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了
一、誰是刺客?
當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去瑾貴妃娘娘的嘉禧殿述職已是戌時。
我常常獨自一人行走在黑夜里,沉寂夜幕,掩蓋了皇宮之中比夜還要深的黑暗。
我聽到有一大隊侍衛疾行而來,喊著“抓刺客”,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隨即一陣香風迎上我,直覺告訴我她就是刺客。
輕而易舉地提溜著她,她卻扯著嗓子大喊:“刺客挾持宮女啦!救命??!”
侍衛們跑過來,毫不遲疑地對我行禮:“魏大人?!蔽夷芨杏X到這個被我困在臂彎里的女子僵住了。
細想,現在的我一身黑衣眼睛又蒙著布,的確很像刺客,但是這位刺客也許不知道,在乾元皇宮,我這個看上去像掩耳盜鈴的“刺客”的人,卻是正三品一等侍衛,魏得。
黑色蒙眼布如同我的腰牌,因為我是宮里唯一一個,蒙眼侍衛。
我還沒來得急開口,她搶言道:“多謝魏大人及時從刺客手里救下奴婢,刺客往那邊去了?!?/p>
接著她掙脫了幾下,用手隨意一指,侍衛們跑開,她問我:“能否先放開奴婢?”
于是我深刻地認識到要想提高宮廷的守衛質量,首先必須提高下屬的智商。
料她跑不掉,我松了手,于是聽到她怒道:“淫賊!”
她明明脫離了我的管制,但是在我臂彎內還殘留著馨香的暖,和這夜色極不相配。我不想與她多糾纏,問她:“目的?”
“餓了,偷東西吃。”她答得理直氣壯,我不得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聽到自己骨頭的脆響,嚇得忙說,“莽夫!我找人?!?/p>
“找誰?”
“冉螢燭?!?/p>
莫非是五日前新封的冉美人?在我還沒有確定她真正目的的時候,我不能告訴她禁宮里的事:“不知道?!?/p>
她嘆了口氣,態度來了個大轉變,懇求道:“大人,可以幫我打聽嗎?她是我的恩人,新晉秀女,我想在秀女終選前找到她。我是勤務院新招的宮女燈兒,進宮就是為了服侍她報恩的。大人方才沒有將我說出去,說明大人是好人,是相信我的?!?/p>
我不理會她給我灌的迷魂湯,她的話我也不會全信,但是想到冉美人提前晉封尤蒙圣寵,其父又是一品要員,不得不多關照,于是微微點頭應下。
二、夢中的燈火
路上被她一耽擱,我到嘉禧殿的時候比以往晚了一些,瑾貴妃與其獨子寧王魏衡在談天,瑾貴妃是皇上寵妃,寧王是皇上長子,也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
對我而言,寧王是我心甘情愿用生命宣誓效忠的賢主。
“疏影,皇后和梁王那邊最近有什么動作嗎?”
明里我是專守元宸殿的一等侍衛——魏得,暗里是寧王的暗衛之首——疏影。大隱隱于市,為了掩人耳目,瑾貴妃讓我黑布蒙眼并對外假稱是個不見寸光的瞎子,也正是因此沒有人懷疑“瞎子侍衛”魏得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疏影。
“沒有。”
“又是選秀時,皇后那邊要多注意,”瑾貴妃轉念一想,問道,“新封的冉美人如何?值得栽培嗎?”
“暫時不清楚?!边€不能把方才發生的事告訴娘娘,那個宮女我還要細查。
從嘉禧殿出來,仔細想著這個中關系,打算今晚便去冉美人的毓秀宮暗探。
向寧王交代完行蹤,準備離開時,他阻止我:“近日為了監視后宮你都沒能好好休息,這事不急,今晚就先回去睡吧。”寧王像往常一般眼角含著溫和的笑意,打發我去睡覺。他就是這樣溫柔仁愛之人,對我尤甚。
我回屋睡下,腦海里閃現出當年的情景。
仿佛從我睜開眼睛來到這個世上的時候,我就和黑暗為伴。我不知道我生活在何處,也不知道以后我會怎樣,每天都有人給我送飯,一碗粥一個饅頭,每天都有人把我抱走,從一片黑暗轉換為另一片黑暗,不同的是,在那里還有一群和我一樣處于水火之中的孩子,每天都有人在黑暗中死去,留下的也都等待著死亡。
那里是只有強者才能存活下來的暗衛訓練處,這也是我脫穎而出后才知道的事。
我原本以為總有一天我也會悄然離開,留不下一點痕跡。
直到那天,他被火光裹挾著闖入我的黑暗領域,那時候我正撕開一只老鼠準備作為加餐,他稚嫩單純的雙眸被驚訝和恐懼占滿,他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發出響聲,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進來的,也不想深究,于是在他面前繼續啃食著鼠肉,鮮血淋漓。
他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帶著驚恐和猶豫,直到他拿起手絹試圖輕輕擦去我臉上從未清洗過的血污時我才發現,他的眼填滿深深的悲憫。
我被這樣一雙干凈的雙眸蠱惑,瞇起眼凝視著他,不習慣光明的眼卻沒有感到刺痛難耐,灼眼的火光鋪在他身上,傳遞到我身邊,只剩下一片暖意。
于是我開始慌亂不安,我能與其他人肉搏拼殺,卻躲不過善意的目光,如果他也是我的對手,他可以,不戰而勝。
他抱住我,哽咽著問我:“冷嗎?”他錦衣華服,不著纖塵,而我衣不蔽體,體無完膚。我試圖避開,不想沾污他的衣袍,卻貪戀他的和善,最后,一動不動。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會,沒有人教過我,我只會嗓子里發出些聲響,那聲音里是我長時間以來壓抑的恐懼和無助,凄厲沙啞。接著我的眼睛里冒出水來,他后來告訴我,當時的我趴在他肩膀上,淚流滿面。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黑暗,他已經不在了,那時我才知道,這就是做夢。
后來的日子沒有絲毫變化,我更加確信那個美好的夢不曾存在。只是我開始固執地相信,只要我活下去就能繼續做夢,夢里柔光依舊。
最后,不知過了多久,只剩下了十個孩子,而我無疑是最優秀的,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我真的再一次見到他,不在夢里。
我們被帶到他的面前,宣誓效忠,他就是寧王,魏衡。計劃訓練我們的是瑾貴妃。
我們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擁護寧王登上皇位。
那時的我依舊不會說話,不認識任何人,因為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習慣了黑暗的眼早就退化,注定與多彩塵世無緣。我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黑布蒙眼低頭頷首,躲過刺目的光線。
他卻要我成為暗衛之首,往后,寸步不離。
我知道的所有空白得如一張宣紙,他看我和他差不多大,于是為我定下和他一樣的年齡和生辰,他為我取名魏得,魏是乾元國國姓也是大姓,魏得,我知道這十年我從未得到。
而后,他不但教我說話認字,還教我念書,經史子集,無不涉獵。
現今,我一直用黑布蒙眼,除了掩人耳目以外,我是真的視物不清,十年的黑暗給我落下了難以治愈的眼疾。
模糊也好,有些事何必看得太清楚。尤其是在這宮里??床磺?,就少了不少是非。
三、藏不住的謊言與情愫
翌日,我醒過來,神清氣爽,悄無聲息地潛入毓秀宮。
正逢冉美人去向皇后請安?;屎笊磉叺难劬€太多,難以靠近,我只能在毓秀宮尋些蛛絲馬跡。
清晨鬼鬼祟祟的不止我一個。就在她快要暴露的時候,我適時地為她掩蓋,并且把她帶走。
燈兒。
沒想到她的消息也很靈通,只一個晚上就找到了這里。
“莽夫,是你啊,早上好?!彼檬置黠@的打哈哈的語氣說著,并且左顧右盼地準備逃跑。
“這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回勤務院去?!?/p>
“你一個男人就可以在這里?”也許她看到我的臉黑了,恍然大悟道,“你不會是真的想幫我吧,雖說我花容月貌……”
我周身霎時間散發的寒氣讓她不敢說下去,昨天天黑,沒看清楚,今日一見,她可以稱得上靈秀可人,但是這花容月貌,有待商榷。
“魏大哥,幫人幫到底,想辦法讓我進毓秀宮做宮女吧?!彼蓱z巴巴地求我,眼睛里似要擠出水來,我窘迫起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權衡再三覺得這對我有利,也就應下了。在分配宮院的時候她如愿進入毓秀宮為三等宮女。
一個月不到,她被升為冉美人一等貼身宮女,想著那夜的話,決定從她開始滲透進入毓秀宮。
冉美人和皇后的往來過于頻繁,這件事令瑾貴妃很憂心。冉家勢力雄厚,冉美人又正得恩寵,無疑是皇后的重要助力。
瑾貴妃娘娘有些后悔,當年生下寧王之后娘娘就被告知再無生育的可能,皇上為了補償她當時就下令立魏衡為太子,但是瑾貴妃卻拒絕了。
她說,魏衡雖是長子,但立儲應立賢。
因為她的賢德,皇上愛重,也是因為這一句話,儲位空懸,即使是皇后嫡子梁王魏衍也需要看將來是否能夠擔此重任。
有時我以為,也許狡黠狠毒的魏衍才更加適合成為帝王。寧王終究是過于仁慈溫和了。
為了能得到更多皇后和梁王的消息,我和燈兒的“巧遇”越來越多。
但我覺得她聰慧得很,她知道我是寧王的侍衛,也知道寧王和梁王之間的隔閡,所以很多事都不說明。
有一次她突然問我:“如果冉美人投靠瑾貴妃,美人能得到什么好處?”
她感覺到我是受瑾貴妃的命令接近她來離間冉美人和皇后的,我不曾想她會這么直白地談條件。
“如果冉美人只是希望得到瑾貴妃的庇護安然度日,而她卻可以幫助你們給梁王沉重打擊,這個交易,如何?”她看著我目光灼灼,閃耀著堅定的光芒,我幾乎要以為她看穿了我蒙眼的偽裝,她雙眸的華光為我驅趕一切陰霾。
我把這話原原本本地告訴貴妃,貴妃大喜,但是又害怕是一個陰謀,思忖良久。
寧王直言:“信她?!?/p>
瑾貴妃問及原因,他道:“疏影從來不會把沒有把握的消息告訴我們?!?/p>
寧王對我的信任,我不知該如何回應,而貴妃卻意味深長地瞅著我看了好久,似乎是想從我身上看出些私心和貓膩來,我只能恭敬地頷首不語。
最后,貴妃同意了。
我將此事告訴燈兒,她如釋重負,就像是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一般,我突然覺得她對冉美人的忠誠超越了報恩的范疇,我試探性地問她:“冉美人對你有何恩德?”
她瞬間安靜了起來,躊躇許久,環顧四周,咬了咬牙,對我說:“魏大哥,為了保全冉家,這件事你必須為我保密,即使是瑾貴妃和寧王也不能說。”
她說得煞有介事,我點頭答應。
后來我才知道,冉大人的獨女是我眼前的燈兒,本名冉隱燈,而冉美人冉螢燭是冉家遠房親戚家的女兒,燈兒不愿意嫁給年邁的皇上,離家出走,冉螢燭被迫代她入宮卻沒有任何怨言,她本想在選秀之前和冉美人掉換過來,但是卻晚了一步,木已成舟,她后悔不已。
從我第一次見她,她總是聰明機靈,無憂無慮,卻沒想到她深藏起的愧疚是為了讓身邊人舒心。
她和寧王是一類人,用樂觀和豁達裝飾自己,保護著身邊人,
我依稀捕捉到她眼里的淚光,她哭了,我猜是因為姐妹之情,因為離家別愁。
我手足無措,想要像幼時寧王安慰我一樣將她擁入懷中,但是只能伸手替她抹去眼淚。她是官家大小姐,而我,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侍衛。
當我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熱淚的那一刻,我尷尬地想收回手,而她卻直視我,想透過黑眼布看清我一般,肯定地說:“你看得見。”
一字一字,咬牙切齒。
是啊,若不是看得見怎么能這么精準地為她抹去細小的淚珠。
我不能說出真相,她的語氣里嘲諷多于試探,我只能沉默,算作默認。
她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寧王在這時來尋我商談,和燈兒撞個正著,他看著燈兒怒意未消淚眼婆娑的樣子,清俊的面容上掛著明顯的擔憂,狹長的眉擰在一起,新月般柔和的眸子前,有烏云悠悠飄過,看不出情緒,而嘴角依舊試圖掛著清淡的笑來寬慰她。
我的心被攥緊。
為什么我總是在不該看清的時候看清真相?
此刻我甘愿完全失明。
我悄悄地移入黑暗中,那里才是我的領地,這里的美景不能被我破壞。
我以前對燈兒說過一些半真半假的話,我的眼睛雖然瞎了,但還是不能遇見強光。她每次來找我總是在日落之后,她說是因為她怕皇后的爪牙發現。晚上她會執宮燈而來,看到我就把宮燈熄滅,有好幾次險些摔倒都不曾點燈,而我一直自欺欺人地以為她是為我著想。
如今想起,她跌倒時會被我一直跟隨的寧王扶住,兩人之間有些許微妙的默契。
從地位和人品看,寧王都是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夫婿。
也許她本是想通過我接近寧王,如果沒有了我是瞎子這個幌子,她又怎么以我為借口得到他的攙扶,或許她會突然發現自己的心事早就被寧王發現。
以前我覺得她只是個宮女,不配。而現在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之后,想到以后冉家會成為寧王的助力,就覺得再般配也沒有了。
我突然好煩躁,為我的欺騙,也為我自己從未發現的情愫。
如果對手是寧王,他可以不戰而勝。
以前是,現在也是。
而后,我不得不向寧王編造個理由早早地回去休息,也許醒來,一切又是原樣。
四、疑團重生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突然感覺到眼皮上有些溫熱的觸感,沒有黑眼布的阻隔,這種感覺好似和風,吹進心房。
有些貪戀這樣的感覺。似乎是想要幫我拂去眼中所有的陰霾,自此得見海闊天空,五光十色。
隨后,那人又欲將我的眼睛蒙起來,那布上陌生的藥味讓我警惕起來。
霎時間,我睜眼,將來人一拉,一滾,將她困在床上。借著圓月的清輝,我看清了那人。
燈兒。
清輝柔美地為我們鋪了一層薄被,這是我第一次欣賞屬于她的真實色彩,沒有黑色眼布的陪襯與欺騙。墨黑的發散亂,白皙的臉龐因月華之色而顯得不真切,她雙頰飛紅,深色的眸子幾乎要把我吸進去。
我的身體有了些反應,我想到現在曖昧的姿勢,立即彈起來,掌間袖間固執地沾著她的軟香。
她先是羞愧,在看清我的那一瞬,由憤怒變成了錯愕,她問:“王爺,你怎么會在這里?”
寧王來了?可是我沒有感覺到。
“哪里有王爺?”我皺眉問她。
她快步沖到我面前對我的臉又拉又扯,不敢相信地道:“你是魏得!”
這時我才想起來我對于自己的長相沒什么印象,因為很少用眼睛仔細研究自己,我也沒有銅鏡,因為視物不清,對寧王的長相也只知大概,很多時候都習慣性地用感覺去探尋他的存在。
沒有人見過我不戴眼布的樣子,因為瑾貴妃吩咐我不要將真容示于人前……
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卻被門外一個婢女的尖叫聲打斷。
聲音來自于寧王寢殿,我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
婢女癱坐在地上,床榻之上,寧王和冉美人相擁而眠,冉美人不著寸縷,甚是香艷。
接著皇上的儀仗已在門外,一切無法掩蓋。
從燈兒的表情來看她顯然也不知情,寧王昏昏沉沉地坐起身,臉色一沉,看到我的那一刻,別過臉去,不敢與我對視。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抓起燈兒手里還未來得及給我戴上的蒙眼布將寧王的眼睛蒙起來,然后把他推給燈兒。皇上進來的時候,見我穿著褻衣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冉美人,沒有注意到一邊將要沖過來的寧王。
我和他是那樣相像,即使是皇上都分辨不出。
我跪在地上叩頭道:“父皇,兒臣冤枉。”
“父皇”“兒臣”這樣的稱呼我一點都不感覺陌生,似乎原本就應該是這樣,是父子,而不是君臣。皇上盛怒之下甩了我一個巴掌,我的嘴角立即滲出鮮血。
如果這一掌真正打在寧王身上,不知又有多少人要為他心疼。
但是心疼我的人,沒有。
瑾貴妃匆匆趕過來,看到這情景,幾欲昏倒,但她還是注意到了蒙眼之人的奇怪舉動。
于是我和冉美人都分別被軟禁起來。
寧王被燈兒連拉帶拽地趕出去。瑾貴妃走之前繞到我身邊,哭得顫抖不止,看似不忍地擦去我嘴角的鮮血柔聲安慰,實則說的話是:“算你聰明?!?/p>
于他們而言,如果我連聰明都沒有了,還能憑借什么活下來呢?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而今天,我很想知道我和寧王一模一樣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
我多么希望只是前者。
五、安然釋放
在被軟禁的這幾天里,我仿佛從未享受過這般安寧。我終于有時間可以仔細回憶一些線索,但是都是徒勞。
當時我的所作所為幾乎出于本能,不假思索,又或者在我決定退出的那一刻就注定我的結局只有替他而死。
博愛仁慈的寧王我總是不放心,而燈兒聰慧有謀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生于黑暗,長于黑暗,也將死于黑暗。
就像從未在這世間露面一般。
第三天,我卻被放了出來。
很多事情都變了,梁王不再是梁王,只是一個皇子,皇后的鳳印落到了瑾貴妃手里,冉美人升了冉嬪,最重要的是,寧王被立為太子。而燈兒,將會是太子妃。
我還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冉美人最后冒死將皇后和梁王威脅她的所有事情坦白。
冉美人還是秀女的時候對梁王一見鐘情,接著她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但是后來她才知道梁王是因為冉家的關系才假裝與她相好。
她成為美人,本以為梁王不會再糾纏,結果他卻拿著一些舊物說是他們私通的證據逼迫冉美人成為他和皇后的棋子。
冉美人被利用苦不堪言,夜夜不得安眠,想要與他們決裂,最后皇后就用這一招栽贓寧王,同時解決知道他們太多秘密的冉美人,只是沒想到,冉美人竟然可以不顧及自己的顏面和性命將這件事全部說出來。
冉美人也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除了燈兒、瑾貴妃和寧王沒有人知道被軟禁的人不是寧王。
我天真地以為寧王或者是瑾貴妃會告訴我真相,但是他們都只字不提。
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只不過是一個在黑暗中存在的別人的影子,而這一次,真正地證明了我的用處。
怪只能怪我自己看得模糊,活得糊涂。
接下來的日子里,大家都忙著太子冊封禮,那天太子和冉隱燈也將完婚。
以前我對燈兒的情愫全都應該忘卻,因為我只是單相思,而他們卻是兩情相悅。
我以暗衛的身份一直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暗衛就應該是,我看得見你們,而誰都看不見我。
一日,我回房,床上疊放著一塊蒙眼布,兩端似乎繡的是蓮花。眼布下面是一張方子,上面的藥材都是治療眼疾用的。
是燈兒送我的?
我自嘲地笑了,她知道我騙了她又怎么會送這些給我。那夜她偶然的潛入,或許又是一種試探。
六、絕情母妃
冊封禮前夜,我被瑾貴妃召去嘉禧殿。
自從我被軟禁以來,她都沒有好好休息過,見她時,她正躺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我不愿意打擾她,就放緩呼吸靜靜地等待。
她眼角的皺紋多了,也深了。
良久,她醒來,依舊是滿眼的疲憊。褪去了往日的端莊高貴,她只是一個憂慮兒子的母親。
她起身示意我跟她走,一直走入她的寢殿,她在一個架子上摸索了一番,架子移開,眼前是一個黑洞。
我跟著她走進去,直到一間暗室。她抑制自己的感情,問我:“還記得這里嗎?”
怎么能不記得?這里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只是沒想到竟然是在瑾貴妃的寢殿下面。想到那些黑暗的血腥的過往,在上面的她怎么能夠安然入睡?
“你是我的兒子,我想你應該也猜到了,那次我腹中其實是一對雙生子,衡兒和你,但是……我只能留下衡兒……
“我承認,我恨你,要不是因為你難產,損傷了我,我不會再也不能生育,而我千辛萬苦生下的你,眼見著也快斷氣了……我不敢看你死在我面前,所以讓奶娘從地道把你丟了……奶娘心善,舍不得,就把你一直藏在了這里,這也是一年后我才知道的,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給你一個正當名分了。所以只能一錯再錯?!?/p>
她背對著我,回憶過往,和我想的有一些出入,但是沒有讓我驚訝,直覺告訴我,我就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我沒想過你能活下來,不然就不會……”她哽咽著拭淚。
“不,這樣的借口只能讓你自己安心而已?!彼膭幼鹘┰谀抢铮砬楣之惖爻蛑遥疫有貞?。
“如果一年之后你發現我還活著,即使沒有名分,作為你深愛的兒子,你是不是完全可以把我交給信賴的人家撫養,可是你卻選擇了將我囚禁,并且訓練為暗衛。”我不會忘記那十年煉獄一般的日子,那是想死也無法死去的輪回地獄。
我走到她面前,拿下眼布,指著自己和魏衡一模一樣的臉,直視她一字一字道:“你只是怕我離他太遠,不能立即代替他,去!死!”
我怎么可以辜負那晚她說的四個字“算你聰明”。我的母親心心念念地希望我早點消失,我不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她怕我在發現秘密之后,取而代之。
“明天你替他接受冊封,”那是命令的語氣沒有任何商榷的余地,“皇后和魏衍一天不死,就還會再爭?!?/p>
我冷笑:“你用詩書凈化他的情操,卻用殺戮篡改我的心性。你有沒有想過,他現在如此仁義寬厚,不忍構陷傾軋殺戮,如何能成為一代帝王!”
“你會幫助他,他是你哥哥?!彼蝗涣脸龈星榻^招。
“你覺得我會幫助隨時要我命的人?”
“衡兒從來沒有想過殺你?!?/p>
“手足相殘,這宮里還少嗎?你要的從來都不是兒子和親情,我們只不過是你權利和地位的保障而已!最后我們誰能活下來都不重要了,因為你一定是太后!”
她踉蹌著后退幾步,不敢置信,我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狂奔出甬道,不想再記起這里的一切,但我一踏出密道,另外九個暗衛就把我制伏,她的聲音在我背后溫柔地響起,似是夢囈:“孩子不要怕,明天你就會和冉隱燈成婚?!?/p>
而后,我被點了穴不省人事。
七、真相
黎明時分,我突然聽到有人大喊:“逆賊魏衡的寢殿,殺光!一個不留!”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元宸殿內暗角處,沒有束縛。
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和從未有過的失落,快速喬裝一番準備混入外面的人群。
一封信從我的衣襟內滑出來,我匆匆看了一眼,臉色煞白,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我抑制住心中的極度悲傷,向冊封金殿疾行而去。
寧王信上所言,一字一句,錐心刺骨。
他告訴我,十歲時的地底相遇之后,他就探聽出我是他的孿生弟弟。
他讓我學習經史子集治國之道,目的就是在未來將江山交給我,補償我在地底受盡折磨的那十年。
他深知我好強,不服輸。知道我不會接受他送給我的一切,所以他希望我一件一件從他手里奪走,而他,只為了提升我,使我更加強大而存在。
寧王和瑾貴妃預感皇后在冊封禮前后會有動作,所以這一次,他瞞著瑾貴妃將我救了出來,他不愿意我再一次成為他的替身,因此,他決定背負起他的命運。
他的唯一希望就是我能夠理解母妃并且原諒她。
我在一片狼藉的宮里穿梭,兵刃相接之聲不絕于耳,尸橫遍地,宛如修羅場。
看這情形,魏衍一定是計劃好篡權奪位,方才那些侍衛將哥哥稱為“逆賊”,想必皇后和魏衍已經得逞。
我拼盡全力,害怕慢了一步就再也見不到我的哥哥,還有一直讓我誤會的燈兒。
哥哥被她感動過,也愛她,但是哥哥覺得他們并不適合。
我好傻,直到哥哥告訴我,我才確定燈兒對我情真意切。
她一直為我的眼疾遍訪名醫,那張方子就是她辛苦求來的。在我代替哥哥軟禁的時候,她聯系冉家,說服冉美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是害怕失去我。
我自卑,不敢邁出第一步,猜測揣度,最終與她失之交臂。
到達冊封金殿時,我立在門口看見金殿之上身披龍袍的魏衍癡迷地撫摸著龍椅,正欲坐上去,我除去臉上的偽裝,他大驚之下差點滾下來,他喊:“魏衡,鬼!鬼啊!”
“錯了,你該稱朕為皇上?!蔽蚁裎汉庖话?,語氣柔和,嘴角眼角噙滿仁慈的笑,無盡的光華自我周身噴薄,不怒自威,連我自己都差一點被騙過去。
我一步一步走向魏衍,經過了癱倒在地四肢無力眼神由無措變為釋然的母妃,我想她中了迷藥,沒有見到哥哥和燈兒,但是在母妃先前的目光里我已經猜到了幾分。
我的笑從未這般柔和過,像冬日里看似溫和的暖陽,卻照不進人心,也暖不了我自己。
我不屑于殺掉這個逼宮弒父殺兄的惡人,皇后以為我是那個不會武功的魏衡,舉劍,拼盡全力,對我劈來,我欠身一讓,她無法收勢,尚在恍惚中的魏衍就倒在了她的懷里,最后,她手刃自己的兒子,自此,她瘋了。
我坐上龍椅望著這金碧輝煌下的血流成河,我已經不能再用蒙眼布逃避這真實的黑暗了。
母妃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抱住我,似乎要把我揉進她的身體里,她泣不成聲,只能喊:“衡兒……衡兒……”
這是我的母妃第一次抱我,炙熱、馨香、柔軟,我一直等著這個擁抱,等得失去所有。
我問她:“父皇呢?魏得和冉隱燈呢?”
她哭花的臉上一片慘白,聲音因極度憤怒而顫抖著:“你父皇昨天晚上薨了,是皇后!是他們毒死了你父皇!沒想到二十多年的結發之情,皇后視如草芥!”
她的眼里滿是仇恨,看著倒在血泊之中的兩個人,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我……我又好得到哪里去呢……得兒……得兒,我從來沒有抱過他,他是我的骨血啊,我就這樣把他推入了地獄……是我把他推上了馬車,由冉家護送著連夜出了皇宮,冉隱燈與得兒同車,為的就是迷惑他們,讓他們不會再懷疑你還在宮里……他最后從窗口看了我一眼,從留戀到理解原諒,當時我就后悔了,他的人生才剛開始……”說到后來,母妃氣若游絲,眼神空洞,好像已經預感到了什么,將我抱得更緊了,“衡兒,你不會離開母妃的對不對?永運不會,對不對?”
我迎上她祈求的眼神,握住她冰涼的手,低聲道:“是,永運不會?!?/p>
我在她的眼里看見她對魏得的痛心,我決定不告訴她真相,因為我依稀記得在那地下的十年里,很多次送飯時我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而露面的僅有一人,還有一人,隱在暗角,只留給我一片華美衣角,我想那就是她,她也有過不忍,但她是后宮中的女人。她也許再也承受不起失子之痛了,那么就一直錯下去好了。
哥哥,我曾是你的影,在你離去之后,疏影也死了。
我成為你,魏衡。
最后你們還是用經緯交錯的情將我捆在了血河上的龍椅,獨留我一人坐看一國繁華。
八、等
這明晃晃的宮殿下埋藏的黑暗還是會刺得我眼睛生疼,直刺進我千瘡百孔的心。
在我一個人的時候,我還是會用燈兒送我的蒙眼布蒙住眼睛。
這是今生我和她最近的距離。
那夜,她原是想與我同行共赴生死。但是她卻不知道,我的哥哥代替了我。之后我再也沒有得到他們的任何消息。
我終于看清布帶的兩端繡的是蓮花燈,她為我掌燈,虔誠希望,我能得到佛祖的庇護,光明的庇佑。
當我將蒙眼布束起的時候我才驚覺,原本遠隔兩端的蓮花燈,交錯相合,恍若并蒂。
因為那藥方,我的眼疾有所好轉。她會回來吧,明天?后天?或許更久……但是我會等,等到用她苦心為我換來的眼好好看清她,將她清晰地刻進我的心里,再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