你卻沒想起來,那是因為你沒‘急,所以就沒生出‘智。話說回來,你現在學賊藝如果只是為了玩樂,倒也罷;如果為了謀生,根本就毫無用處。我們已經改邪歸正,就不要老回頭想那‘邪。哪如安安穩穩過日子,往‘正里奔好?”
關三怔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朝夫人豎起了大拇指。
自此,關三就慢慢地斷了練賊藝的念想,恢復了正常生活,一心一意朝前奔日子。只是苦了那些被捉到的賊,除了老弱病殘被他輕縱外,其他的都被他送到衙門打了屁股。當然,錢旋子師徒三人也再沒來過,漸漸地成了江湖上的一個傳說,那些絕技,也終究是失傳了。
再后來,關三夫婦皆高壽,活過九十,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