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2012年,《讀者·校園版》介紹過嚴凌君老師和他的“青春讀書課”。在應試教育的背景下,他是一位充滿理想主義的語文教師,在努力地還原語文教育的初衷。除了課堂上的努力,嚴凌君老師還主編了一套內容豐富的《青春讀書課》叢書,作為語文課堂的補充。從今年開始,《讀者·校園版》增設“講堂”欄目,請嚴凌君老師開講他的“青春讀書課”,希望更多的人能與我們共享“青春讀書課”的魅力,也希望通過這個欄目能找到更多有想法、有個性的老師,讓志同道合者相互交流,為語文教育多保留一些生機。
一個男人一生中生命力最旺盛的時候就是青春期。因為他所有的欲望都開始展示出來,所有的夢想都準備開花。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在莽撞地沖刺,向他未來的人生奔跑。許多男人的一生在二三十歲就已經過完了!因為三十歲以后的男人,往往變成了之前生命的影子,在不斷重復他曾經的夢想,曾經的激情,曾經邂逅過的女孩,曾經愛過或思念過的那些故事。三十歲以后他就活在一種重復之中,他不再去創造,不再去更新自己的生命了。
一個處在青春期的男孩,還不能說是個男人,而是在男孩成為男人的過程中,這時候的你,是最為生動、最為美麗的。
馬雅可夫斯基是一位流浪詩人。他是格魯吉亞人,跑到莫斯科去流浪,睡在街頭,混在酒吧,除了兩只手,他一無所有。他混跡于社會各階層之間,感覺自己就像一頭奶牛,身上充滿了感情的乳汁硬要擠出來,喂養這個世界。這個時候的馬雅可夫斯基,處于一個男性生命中最為狂放的階段,生命力最為旺盛,夢想最為豐富,情感也非常激烈,他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在這個時候都表現了出來,他的詩《穿褲子的云》就寫于此時。
天上的一朵飄浮的云彩,怎么能穿上褲子呢?云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褲子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的裝備。一朵云穿上褲子意味著什么呢?“云”的文學意象,來自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散文詩《云》。“云”是流浪漢的形象:無父無母、無上帝無國家、來無影去無蹤的流浪漢。無拘無束的“云”穿上褲子,就是一個以“云”為靈魂的人、一個自由的流浪漢。這就是馬雅可夫斯基的自畫像。這首詩的原題為《第十三名使徒》。耶穌只有十二名使徒,這并不存在的“第十三名使徒”,就是一個異端、一個反叛者。正因為如此,這首詩在當時不能發表。我們可以看這首詩的序詩:
你們的思想
正躺在軟化的大腦上做著好夢,
好比油污的沙發上躺著個吃胖的奴仆。
我卻偏用血淋淋的心的紅布挑逗它,
辛辣地嘲諷,刻薄地挖苦。
我的靈魂沒有一絲白發,
也沒有老頭兒的溫情和想入非非。
我聲如炸雷,震撼世界,
我來了——挺拔而俊美,
二十二歲。
粗魯的人用銅鼓演奏愛情,
溫柔的人用的是小提琴。
可是你們都不能像我這樣,
把自己從里面到外面翻個過——
把全身都變成嘴唇!
我可以變成嗜肉的狂人,
像天空一樣的變幻,忽晴忽陰;
隨你的便吧——
我可以溫柔得讓你挑不出毛病,
不是男人,而是一朵穿褲子的云!
詩人的想象力和勇氣都是驚人的。當時,他們幾個小青年,組成了一個詩派,叫作“未來派”,他們聲稱:“我們是屬于未來的,不屬于現在,現在的一切都要打倒,普希金應該被扔到大海里去。”
這很狂妄,尤其對于今天的中國學生而言。“五四”一代和“文革”一代的學生就很狂妄,但這兩代人的路徑相反:一個是創造,一個是毀滅。真正意義上的青年,就應該有否定一切的勇氣,然后還要有再造一個新世界的夢想,這是一個青年最寶貴的品質。如果你缺少這種狂妄,那只能說明你已經被現行的教育體制徹底馴化了。愛因斯坦曾經感慨:“現在的學生,不是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而像實驗室里那種訓練有素的狗。”
詩中的“你們”指的是誰?是當時的蕓蕓大眾,我們今天來看,也可以是指現代人。你們的思想,就像是去勢了的奴仆,再也沒有生命力了。而我呢,像個斗牛士一樣,用諷刺和挖苦的紅布挑逗它,讓你們活躍起來。“我的靈魂沒有一絲白發”,純屬驚天的想象和沖動。我一點都沒有衰老,沒有退縮,沒有妥協,也不會投降。更沒有老頭兒的溫情和想入非非,是沒有負擔的新生兒。“我聲如炸雷,震撼世界,我來了,挺拔而俊美。”這種自畫像,我當年讀它的時候可是熱血沸騰,不知道你們現在讀起來感覺會怎么樣?
馬雅可夫斯基充沛的感情是怎么來的?只是一次不成功的戀愛,讓他激情澎湃。他說別人用銅鼓和小提琴演奏愛情,你們都不能像我一樣,我可以把自己從里到外翻個過——以嘴為中心把自己翻過來,全身都是嘴唇,渾身都在述說愛情。我的情緒就像天空的云彩一樣變幻不定。我也可以溫柔得讓你挑不出毛病。多變正是青春的本質。卡夫卡《變形記》的開頭:格列高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甲殼蟲。這種變化是人被異化了。還有一種我想變什么就變什么,誰?孫悟空,他有七十二變。這種渴望變化正是青春的本質。“我的靈魂沒有一絲白發”,這是詩人的自我描述,是一個非常自傲、自負、崇高的自我認定。說明自己不接受任何陳規陋習,是為了改變世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