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時長歌

張蕓欣

壹·『趙長歌』

遇見趙長歌的那一日，是我在碧心湖底冬眠的第三千年。

最初我是被一陣簫聲吸引的。

這簫聲悅耳動聽，卻帶著無盡的愁緒，盤旋這碧心湖的上空，久久縈繞不去。

春寒料峭，碧心湖還結著厚厚的冰，我知是有人設了結界，便沖破了結界，自冰面鑿開一個窟窿。

我用力地一躍想縱身跳出，剛探出個頭，卻被卡在了中間。

“蛇……妖……”

還未來得及瞧清楚來人，只聽見撲通一聲，來人便在我眼前倒了下去。

我快速化了個人形，將他抱上湖心亭，試了試他的脈搏，還有氣息，于是我度他一絲仙氣，他逐漸蘇醒。

“有妖怪……姑娘你看到了嗎？這冰下竟然有妖怪。”他有些慌亂地問道。

我看他惶恐的樣子，有些想笑，我不過睡了三千年，人類怎變得如此膽小不濟。

“沒有妖怪啊，我只看到你躺在冰面上，將你扶到此處。”我露出盈盈一水的眼睛，淡然自若地接他的話。

“咦，怎的就不見了。就在那里，有個冰窟窿。”他看向冰面，指著剛才的方向，“冰窟窿呢？”

湖面已經被我封回原位，絲毫沒有破綻。

“定是我眼花了吧。”他莞爾一笑，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幽幽的香氣中，我迎上他的臉龐，才發現他竟長得如此好看。唇紅齒白的模樣，星眸一點，似銀河的星，微微瞇起來看著你，豐神俊朗。

“多謝姑娘剛剛救了在下一命。”他不忘道謝。

“舉手之勞，公子無須掛在心上。”反正是我將你嚇暈，算是扯平。

遠處有一小廝模樣的人急急忙忙地跑來：“慕王殿下，你怎的在這兒？讓奴才好找，別忘了今日要進宮面圣。”

“現下我要走了，長歌改日再來拜謝姑娘。”

他白色蹁躚的衣袖在這粉色的桃林里像是蓬萊仙境的祥云，謫仙般地離去。

我一揮手，湖面上的厚冰盡數散去，湖水頃刻間清澈如明鏡，我站在湖邊照了下自己的面容，凝脂般的肌膚，黛色的眉，雙眼灼灼其華，顰笑間，如絲如媚。

這便是蛇成人形后幻化的美貌，妖嬈魅惑，讓人難以忘懷。

“被自己的美貌給嚇到了吧？”

天空中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扇動著巨大翅膀的無采鳥在我頭頂盤旋。

我扯了一下嘴角，道：“鳳羽，別來無恙。”

貳·『三千年前』

鳳羽是我與姐姐四千年前在昆侖虛救下來的無采鳥。聽聞涅槃之后會化身九頭身，是極祥瑞的神鳥。不過鳳凰涅槃并不是易事，鳳羽修煉了幾千年，也還是一只普通的無采鳥而已。

四千年前，我本是載天山下渭河里的一條普通的黃蛇，后被巨人夸父馴服，掛于耳上飼養。

夸父在函裕關被黃帝部將應龍射殺。我與夸父一同激戰，蛇膽幾乎破損，所幸當時快要修煉成仙的姐姐度我一口仙氣，護住我的膽。

我卻在疼痛中，昏睡過去。

三千年來，鳳羽在桃林設了結界守護我。這一片花海般的桃林，是當年夸父手持的上古兵器所化，一草一木皆有靈性。

其實姐姐早在兩千歲的時候修出了仙骨，只要到蓬萊島摘一顆并蒂果吃下，就能成仙，她遲遲不去蓬萊島取并蒂果，只不過因為她愛上了夸父，舍不得離去。

那時我并不懂得，這塵世間的情愛為何如此難纏。

“你講話也忒刻薄了些，人家公子好心好意。”鳳羽給我倒一杯桃花酒。

此刻的鳳羽化身玄衣墨發的美男子。面容俊朗，笑意蕩漾。

“姐姐身在何處？”

“聽說去了雪山之巔尋找救治夸父的法子。那雪山我去過一次，還沒上去，差點將我凍死。”

“蛇類不怕寒冷。我去找她。”我欲起身。

“你蛇膽破損，連雪山都無法靠近。”鳳羽提醒我。

我這才憶起，我的蛇膽在三千年前已經破損，不要說去雪山，就連修仙也成了難事。

鳳羽突然說道：“國師府的虛無老道兒那有一枚快要研制好的丹藥，吃了可恢復你那心膽的完整。”

“果真？”我有些激動。

“不過虛老道行很高，這幾年還請了昆侖虛的天師后人在他紫金殿護衛，但凡妖魔鬼怪入侵，立刻用斬妖劍給斬個元神俱滅。你若是要去，定要顧得性命才好。”

“這么多年，有勞你了。”

“你姐姐臨走之前曾告訴過我，要相信這世間的真情真愛，修仙并不是最重要的。”

這是鳳羽臨走前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叁·『只被景色迷』

第二日趙長歌又來到桃花林。我將桃花林布了個五行八卦陣，來抵擋他的進入。

但他卻似乎并不受這八卦陣的阻礙，繞了幾圈，便穩穩當當地來到了桃花深處。

我正在翻看鳳羽留下來的典籍，上面記錄了這三千年來世間的變化。

看到興致之處，趙長歌卻一把將我的典籍拿了過去。

“將書還我。”我怒瞪著他。

“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還你。”他將典籍晃得老高，像和我耍賴一般。

“素兒。”我答他。把手伸到他面前。

他將書還我：“我叫趙長歌。”

“趙長歌。”我呢喃了一聲。

“你是哪里人，為何在這桃林里？”他問道。

“我原住在千里外的雪山腳下，來洛煙城看望友人，誤入了這桃林，被景色所迷。”

三月的桃林，確實美不勝收，一點翠，一片紅，映向交錯，似朝霞玉露，瑤池仙境也不過如此。

“什么時候離開洛煙城？”

“明日。”

他便不語，只將蕭放置唇邊，輕輕地吹奏。樂音盤旋在桃林之中，惹得桃花競相開放，香氣馥郁。

肆·『史云修』

我準備去往國師府偷盜丹藥。

要入國師府，先要做些準備。

好在這片桃林是夸父手持神器所化，一草一木皆具日月精華，帶著靈氣。

很快我用葉片做好了一身護身鎧甲，這身鎧甲可保我順利穿過任何結界。再折了一枝樹條化成一柄佩劍。只有這妖氣，不能頃刻成事，必須用桃花林的桃花裹滿全身，日日在月光下抖落。連續七日，妖氣才能盡除。

白日里我只好潛回碧心湖底睡覺。

那位被我言語激走的公子，日日都來桃林里。我看他找遍整座桃林，也不見我，只幽幽嘆氣，沿著湖心亭里坐下，拿著玉簫吹奏。

他的簫聲那樣凄婉，我時常在湖底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這樣連著七日，仿佛夢境一般。

我終于將周身的妖氣抖落得一干二凈。

我走的那日趙長歌并沒有來，我留戀地望了這桃林一眼，有種淡淡的眷戀。

剛走到國師府門口，就見一個結界罩住了國師府。那并不是一般的結界，金光璀璨，集合了五名道行高深的法師所布，一般妖魔只要走進，立刻魂飛魄散。

所幸我穿了護身鎧甲，并不受結界影響。我學著進出的小丫鬟變了個樣子，再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國師府很大，若不是因為煉丹爐的方向散著仙氣，我定是找不到。

照看丹爐的是兩個弟子，我將他們迷暈之后，欲打開紫金爐去找仙丹，剛要伸手，就被不知哪里飛來的一只大鵬鳥啄去了一塊肉。

“哪里來的妖孽，竟然想盜仙丹。”一道男聲從我身后響起，一位穿著道袍的少年正目光熠熠地看著我。

他的臉也算英俊，但是卻透著一股正氣凜然的樣子，分明是好看的臉龐卻緊鎖著眉頭。大鵬鳥剛才還兇惡異常，卻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變得乖巧伶俐。

我看到他的袖中露出一截刀光，那一股強大的戾氣便是鳳羽告訴過我的斬妖劍。

這是昆侖虛天師一派的神器之一，出劍見血，遇妖殺妖，遇鬼刺鬼。

我的那把桃木寶劍雖然是桃林的樹枝幻化，但威力卻只有這把斬妖劍的千分之一，若用我的千年道行硬碰硬，估計也只能打個平手而已。

“奴婢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國師府的一個丫鬟，國師命我來看看弟子們有沒有認真守護丹藥，我來的時候卻看到他們都暈倒在地，不過一時情急，就想打開丹爐看看。”我隨便扯了個謊。

“國師府的丫鬟？”少年似乎不信，走向我，靠近了，似乎要從我身上聞出什么味道。

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并不是香粉香料，是從身上散發出來的。

我屏著氣，站在原地不動，任他尖銳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

“居然沒有一絲妖氣，應該是人。”所幸少年的道行不高，我這障眼法暫時逃過了他的眼睛。

我低下身：“那奴婢告退了。這手臂被鳥兒啄了一下，甚是疼痛。”

我的眼眶中很快蓄滿了淚，大眼忽閃忽閃地看著他。

“我這兒有我在昆侖虛煉制的百花果，吃下去可幫助爛肉恢復。”

“謝公子了。”我剛想伸手。

“等等！我記得這國師府從來都沒有丫鬟，你……你哪兒來的……”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破綻，提起手中的斬妖劍，指向我，作勢要沖我刺過來。

“云修，劍下留人。”趙長歌從殿外走進來，一把拽過我護在身旁，似寵溺地點了一下我的鼻，“你這小丫頭，什么不好玩竟來偷看丹藥。”

“慕王認識此人？她說她是國師府的丫鬟，可這國師府根本沒有丫鬟。”

“素兒這丫頭就是任性調皮，她是我新納的小妾，平日里被我寵壞了，我一直和她說這枚紫金丹的厲害，她起了好奇心，想來一看丹藥。”

趙長歌說完，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很快就會意，嬌羞地靠在他的懷中道：“王爺，素兒不知公子是王爺的友人，怕他責怪，只好騙公子說是國師府的丫鬟。”

“慕王，我不過就回昆侖虛半年，你竟也開始貪戀女色了。這紫金丹是寶物，太多妖魔鬼怪打它的主意，以后莫要拿這個開玩笑，這可是你……”

“好啦好啦，云修，你真是一點也沒變，去了昆侖虛半年還是這樣的嘮叨。那我先走了，有空上王府來我們敘敘舊。”

伍·『紫金丹之緣』

趙長歌就這樣將我帶離了國師府，我看著離我遠去的丹藥，真有種心在淌血的感覺。

就差那么一點點，都是因為那個少年！

“你看你那個樣子，像是要吃了人一般。”趙長歌在馬車里為我的手臂上藥。

其實這個傷雖痛，但是只稍稍施個法就很快會愈合，但是我又不能在趙長歌面前施法，怕嚇到他。所以只能任他將我的手臂握在手中，細心敷藥。

“疼嗎？”他皺著眉看我。

“不疼。”

“都去了一大塊肉了還說不疼。”他給我的手吹氣，暖暖涼涼。眉目甚是擔心。

“你為何要來偷丹藥？”

我想了好半天才編出個理由：“我師兄前幾日被猛獸襲擊，大夫說他活不過三個月，只有這紫金丹才能救得了他的命。所以我將他安置在醫館，冒險來偷紫金丹。”我覺得這個謊言算是比較完整，不容易聽出破綻。

“你竟然為了你師兄連命都不顧，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吧？”趙長歌的聲音有些哀傷。

“我自幼和師兄一同長大，感情很深，別說一枚丹藥，就是要我一條命，又有何妨？”

我垂下眼瞼，顯得無比感傷。

“這紫金丹還差一個月方才煉成，就算你現在強行帶走它，只不過是普通的藥石一枚。”

什么？害我差點沒命的紫金丹竟然時間搞錯？鳳羽那只該死的無采鳥，竟然騙我？

“如果你真的這么想要這枚紫金丹，我可以將它要來，贈你。”趙長歌突然說道。

“真的？”我抬頭去看他，我并不相信有這種好事。

“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果然，人都是有要求的。

“我希望你在我府中陪我一個月。”

陪他一個月？他的要求倒是不高，我一個蛇妖，還怕他對我如何？

他見我遲疑，以為我在擔心“師兄”：“你師兄那邊我會派人照看好，定會保他三個月周全。我不會為難你，我只是，我只是有些無聊罷了。”

他說得很真切，并不像是有別的企圖，我想了想，比起偷金丹，陪趙長歌似乎是更簡單的一件事。

“好，我答應你。”

陸·『慕王府』

趙長歌是洛煙國皇上的第七個皇子。

母妃是竺蘭國的長公主，在生趙長歌的時候難產過世。趙長歌娘胎里帶了病根，皇上因此對這個體弱多病并失去母親的皇子多了些疼愛。

十歲的時候就許他出宮建府，并封了慕王。

而史云修是昆侖虛天師一派的大弟子，學得精湛的醫術和斬妖除魔的法術。是他的至交好友。

趙長歌的小樓前院種了很多株的桃樹，那些桃樹像是新栽種，連泥土都是翻新過的痕跡。

服侍我的小丫鬟小翠告訴我：“這是慕王前些日子讓人種下的，每日每日地澆水，剪枝丫。”

我近了看，才發現那些桃樹竟然都是碧心湖旁邊的桃樹移植過來的。我記得那些桃樹的氣味。

伸手折了一朵桃花，湊近了聞，它們多了一絲絲哀婉的惆悵。

定是趙長歌日日在此吹奏悲傷的樂曲，才讓這些有靈氣的桃樹都變得憂愁。

晚上他來與我一同吃飯，都是些清淡小菜，卻有一碗熬得極好的紅豆蓮子粥，暖暖糯糯的，一吃就滑到胃里。

我一吃就吃了三碗。從碗中抬起頭來之時，趙長歌嘴角含笑地望著我，看得我有些不自然起來。

他拿袖子為我擦去嘴邊的米粒：“你是很久沒吃這些了吧？”言語那樣輕柔，溫熱。

我恍了神，心里竟是暖的。

“你師兄居住的那間醫館我已經派人照看了。你無須擔心。”

我有何可擔心的，醫館里的“師兄”不過我是施法照著鳳羽的相貌變的，來騙騙這些凡人。

柒·『玲瓏簪』

那夜，我在榻上輾轉難眠，三千年來我都從未在人類的床上睡過，好不習慣。

二更天了還沒睡下，只好起身想去前院看看趙長歌。

正想幻化成小蛇，卻發現房間里有人的氣息。

“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一點不像昆侖弟子所為。”我大聲說道。

史云修現身在我眼前，還是那一雙凌厲正氣的眼睛：“你藏得真好，一點妖氣也看不出，我險些就被你騙了。”

我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他識破了身份，但嘴巴上還故作糊涂：“素兒不知公子在說什么。”

“你不用狡辯了，我已經去醫館看了你那位所謂的師兄，我想它還禁不住我斬妖劍一刺就會幻滅了吧。”

“那你還在等什么？”既然已經被看穿，我也無須掩飾。

“我只是奇怪，你布的結界，是我們昆侖虛獨有的‘靈犀結，你從何處偷學來的？”

“靈犀結”是鳳羽傳授給我的，我這才想起，鳳羽曾在昆侖山拜師學藝，與眼前的史云修，算起來還是師侄關系。

“你想知道嗎？”我故意靠近他。

“你今日若肯說實話，我便給你一條生路。”

“好說好說。”我從發髻上摘下一支發簪，“認得此物嗎？”

“這是，玲瓏簪。可看一千年前往事。是我昆侖虛至上法器。”

“看來還不是孤陋寡聞。那你可知這法器還有另一層用法？”

“什么……啊！”發簪在我念決之后變成一面銅鏡，將史云修吸了進去。

“放我出來，你這個妖女。”被困在鏡中的史云修這才發現上了當，氣急敗壞地大罵我。

我把玲瓏簪變小，史云修的聲音頓時消失不見，發簪又回到我的手上，插回發髻之中。

“等我拿到丹藥，再放你出來吧。這幾日你就先在這玲瓏簪里游覽游覽。

收拾完了史云修，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前院的燈還亮著，我化身成一條小巧的黃色小蛇逶迤而至，趙長歌還在挑燈看書，連紅燭被風吹落也不曾察覺。

我拿身軀一擋，才擋住他被燭火燙傷。自己倒讓燭火燒焦了一塊肉。

“這么大的紅燭燒下來，定是疼了吧。”他小心翼翼地將我從書桌上卷起。拿出藥箱，為我敷藥。

對待生靈都這般溫柔，可見趙長歌的善良。

“素兒。”他突然說。

我嚇了一跳。他竟然喚我素兒。

“為何你只有在遇到危險之時才會這般乖巧，為何你總是對我的好意視若無睹，為何你總是要逃避你自己的心？”

“我定是太寂寞，才對一條蛇說了這些。”原來他以為我聽不懂，在自言自語。

“看來你這條小蛇，今日只能讓我陪你了。”

他在榻上睡下，將我放在他懷中，月涼如水，透過窗欞打在趙長歌的臉上。白凈清澈的美少年，如月光般安靜的光芒叫我看得有些癡迷。

“只要你在我身邊，哪怕只有一日，我也是快樂的。”他嘴角帶著暖暖的笑容，將我的身軀圈在懷中。他的呼吸均勻，懷抱溫暖，我竟很快便入睡了。

捌·『得此一人，此生何求』

白日里我是趙長歌府中的客人，他對我禮待有加。夜里我是他懷里的一條小黃蛇，與他耳鼻廝磨。

他將院子里全部種滿桃樹，在桃林里吹著簫，和那時候我還在碧心湖時候的簫聲一樣凄楚落寞。我總會坐在院中托著腮看著他，他白衣勝雪地站立，謫仙一般。

他與我一起在桃苑中吃飯，閑來無事還會帶我逛逛集市，人間的集市已經盛產琳瑯滿目的物件，精巧的紙鳶，栩栩如生的捏面人，還有吃在嘴里甜絲絲的糖畫。

我喜這個，又愛那個，他只是笑著在后面付錢，沒有半分不耐煩的神色。

我們去洛煙城吃有名的八寶鴨，他將鴨肉放入我的碗里，細心地喂我吃下。

洛煙城從此盛傳，慕王愛上了個美艷的女子，日日帶她游玩，似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可是每每到了夜里，他看著我的樣子，竟是帶著濃濃的傷感。他撫摸著我的蛇身，說：“別人都說蛇是最薄情寡義的，你溫暖了它，它隨時有可能反將你咬死。”

我無法回答他，只能靜靜地望著。

“可是就算是咬死又有什么關系，我從來都不在乎這些。”我的心有種錯覺，他似乎覺得我聽得懂這些話。

這樣的時光很快就過了二十幾日。離丹藥煉成，只差三日。

我沒想過，在這節骨眼上，大鵬鳥竟趁我睡著之際將我的玲瓏簪偷走。史云修從玲瓏簪里被放了出來，又來找我。

趙長歌那日并未在府邸，我在桃苑中看著飄零的桃樹彈琴。

史云修氣我將他鎖在玲瓏簪內，怒氣上涌，用了十分力來降我。大鵬鳥也在側幫忙，我拼盡千年修為，和史云修大戰了十幾個回合，終于落得滿身傷痕，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這妖女，還有何話可說？！”

“成王敗寇？”上天不眷憐，終還是讓我死于昆侖弟子手中。

“看在你和我們昆侖虛有些緣分，我……我會保你尸身。”

我緩緩地閉上眼，眼前竟浮現趙長歌的臉，他笑意盈盈的眸子，溫暖地望著我。

一道劍氣朝我的喉間刺來。

“云修，不要……”并沒有疼痛的感覺，我睜開眼，趙長歌用手握住史云修的斬妖劍。

斬妖劍遇到妖魔才是神器，遇到凡人，只是一柄普通的寶劍。

鮮血滴滴答答地從寶劍上淋了下來，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袖。盡管如此，他卻還是將我緊緊地護在身后。

“慕王，這女子，她是妖，是妖啊。”

“她從未害過我，她不應該死。”

“可是她要紫金丹，那紫金丹是拿來……”

“云修，我們自幼一同長大，情同手足，我從未求過你，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放過素兒。”

“你會后悔的。”

“不，云修，我此生永不后悔，求你成全我吧。”

“罷了罷了，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史云修收回斬妖劍，騎著大鵬鳥離去了。

我幾乎去了半條命，趙長歌抱著我回到廂房中。

四月的桃花依然開得正艷，漫天飛舞的細碎迷離在我的四周，趙長歌的眼神純澈，又那般堅定，一步一步走得如磐石穩重。

他低下頭來，附在我的耳邊道：“別怕，素兒，有我在，沒人能傷害到你分毫。”

我倚在趙長歌的懷中，貼著他溫暖的胸膛，想起書上說：得此一人，此生何求。

玖·『原是我太傻』

趙長歌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日。

是史云修開的藥，固本培元湯，對我們蛇類的恢復很有好處。

趙長歌怕被別人發現，都是親自熬制，每副藥大火煎三個時辰，小火煎兩個時辰，每隔一個時辰往里面加半碗水。

我最討厭喝這些苦藥，他拿很多蜜餞給我去苦味。

他只字不提我的事情，仿佛史云修沒有出現一般，依然待我溫柔體貼。

我也難得表現得乖巧，往常的冷漠消失殆盡，對著趙長歌總是笑臉相迎。因要煎藥，他便將小爐子放到桃苑里來，熬好了端來喂我。又擔心我夜里有事，一直坐在我床邊。

沒有他抱著我，我常常睡不著，只好纏著他給我講故事。

他給我講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精彩，讓我了解了這幾千年來許多我不了解的事情。

我才知道夸父的故事被后人編排成一個追日而自不量力的巨人，而他為了本族人民犧牲的事跡幾乎都被掩藏了起來。

我日日對著趙長歌，那顆冷漠的心似乎漸漸變得溫暖，我漸漸感受他曾經說的那句話，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日，我便也是快活的。

他的手因煎藥，燙得滿手傷痕。我總在夜里趁他睡著，用法力為他治療。

我多想告訴他，自他從史云修手中救下我的那一日，我的心便和他緊緊地拴在了一起，想與他生生世世。

我突然不再想要那枚紫金丹了，我不想修仙，亦不想離開他，我就想與他在這片桃林，廝守一生。

那夜我睡得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通這幾千年都沒想通的感情，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直到鑼鼓喧天的聲音敲響了我的耳膜，我才醒過來。

推開門，整個慕王府被紅布圍繞，趙長歌并不在我身邊。

史云修駕著大鵬鳥飛到我的跟前，他說：“今日是紫金丹修煉完成之日，慕王讓你拿了紫金丹就走吧。”他張開手心，里面是一枚金光閃閃的紫金丹。

“趙長歌呢？”我冷冷地問史云修。

“他今日大婚，娶的是當朝丞相之女。”

“大婚，我怎的從未聽他說過？”

“這是皇上一早就許下的婚事，皇上有意立他為儲君，給他安排個丞相之女，才能讓他在朝中的地位穩固。”

“我不信。你定是在騙我。我看得真切，他只愛我一人。”

“可你是妖，人妖終究是殊途。”史云修將玲瓏簪遞給我，上次大鵬鳥將其偷去，一直放在他處。

“我可以騙你，玲瓏簪不會，你自己瞧吧。”

我念了個決，玲瓏簪變成一柄鏡面，趙長歌出現在鏡中，此刻他紅袍加身，坐在馬上，而他前面緊緊摟著的女子，嬌艷的容顏，羞澀地靠在他懷里。

鳳冠霞帔，好一對刺目麗人。

我顧不得寶鏡，直直將它摔在地上，裂個粉碎，整整一院落的桃樹都折了大半。

“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我沒想到我居然這般惱怒，此刻我才發現我不知在何時已經愛上了趙長歌。

“我不會讓你去破壞慕王的好事。”史云修將我攔下。我根本顧不得那么多，掏出桃花劍就開始和史云修打斗。

身上的傷才剛剛恢復，法力下降，才和史云修打了幾個回合，很快體力不支。

可是史云修并沒有傷我，他只是一直在避閃我的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