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冬兒
上期回顧:燕都姜府大小姐姜陵因為滅門之案而流落街頭,窮困潦倒之際,她被顧府大少爺顧西言搭救,隨即去了顧府當小丫頭。在顧府,顧西言格外照顧姜陵,兩人漸漸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愫。而虞錦姑娘則被皇帝選中,冊封為最初級的嬪妃——七品采女。她在一個大雪天,她告別舊日戀人燕公子和父母雙親,準備進宮。
在宮門外等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吉時到了,虞錦才在宮人的陪同下進了宮門。厚重的外宮門緩緩關闔,終于砰的一聲關住了,一時間,好似連風雪聲都弱了許多。引路的宮女姓姚,二十七八的年歲,在這妍色鮮亮的宮廷女子當中,已算是遲暮了。因為采女只是最低等的宮妃,甚至不能入侍寢的彤檔,嚴格意義上來說,還不能算作皇帝的女人,只是比普通宮娥高一級罷了,所以司禮監的禮官并沒有一路將她送至寢殿,轉而由那名姓姚的宮娥帶著幾名小宮女一路指引。
既是最低等的宮妃,自然不能入住奢華的寢殿,走了半個多時辰,虞錦的繡鞋都已濕透,才到了一座僻靜的宮門前,幾名宮女太監跪在門口,見了虞錦,忙呼道:“虞采女吉祥。”
虞錦吩咐他們起了,便進了正廳安坐,他們挨個上前來自我介紹一番,神色間也不甚在意。虞錦見這宮室表面上還算干凈,角落里卻鋪了一層厚厚的灰,顯然這些人并沒有將她放在眼里,竟連打掃也是草草了事了。
虞錦喝了一口熱茶,稍稍暖和了點,問道:“這宮殿叫什么名字,方才我過來的時候,也沒看到牌匾?!?/p>
那姚宮娥神色淡淡的:“這里本就沒有名字,只是叫西九所,原本是太妃們住的地方。因為近幾年來宮里的小主們越來越多,才打掃出來給小主們居住?!?/p>
虞錦又問道:“除了我,這宮里可還住著別的主子?”
姚宮娥答道:“只有一位劉采女,病了有兩年了,平日里也很少見,再就沒別人了?!?/p>
虞錦點了點頭,沖碧珠使了個眼色,碧珠取出銀子打賞了她,便命她下去了。
她前腳剛走,綠沁便怒氣沖沖的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瞧這茶,虧得小姐喝的下去?”
碧珠道:“沒聽見嗎,那位劉采女已經在此病了兩年了,這宮殿連個名字都沒有,你還指望別人能有什么好臉色?”
綠沁忿忿道:“這起子勢利眼,若是不給她們點厲害瞧瞧,她們就真要反上天去了?!?/p>
碧珠見虞錦坐在一旁,淡淡的聽著,話也不說一句,面上又看不出喜怒,心下不由得有幾分擔憂,生怕綠沁言語無撞,惹得虞錦難過。忙說道:“別那么多話了,還是先收拾一下吧?!?/p>
綠沁也不是沒眼色的,知道虞錦心里不好受,就和碧珠收拾起來。
虞錦走到窗子前,伸手便將窗子推開,屋外的風吹進來,雖是冷的,到底吹散了這一屋子的霉氣。她遠遠望著,卻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紅墻碧瓦,天空灰蒙蒙的,陽光自厚厚的云層間落下來,也是極暗淡的顏色。
傍晚時分,隔壁浣花堂的尚采女與杜采女一起來了,其中尚采女虞錦是見過的,也是今年的秀女,父親是淮南一個小縣的縣官,并非京畿人士,聽說就是這個縣丞的身份,還是靠了老母在淮南王府當奶娘的情分上才討來的,是以當時在秀女之中頗受了些排擠。如今見虞錦也是京畿官家小姐的身份卻和她是一樣的品級,反倒開心了起來,眉開眼笑的說道:
“那位秦小姐據說是被封了正五品的貴人,孟小姐也封了婕妤,到底是有臉的人家,父兄又是在朝中做官的,有人照應,不比我們這樣無根無萍的。我還聽說,那位管小姐被指到了東宮,做了太子的側妃,這還是太子爺納下的第一位妃子,可見也是有福的。說起來,還是那位裴小姐最好命,雖和我們是一樣的家世,到底憑著一張好臉蛋,直接做了娘娘,聽說皇上還賜了一座明眉軒給她,剛一進宮就是一宮主位,這些年來也是少見了。這樣一看,當日儲秀宮西跨院的幾位姐妹都是出息了,想必她們定會顧念著姐妹之情,提攜虞姐姐一把。虞姐姐前途無量,他日圣眷在身時,可不要忘了我和杜姐姐。”
她這一番話說的又快又急,直如珠玉散地,虞錦端著茶盞,靜靜的看著杯上繁復的花紋,也不說話,好像全沒聽見一樣。一旁伺候的綠沁聞言卻笑著說道:“尚采女好伶俐的耳目,短短一日,竟能聽說這么多的東西。只是有一件事卻是聽錯了,我們家老爺如今是翰林院掌筆翰林,雖說是官拜四品,到底也是清水衙門,整日擺弄些詩詞歌賦,編撰文集。與發放各省的封疆大吏們那是有天壤之別的,尚采女的父親是一方大員,家中顯貴自是不必說的了。說到家門顯赫,我家小姐哪里比得上采女,將來尚采女飛上枝頭,可不要忘了與我家小姐這近鄰之誼。”
尚采女聞言如何能舒坦,眉梢一挑,就要發作,虞錦卻在一旁截了話道:“你真是越發大膽了,連自家老爺都敢編排起來。這若是在家中被父親聽到,看不打你板子?”說罷,又轉頭對尚采女道:“姐姐別見怪,她就是這么個不知分寸的性子,到底是奴才出身,沒讀過幾日書的,說話間總不計較分寸。”
尚采女的父親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丞,自是和封疆大吏扯不上半點關系,奶奶又是在王府做下人的,聽了這話如何能不惱?可是這話頭是自己先扯開的,一時間反倒抓不到人家的錯處,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悶悶的坐了半晌,就借口乏了先回去了。
杜采女是今年春時進的宮,比起她們也算是這宮中的老人了,凡事自然看得清楚些。臨走前笑著對虞錦說道:“虞妹妹好辯才,調教的下人也是如此伶俐。往后我們可要勤加走動,也好教教姐姐這笨嘴拙舌的?!?/p>
虞錦笑道:“姐姐若是也自稱笨嘴,這天下還有伶俐的人嗎?”
杜采女一笑,轉頭便去了。
虞錦回過頭來,瞪了綠沁一眼,綠沁卻笑嘻嘻的說:“小姐雖說是不想爭,可也不能被人欺負了去?總要讓這幫家伙知道咱們不是好惹的,以后才能有清凈日子?!?/p>
碧珠在一旁笑道:“小姐就饒了她這一回吧,她今天憋了一肚子的火,若是再不讓她發散發散,晚上我就有的受了。”
虞錦想起適才尚采女那臉色,也是一笑,伸指在綠沁額上戳了一下,幾人便進屋安置了。
又過了兩日,這次選秀的秀女陸陸續續都進了宮了,采女美人小儀婉儀都有,也有那家門顯赫如秦念蓉孟恬兒之流直接被封了貴人婕妤,一時間闔宮上下鶯鶯燕燕姹紫嫣紅,竟是說不出的熱鬧。只是這樣多的人,卻沒人能越過裴明素去,不過十余天下來,她又被晉了貴嬪,各種賞賜琳瑯滿目的被送進了明眉軒,連原本也住在明眉軒的何貴人都搬了出去,她自己一人獨居一宮,真是榮寵無雙,闔宮側目。
這天下午,虞錦正在宮中和碧珠一起剪窗花,眼瞅著就要到小年了,宮里到處都透著喜氣,內務府剛給宮人們做了新衣。因著是剛入宮的小主,還沒見過圣駕,誰也不知道哪個是有福的,是以一視同仁,都帶了十分的客氣,各色物件也不見短缺。
虞錦向來手巧,在家時就常陪著母親剪紙,弟妹年紀小,也圍在一旁似模似樣的學著,往往剪得七零八落,卻也要學著別人的樣子往窗上帖。父親回來就打趣他們剪得是仙糊涂,就是說連神仙見了也得迷糊,往往引得一家歡笑。如今自己不在父母身邊,弟妹也被送到了老家,想來如今的家中,再也沒有往昔的歡樂了吧。
這樣想著,神色間不由得有幾分寥落,碧珠在一旁見了,忙不住的說些笑話逗她發笑。兩人正說著,外面突然進來一名三十許歲的姑姑,穿著藍紫色的宮裝,淡雅中多了幾分出塵的氣質,倒和一般的宮人不太相似。虞錦知道來人身份不俗,便當先站起身來,碧珠也忙迎上去,笑著說道:“這位姑姑從哪來?通身透著這份氣派,奴婢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宮的娘娘過來串門子了呢。”
那名姑姑聞言一笑,很是受用的說道:“這位姑娘真是一張巧嘴,可見主子也是鐘靈毓秀的人物,只是老奴這身份可擔不起這樣的贊譽。奴婢是坤凌宮的拂芳,初次見虞采女,這就給采女請安了?!?/p>
虞錦上前親自扶了一把,笑道:“原來是拂芳姑姑,姑姑快請起。您是宮中的老人,又在皇后身邊伺候,我怎敢當您這樣的大禮?!?/p>
拂芳道:“就算主子再給臉,奴才也是奴才,這禮是不可廢的。奴婢這次來,是為皇后娘娘傳個話,娘娘說前陣子身子上不爽快,常例上的見禮也免了。如今覺著日漸好了,才想起還沒跟剛入宮的眾姐妹見個面,前兒內務府剛進了一批好緞子,皇后娘娘惦念著眾位主子,就吩咐說讓主子們明早都去了坤凌宮,自己好好挑,一人做幾身新衣裳好過年。”
虞錦道:“難為皇后娘娘一天那么多的事務勞心,還要分心惦念著我們。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再加上身份低微,也幫不上娘娘什么,只能早晚各念一次經,保佑娘娘身康體健,娘娘萬福了,就是我大唐的福祉了?!?/p>
拂芳姑姑笑道:“采女有心了?!?/p>
虞錦道:“姑姑走了這半日,可是凍壞了,先在我這暖和暖和,吃頓便飯再走吧?!?/p>
拂芳道:“采女賞飯,本是該吃的。只是娘娘還安排了別的事給奴婢,少不得要趕緊走了。”
虞錦點頭道:“那就不敢耽誤姑姑的時間了,只是怎么著也得喝口奶子暖暖手再走。”
拂芳點頭謝了,碧珠拿了奶子遞過來,拂芳喝了。虞錦又吩咐碧珠拿了打賞的銀子,拂芳也不推辭,道了聲謝,便出了大門,往浣花堂去了。
綠沁在一邊皺著眉說道:“聽說這位拂芳姑姑在皇后面前也是很得臉的,小姐怎么才賞了那么點銀子?”
虞錦道:“咱們又不想入那侍寢牌子,賣好給她又有何用?”
綠沁不解道:“既不用賣好,剛剛何必對她那樣客氣?”
虞錦也不說話,碧珠卻在一旁笑道:“看你平時千伶百俐的,怎么這會這么糊涂?”
綠沁仍舊不解,虞錦也不和她說,只是看著日頭一點一點的斜下去,道:“明兒要去見皇后和各宮嬪妃了,還是早早做點準備吧?!?/p>
卻說那邊的拂芳在各宮繞了一圈,回到坤凌宮后直接去見了皇后娘娘?;屎蠼衲暌彩撬氖鄽q的人了,縱是保養得當,仍是難掩老態,穿著一身大紅宮裝,外罩一件金色薄紗,眉角以香粉細密的撲了,逆著光仍可見細細的紋路。拂芳將一行的見聞稟報了,尤其是各宮新主子的相貌言行,說的十分仔細。
皇后剛吃了糕點,這會有些困,瞇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問道:“依你看,這一屆的新人中,哪個是可造就的?”
拂芳皺著眉想了半晌,隨即說道:“原本那位西九所的虞采女不錯,進退有度,說話中聽,對娘娘也是恭敬有加,長相雖不是頂尖出色,倒也是眉清目秀,透著股子嫻靜婉約,再加上她如今份位低,一旦被提拔了,定會感念娘娘的好處。只是這出手太小氣了些,奴婢打聽過,她父親是翰林院的四品翰林,因為詩詞出色,見識廣博,對古玩玉器的鑒定也有心得,和各府的王爺親貴們也是有來往的。而且奴婢還聽說,這位翰林老爺以前是外放過西北的,想來家境不會太差,怎么這位采女出手卻這么吝嗇,這眼皮子也太淺了?!?/p>
皇后淡淡道:“小門小戶出身,把金銀看得重些也是有的。”
拂芳又道:“蘭陵院的孟婕妤也不錯,年紀小,說起話來天真爛漫,長的也甜。她父親在戶部聽差,算起來,也是娘娘的人?!?/p>
皇后眉梢輕輕一挑,道:“你剛剛不是說那位秦貴人也不錯?”
拂芳道:“長得是不錯,只是奴婢看來,怎么有幾分福榮宮那位當年的品格?”
皇后眉心不由得一蹙,沉默了半晌,又問道:“可見著了媛貴嬪?”
拂芳點頭道:“見著了,真是個艷麗的人。娘娘還記不記得原本要指給太子的那位秀女,依奴婢看,倒不比那位差分毫呢?!?/p>
皇后輕聲道:“因為良妃的事被攆出去的那個?”
拂芳道:“正是?!?/p>
皇后一笑,那笑容也是極清淡的,隔著金鳳鎏金紫銅大爐,煙香裊裊的,越發看不真切。只有聲音一絲一縷的傳來,緩緩道:“真是江山帶有人才出呀?!?/p>
拂芳心下一緊,忙說道:“憑她們如何艷麗,也比不過娘娘的天姿國色?!?/p>
皇后嘴角輕輕一扯,揮手道:“你受累了,下去領賞吧。”
拂芳不敢再說,忙謝恩下去了。
大殿深寂,幔簾一重重的扯下,天色漸黑,宮女們靜悄悄的上前來掌燈。宮燈一盞一盞的燃起,次第迤邐,在這墨黑的暗夜里,竟如錦緞上灑下的珍珠一樣,流水般的灑下滔天的奢華。
說是準備,實則只是挑了一件宮裝在外面擺著,再配了兩只珠花,便上床睡了。第二日一早起來聽綠沁說,昨個一晚各宮燈火通明,直如過年一般,不由得有幾分好笑。剛一出門,就見南跨院的院門竟然開了,一名身著淺藍色宮裝的女子娉娉婷婷的走出來,略一抬眉,也有些愣住了。
只見兩人穿的倒像是雙生子一樣,同色的宮裝,同色的珠花,連發髻都是這宮中妃嬪常見的攏仙髻,峨眉淡掃,略施粉黛,看起來清清靜靜的,卻又不過分素淡。這樣的裝扮,往那人堆里一扎,既不明艷,也不雅致,雖是尋尋常常的,卻不失儀,不過卻也準是不見天日的了。虞錦登時反應過來,這位怕就是那位與她同宮而居的劉采女了,只是看她這樣,雖然孱弱,卻并不像是患了重病的樣子。當下也就了然幾分,對著她微微一笑。
那位劉采女也是個剔透的人物,微笑還禮之后就回了宮,再出來時,已是一身粉白色的宮裝,仍舊是尋常的裝扮,安靜的像是影子一般。
上了步輦,轎公公抬起轎來,就往坤凌宮去。走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到了,轎中炭火熏的虞錦腦袋疼,忙掀了簾子下來,只見門前密密麻麻的停了一溜轎子,有的素淡,有的華麗,不用看人,只打眼一望這轎子,便可知里面是如何的色彩紛呈。當今皇帝雖已年過五旬,但是好女色,這些年來每年春秋兩季大選,這紅墻院里,也不知住了多少妍色鮮亮的女子了。
悄無聲息的走進大殿,只見各位主子們都依次坐了,她是最低等的妃嬪,又住在最敗落的寢宮里,這闔宮上下除了幾位病退隱居的宮妃和冷巷的罪妃,就屬她品級最低了,是以只撿那最末尾的座去坐。不想轉頭一看,卻已有人坐上了那個位子,定睛瞅了瞅,正是今早所見的那位劉采女。虞錦也不多言,只是走過去,挨著她坐了下來。其他人見她臉生,穿衣打扮也不甚體面,也不和她說話,那位劉采女似乎也是性子寡淡,只是沖她略略一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等了一小會,皇后便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上殿來,目光靜靜的從眾人臉上掃過,輕笑道:“每年一看到這么多年輕嬌艷的新面孔,便知自己已多么老了?!?/p>
眾人連忙告罪,又有那伶俐的急忙奉承起皇后的雍容華貴來,說了好一陣子,氣氛才逐漸熱絡起來。虞錦只是坐在末尾靜靜的聽著,忽聽皇后道:“哪位是秦貴人?”
秦念蓉自席位間站起來,面上再無昔日的嬌蠻之氣,端莊沉靜的說道:“回皇后的話,臣妾秦念蓉,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笑著問:“今年幾歲了?”
秦念蓉答道:“十六了?!?/p>
皇后又問:“家中可有人在朝中任職?”
秦念蓉聞言面上不由得帶了一絲傲氣,只是卻極快的掩飾了下去,低眉順目的答道:“家父是河蜀總兵秦玉,兄長剛剛通過了兵部的考校,正在等著派缺?!?/p>
皇后笑道:“這倒是將門子弟了,看你這樣子,可見秦玉將子女教育的好,你哥哥應該也是個人才?!?/p>
秦念蓉哪里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忙喜笑顏開的跪地謝恩道:“多謝皇后娘娘贊譽。”
皇后輕笑一聲,道:“你即已入了宮,就當盡心竭力的服侍皇上,已期早日誕下皇子。有什么短的缺的,盡管來告訴本宮,我若是有事,就去找淑妃、德妃,若是她們不能決斷的,也可去找貴妃商量。不單是她,你們也是一樣,既然已經身為宮妃,就將這里當做是自己的家,也要時時刻刻維持著皇家的體面,與其他姐妹和和睦睦的相處。若是哪一個凈起歪心,嚼舌根動心思的被我知道了,家法國法都是不容的?!?/p>
眾人忙整齊的站起來,恭恭敬敬的答應了。
皇后又吩咐大家坐了,又問道:“哪位是孟婕妤?”
孟恬兒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宮裝,清麗的臉蛋上略帶稚氣,笑瞇瞇的站起來說道:“皇后娘娘萬福金安,恬兒在這呢?!?/p>
她年紀小,聲音也透著嬌憨,皇后一見便笑了,彎著眼睛問道:“哪個恬,可是甜湯的甜?”
孟恬兒歪著頭,略略嘟著嘴,很有些憨氣的說:“回稟皇后娘娘,不是甜湯的甜,是恬靜的恬呢。”
皇后笑起來,指著她對眾人說:“你們看她身上可有一絲兒恬靜的味道,我倒是覺得甜湯的甜比較貼切。”
孟恬兒仍舊笑著道:“既然皇后娘娘覺著甜湯的甜合適,那臣妾以后就叫這個甜,等哪天皇后娘娘覺著甜兒有長進了,身上有一絲絲兒恬靜了,臣妾再改過來?!?/p>
眾人聞言轟的一聲笑了,皇后也被她哄的開心,與她話起家常來。其余的妃嬪見皇后喜歡她,也紛紛奉承她,秦念蓉在一旁看了,不由得面色就難看了幾分。
眾人正說著,忽聽淑妃說:“這陣子凈聽人說這次選秀的妙人多,不但有孟婕妤秦貴人這樣的可人,還有媛貴嬪那樣的絕色。我這直著脖子等了幾天,怎么今天沒見這位妹妹說話?”
與裴明素同住過明眉軒的何貴人笑道:“淑妃姐姐不知道,媛貴嬪今兒沒來呢,說是身子上不太舒服,這會兒怕是還沒起呢?!?/p>
淑妃聞言微微一滯,眼梢不由得向皇后瞟了去,淡笑道:“想必是剛進宮,水土不服。”
秦念蓉在下面接口道:“依臣妾看,倒不是水土不服,八成是夜夜服侍皇上,太過操勞了,這才病倒了?!?/p>
她這話說得本有幾分露骨,可是眾人早就看不慣圣寵優渥的裴明素,一時間只是掩嘴笑了,等著皇后的裁決。
皇后沉默片刻,終于道:“既然身子不爽,就該傳個太醫去看看?!?/p>
她身后的檀燭忙親自帶著幾名小宮女,就往太醫院的方向去了。其余人一個個深覺大快人心,越發熱絡的陪著皇后聊天,存心多呆一會,等著看這場熱鬧。誰知檀燭剛走,就有一宮女進來給皇后請安,皇后見了她面色便有些冷淡,問道:“貴妃哪去了?我們這都要散了,她不是還沒起吧?!?/p>
那小宮女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見皇后面冷,也不害怕,愁眉苦臉的說:“我們娘娘今天早上一起來就覺得頭發暈,因為念著皇后娘娘和諸位主子娘娘,便強行要起來裝扮,不想一頭跌下去,險些將額頭觸到了桌角。無奈下只得傳了太醫,太醫說是昨晚陪皇上觀星受了風,如今剛吃了藥,怎么也不讓出來吹風了。娘娘急的都掉了眼淚,仍舊一定要來給皇后娘娘請安,恰巧皇上下朝來瞧娘娘,便將娘娘按住了,只說皇后娘娘不是那小氣的人,定知道我家娘娘的心意,必不會怪罪。我家娘娘特地囑咐奴婢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也給諸位主子娘娘們帶個話,娘娘說今日是她沒福,不能在皇后娘娘的寢宮內和諸位主子娘娘熱熱鬧鬧的說話了,諸位主子若是念著我家娘娘,待會從皇后娘娘這回去了,就去瞧她一眼。若是嫌冷,便只管回去,等我家娘娘身子大好了,再挨宮挨殿的去探望各位主子?!?/p>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也不敢吱聲,只是拿眼去看皇后的臉色。果見皇后面色越發冷淡,淡淡說道:“貴妃勞累了,是該好好歇歇?!?/p>
那小宮女忙道:“奴婢替我家娘娘謝皇后娘娘體諒。”說著,便告退下去了。
殿里一時間便有些冷,大家知道皇后心情不好,便想要走。誰知就在這時,檀燭帶著人回來了,面色頗有些詭異的望著皇后,皇后問道:“媛貴嬪的身子如何了?”
檀燭跪下道:“奴婢給皇后娘娘道喜了?!?/p>
皇后眉心一跳,問道:“何喜?”
檀燭道:“媛貴嬪有喜了,太醫說已有一月了,皇上剛剛得了信兒,已經趕去明眉軒了。并讓奴婢帶話給娘娘,說是媛貴嬪剛入宮便有了喜,按例應該給擢份位了,讓皇后娘娘酌情料理?!?/p>
眾人這下徹底愣了,緩了好一陣,才紛紛言不由衷的給皇后道起喜來。
皇后笑道:“這位媛貴嬪倒是個有福之人?!?/p>
眾人聽在耳朵里,只覺得冷,眼見皇后面色不虞,便紛紛告辭出來。因著貴妃之前的那番話,紛紛掉轉轎子趕往福榮宮。誰知剛到了那,卻被告知貴妃已經隨皇上去了媛貴嬪的明眉軒道喜了,而皇上又留了話,說是媛貴嬪有孕在身,身子弱,眾人就不要去打擾了,有賀禮的,只管送到貴妃的福榮宮就是。
大家面面相覷,皆覺得有些不妙,紛紛趕回各自的宮中,緊閉了宮門。
虞錦回到宮中,只覺得身上涼沁沁的冷,吩咐綠沁燒了個手爐來,抱在懷里,還是覺得冷。不一會,一名名叫玫兒的小宮女被碧珠引進來,端著一個食盒,笑著說道:“虞主子,這是我家劉采女派奴婢送來的,說是靠著門口坐了那么久,主子定是冷了,這東西給主子暖胃呢?!?/p>
虞錦命人打開,見是一碗冒著熱氣的杏仁奶,端起來喝了一口,溫熱的奶子順著食道滑下,果然從喉嚨到肚子一路都暖和了起來。她命綠沁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那小宮女手里道:“回去替我多謝你們家主子。”
那小宮女一愣,她不過是送東西的小丫鬟,何曾見過這樣重的打賞,連忙千恩萬謝的去了。
綠沁不解的問:“小姐今天怎么大方起來了?”
虞錦不答,只是一笑。
這幾日宮中自是熱鬧的,雖說皇帝在子嗣上并不單薄,但畢竟年紀大了,這幾年來皆無所出。裴明素初入宮中便有了身孕,一時間大蒙榮寵,各色賞賜流水般的進了宮門。聽說皇帝還命內務府的人著手修葺長樂殿,要賜給剛剛被冊封為媛妃娘娘的裴明素。
如此圣寵真是令人側目,宮內的老人都說即便是睿貴妃當年也沒有這般光景,從選秀到入宮不到兩個月,便已由一個小小的秀女被冊封為妃,便是翻遍前朝典籍,也是少有的異數。更難得的是,裴明素并沒有強勢的親族在背后撐腰,這一點就更加讓人對她的傳奇際遇遐想不已了。宮人們更是在私底下說,如今就已經是妃了,這若是再誕下皇子,那還了得。
一月初九,是裴明素行冊封之禮的日子,虞錦早早便起了,在宮人的伺候下梳妝打扮,天剛蒙蒙亮就去了銅雀殿候著。因為時間還早,銅雀殿只有幾名低等宮妃,虞錦一人站在角落里,微微低著頭,清晨稀薄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她潔白的頸項上,像是一抹光潔的軟玉。
吉時將近,各宮的妃子們才陸陸續續的來了,禮官引著她們出了大殿。旭日初升,陽光都帶著黃金的顏色,虞錦排在隊伍的末尾,跟著一眾低等宮妃跪在銅雀臺下,兩側禮樂齊奏,聲勢浩大,驚飛了一天的鳥雀。這日的風有些大,陽光又刺眼,虞錦抬起頭來仍舊看不清遠處高臺上那幾個明晃晃的身影,只能看到四面八方金黃的龍旗迎風招展著,露出猙獰的腳爪,在這樣寒冷的日頭下,威嚴的審視著下面的螻蟻。
當天晚上皇帝在明眉軒設宴,所有五品以上的宮妃都有份出席,虞錦站在西九所的院落里望著明眉軒璀璨的燈火,靜靜的出了許久的神。宴畢,媛妃娘娘的賞賜就進了各宮的門,虞錦打開自己那份,見是一柄通翠的如意,色澤柔和,仿佛攏了一汪水一樣。姚姑姑在一旁諂媚的說道:“采女到底是和媛妃娘娘一同進宮的,情分非比尋常?!?/p>
虞錦遣散了宮人,獨個坐在燈下,握住了那柄如意。
下期預告:虞錦進宮后,便目睹皇后與貴妃之間的風云暗涌,愈發感到這寂寂深宮獨自一人的孤寂。接下去的深宮之路,她會遇見什么人?愛上什么人?又將如何為自己謀得一席生存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