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愛與罪

劉德 李克南

一

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朱偉，是紅星電子集團公司董事長朱志勇的獨生子，也是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但自半年前與一位當紅車模相識、戀愛之后，他就不再與別的女孩來往，而且在母親鄭麗的催促下，兩人準備在下個月結婚。

這天下午，朱偉像往常一樣，開著新買的“賓利”轎車去接女朋友。在女朋友租住的公寓外，朱偉把車停好往里走，第六感覺告訴他，三天來一直在暗中窺視他的那雙眼睛又在身后出現了。朱偉不動聲色地向前走，然后猛一轉身，他看到路邊樟樹后一位中年婦女正神色慌張地回避著他的目光，并扭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站住！”隨著一聲呵斥，一個精悍強壯的小伙子阻斷了女人的去路。年輕人名叫王平，是朱偉的爸爸朱志勇的司機兼保鏢，朱偉今天專門叫王平來，就是為了幫他“捉拿”偷窺他的人。

被朱偉和王平堵在中間的女人，支支吾吾地解釋說，她是這里新來的保潔員，她見朱偉身材和走路的姿勢都與她兒子很像，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朱偉見她慈眉善目，不像壞人，也就無心再追究她的話是真是假，只是警告她以后不準再跟蹤自己。

當天晚上，在朱偉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吃飯時，警惕性很高的王平，就把有個中年婦女一連三天跟蹤、窺視朱偉的可疑情況，向朱志勇、鄭麗作了匯報。鄭麗隨口問道：“那女人什么模樣？”王平說：“她五十多歲，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而且保養得很好，不像是做保潔員的。哦，對了，她右嘴角上方有一顆黑痣。”朱偉油腔滑調地插嘴取笑王平說：“你真老土，那叫美人痣。看那女人風韻猶存的模樣，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

說話間，王平從包里取出個微型數碼攝像機，按下回放鍵，遞給鄭麗說：“我把當時的情況悄悄錄了下來，您看一下。”鄭麗一看之下，驚恐地叫道：“啊，是江曉雅！”朱志勇接過攝像機看了看，也神色大變。王平見狀，好奇地問：“江曉雅是什么人？”朱志勇說：“這個女人道德敗壞，心計狡詐，年輕時曾犯下一起與我們家有關的大案，并為此坐了十年大牢……”隨后，朱志勇對王平講了三十年前江曉雅與朱家之間的一段往事。

二

紅星電子集團公司的前身是國營紅星無線電廠。三十年前，朱志勇、鄭麗和江曉雅都是廠里的青年職工，江曉雅的師傅名叫李國慶，朱志勇是廠長朱文斌的兒子。

有一天下班后，鄭麗有事去車間找江曉雅，卻意外發現江曉雅與她的師傅李國慶在車間一個角落里纏綿。見他們不知羞恥地赤裸著下身抱在一起，鄭麗又羞又急，當時就喊叫起來……那個年代，男女作風問題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結果，江曉雅與李國慶雙雙被廠里開除。

之后，鄭麗和廠長的兒子朱志勇結了婚。與此同時，無臉再在本地待下去的李國慶，到剛剛實行改革開放的深圳打工去了。據說，李國慶臨走時對江曉雅說，等他安置下來就回來接她，可他這一走三十年，至今杳無音信。

十個月后，朱志勇的妻子鄭麗臨產住進了婦產醫院。由于難產，鄭麗在醫院痛苦地折騰了兩天兩夜，最后還是剖腹生下了兒子。然而，產后極度虛弱的鄭麗還沒有享受到做母親的喜悅，一場災難就降臨到母子倆身上——與鄭麗同在該院同一天生下兒子的江曉雅，竟然喪心病狂地丟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從育嬰室里偷走了鄭麗剛出生六天的孩子，并留下字條說：朱志勇、鄭麗要想見到孩子，先準備5萬元現金。

就在警方接到報案展開調查的第二天，朱志勇接到江曉雅打來的電話，要他馬上帶著5萬元現金，到省人民醫院住院部503病房，找一位姓趙的醫生聯系。否則，他就永遠也見不到兒子了。朱志勇只得帶了此前由紅星無線電廠準備的錢，在便衣警察的陪同下前往省人民醫院。出人意料的是，503病房中除了趙醫生，江曉雅也在那里，她就躺在病床上。朱志勇強壓心頭怒火對江曉雅說：“錢帶來了，我的孩子呢？”江曉雅看了一眼朱志勇手中裝錢的黑提包，轉頭對老醫生說：“趙醫生，他是來給我交手術費的……”剛說到此，便痛苦地抽搐一下，昏暈過去。

朱志勇欲上前推搡江曉雅，被趙醫生攔住了。趙醫生一邊讓人趕快搶救，一邊對朱志勇說：“江曉雅的病情非常嚴重，再不做開顱手術就沒救了。”說著，拿起江曉雅的病歷和化驗單給他看。病歷顯示：早在三個月之前，江曉雅就被這家醫院確診為腦瘤。朱志勇這才想起，父親曾對他提起過，三個月前，江曉雅曾挺著大肚子去廠里求他，說李國慶一去杳無音信，現在她患了腦瘤，付不起巨額醫療費，請廠里給資助一下。朱文斌當時冷冷地拒絕了她。朱志勇現在明白了，江曉雅偷走嬰兒索要贖金，原來是要朱家為她支付醫療費。考慮到她要是死了，就沒人知道孩子的下落了，朱志勇只好極不情愿地把帶來的錢為江曉雅交了手術費。病床上假裝昏迷的江曉雅聽到這里，終于放下心來。誰知她這精神上一放松，連日來的驚恐、緊張、疲憊和病痛一起襲來，她頓感頭痛欲裂，天旋地轉，真的昏暈過去，連被人推進手術室都不知道。

江曉雅的腦瘤摘除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手術不久就從重癥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這天，負責看守監視她的兩名女警察見她精神不錯，就訊問她把鄭麗的孩子藏在哪了？不料，江曉雅竟然說，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失憶了！為盡快找到孩子，警察只得另想辦法。

這天晚上，江曉雅入睡后，病房內負責看守她的女警察開始“聊天”，那個年輕警察說：“這個江曉雅年齡不大，想出的這個綁架嬰兒索要贖金給自己治病的辦法倒也讓人稱奇。拋開她的違法性質不說，單就這一份膽識和心計，還真不敢讓人小看她。”

年齡較大的那個女警察接著說：“你還沒結婚，體會不到女人做了母親的心情。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聽說，那年唐山大地震，有位母親與她八個月大的嬰兒一起被埋在廢墟下，乳汁被嬰兒吸干后，母親竟拼命咬破食指塞進孩子的嘴里，硬是用鮮血延續了孩子的性命。”女警察說到這里，偷眼看了一下床上裝睡的江曉雅，繼續說：“江曉雅這次鋌而走險，我估摸著多半也是為了她的孩子。她不是自己怕死，她是怕自己死了沒人撫養她可憐的孩子。”

女警察說到這里，突然發現江曉雅的眼眶里涌出了淚水，隨之號啕大哭起來。二人勸了一陣，待她平靜下來，年輕女警察溫和而不失嚴肅地對她說：“江曉雅，我們知道你在想什么。雖說法不容情，但我國的法律規定：對處于哺乳期的犯罪嫌疑人，不得采取強制措施、收監關押。另外，從人道主義出發，我們也會讓你繼續接受康復治療的。不過，你要是繼續耍賴，拒不交代犯罪經過，將來對你的量刑會非常不利……”

女警察的話句句說到了江曉雅的心坎里，她最終放下包袱，承認自己是假裝失憶，并交代了偷走嬰兒的犯罪經過。

江曉雅有個表姐叫盧珊，就在這家醫院當護士。盧珊見表妹生下孩子后情緒極度低落，就盡量抽時間陪她說話。兩人閑聊中，江曉雅得知那個見死不救的廠長朱文斌的兒媳鄭麗與她同一天也生下了一個男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本已絕望等死的江曉雅腦海里突然靈光乍現，產生了一個大膽而不可思議的犯罪念頭。

案發前一天，盧珊當班。江曉雅央求表姐下班時把她的工作服、口罩、帽子留給她。盧珊不解地問：“你要工作服干啥？”江曉雅說：“我這兩天頭痛得厲害，晚上睡不著，特別想孩子，我想穿上你的工作服，夜里好溜進育嬰室多看一眼孩子。”見盧珊猶豫不決，江曉雅又央求道：“表姐，你不知道，我一想到自己沒幾天好活了，就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與孩子在一起。”盧珊心酸地看著可憐的表妹，同意了。臨走時，又好心地交代了去育嬰室的注意事項。

凌晨，江曉雅穿上盧珊的工作服，乘當班護士不注意，偷偷溜進育嬰室，抱走了鄭麗的孩子。回到病房，她換好衣服，把嬰兒裝進母親給她送東西帶來的一個竹籃里，迅速提著竹籃出了醫院。天麻麻亮時，江曉雅來到一個小學老師家門外。她的這位小學老師已退休，兩個女兒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她和老伴兩個人。江曉雅把竹籃放在老師家門口，狠心地在嬰兒小屁股上擰一把，把孩子弄哭后，迅速躲在了暗處。女教師聞聲披衣出門查看，見放嬰兒的竹籃里除了奶瓶、奶粉外，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道：“老師，我曾是您的學生，現在變成了一個染上毒癮又被男人拋棄的壞女人。孩子的出生，促使我決心戒毒，我知道您和老伴都是心地善良、慈悲寬厚的好人，所以想冒昧地把孩子寄放在您家里一段時間，等我戒毒成功，再來當面叩謝您的大恩大德，請您一定為我保密。”女教師看完字條，嘆口氣，把嬰兒抱回了屋內。躲在暗處的江曉雅這才轉身離去，住進了省人民醫院的503病房……

警方根據江曉雅的供述，很快從那位小學老師家抱回了孩子……一起奇特的產婦綁架嬰兒案就此告破。

后來，江曉雅以綁架罪被判刑十年。出獄后不久，她就帶著母親和近十歲的兒子江帆去外地謀生，之后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

王平聽朱志勇講到這里，沉思片刻，不安地對朱志勇夫婦說：“失蹤二十年的江曉雅突然回來，還暗中跟蹤窺探朱偉，這背后會不會有什么陰謀啊？”

朱志勇和鄭麗聽王平這么一說，也不禁為兒子擔起心來。

三

為保障兒子的安全，朱志勇讓他的司機兼保鏢王平給朱偉開車。不巧的是，當天王平就接到農村老家來的電話，說他母親病重，要他馬上回去。朱志勇想另給兒子派人，被朱偉拒絕了，朱偉還說爸爸“神經過敏”。可誰也沒想到，第三天朱偉就出事了。

晚上十點鐘，朱志勇收到一條讓他心驚肉跳的手機短信：朱志勇，你兒子現在我們手上，想要活命就準備300萬元現金，敢報警就撕票。朱志勇頓時傻了——兒子真的被綁架了！他和妻子商量再三，最終撥通了“110”。

警方根據朱志勇提供的線索，首先調查可疑的保潔員江曉雅。不料保潔公司竟稱，他們聘用不到十天的保潔員江曉雅下午突然不見了。警察經過仔細摸排，終于獲得一條重要線索：一位女保潔員下午五點三十分左右，遠遠看到住在公寓內的一位漂亮女模特的男朋友，上了一輛黑色轎車。與此同時，就見一個女人從路邊花壇的花叢后跑向已經啟動的轎車，車內好像有人拉了那女人一把。那女人上車后，轎車一溜煙地跑了。她事后回想，那女人好像是新來的同事江曉雅。女保潔員邊說，邊把在現場撿到的一個精致的數碼相機交給了警察，說可能是江曉雅不小心，從口袋里掉出來的。

警察立即打開相機查看，發現機內竟存儲著二十多張從不同角度遠距離拍攝的朱偉和女友的照片，拍攝時間從上周三到案發當天。警方隨后調取了公寓外的監控錄像，畫面顯示，那天下午五點三十分，朱偉送女友回公寓后，轉身正要上車回家，一輛黑色轎車突然駛到他的身邊，車門打開，車內有人喊朱偉的名寧，并招手讓他過去。朱偉走到黑色轎車車門邊，車上有人伸手把他往車內拉，朱偉本能地想掙脫，但車內一人一掌擊在他脖頸動脈處，他當即昏了過去。與此同時，江曉雅從路邊花壇后跑過來，被人拉上已啟動的汽車內……

罪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實施綁架，足見膽大、狡詐。接下來的調查正如警方所料，綁匪的那輛黑色轎車的牌照是偽造的。警方判斷，犯罪嫌疑人至少在三人以上，江曉雅有重大嫌疑。經深入調查發現，江曉雅現居數百里外的江州市，與兒子江帆共同擁有兩家大型超市，目前資金周轉遇到了困難。作為超市老板，她從江州市來這里，屈尊應聘當保潔員，很可能就是為了策劃并實施對朱偉的綁架。

就在警方多方尋找綁匪的下落時，朱志勇收到了綁匪要其交付贖金的短信。警方一面緊急布控，一面讓朱志勇按綁匪指定的地點與方式交付贖金。可是，狡猾的綁匪一天之內四次變換交接地點，把朱志勇和暗中布控的警察們弄得疲憊不堪，也沒見到綁匪的面。天黑之后，朱志勇又一次收到綁匪的短信：朱志勇，我們知道你身后跟著不少“條子”（便衣警察），今天的交易沒法進行了。如果你明天再耍花招，我們就撕票，決不手軟。

事已至此，刑警隊長只好下令收隊。車到朱志勇家居住的小區時，與朱志勇同乘一輛車的刑警隊長說：“朱先生，你先回家休息，我們回局里研究一下下步如何行動。”說著，刑警隊長下車上了另一輛掛地方牌照的警用車。朱志勇目送警車離去，正要啟動車子回家，手機突然響了，一個陰陽怪氣的男子對他說：“朱老板，馬上把你車內裝錢的皮箱拎下來，放到路邊，然后轉過身去。”朱志勇一驚，心里當即明白綁匪就在附近暗處，對他的一舉一動看得十分清楚。果然，見朱志勇沒有反應，手機里又傳來綁匪惡狠狠的聲音：“朱志勇，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否則，這些錢只能給你兒子買骨灰盒啦！”朱志勇又急又氣，想再與警察聯系，顯然已經來不及了，無奈之中，他只得按照綁匪的指令去做。

朱志勇剛把錢箱放到路邊，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加速駛近，車上有人伸手把錢箱抓進車內，眨眼之間，轎車已消失在夜幕中。

黑色轎車在郊外一處閑置的養豬場停了下來，人質就關在以往存放食料的一間暗黑的庫房內。車上下來兩個興奮得兩眼放光的綁匪，其中手中拎著錢箱子的正是朱志勇信任的司機兼保鏢——王平。

從關押人質的庫房隔壁房內，走出第三個綁匪，他見王平兩人拿到了錢，就問人質怎么處理？王平惡狠狠地說：“全部殺掉，就埋在這破豬圈地下。”那人猶豫著說：“我們是求財的，既然拿到了錢，又何必索人性命呢？”王平說：“那個女人突然冒出來，差點壞了我們的事，而且我與她打了照面，她認識我。”說完，徑直打開關人質的房門，拿著手電和匕首走了進去。一束亮光照著驚恐地蜷縮在墻角的朱偉，就在王平舉起匕首刺向朱偉之際，一個人猛地撞向王平，王平一個趔趄后退一步，匕首掉在了地上，那人死死地抱住他的雙腿，大聲喊道：“朱偉，快跑！”

這個人就是江曉雅。王平見朱偉跑向門外，惱怒地揮拳把江曉雅打昏，隨后將其一腳踢開，與同伙一道追朱偉去了。剛追不遠，忽見兩輛警車飛馳而來，王平三人頓時嚇傻了……

原來，警方不僅在朱志勇的手機上安了竊聽器，而且還在裝贖金的皮箱夾層里安置了跟蹤器。當王平自以為巧妙地拿到錢箱“凱旋”而歸時，警方早已跟蹤而至。

經過突審，案情大白，原來王平才是綁架朱偉的主謀。

王平家住農村，為擺脫窮苦命運，去武校學了幾年武術，后出外打工當了保安。一次，王平參加市里組織的武術比賽時，被朱志勇看中，當了保鏢。后來，王平在城里找了個女朋友。就在王平為無錢買房結婚而發愁時，離家二十年的江曉雅突然神秘現身。王平從朱志勇那里得知江曉雅的犯罪經歷后，眼睛一亮，想出一個綁架朱偉、嫁禍江曉雅的毒計。他先是借口母親病重要他回老家請假離開公司，然后找到兩個“道上”的哥們，開始謀劃作案。

那天綁架朱偉時，王平本來在前面開車，不準備露面，不料，兩個幫手把朱偉拖上車打昏時，躲在路邊花叢中目睹這驚人一幕的江曉雅，突然撲上來拼命地把朱偉往車下拽，王平下意識地從駕駛座轉過身來幫忙，正好與江曉雅打了個照面。王平本想綁架朱偉后，再把江曉雅也藏匿起來，給警方造成錯覺，想不到她竟自己送上門來了。于是，把江曉雅也拖上了車。之后，王平他們把朱偉和江曉雅用包裝膠帶從上到下纏得像個大粽子一般，扔在豬場的那間庫房里，留下一人看守，王平帶另一人去接收贖金。

被打昏的朱偉醒來后，萬分后悔沒聽爸爸的話，而再次被江曉雅綁架。可是，他很快就驚訝地發現，江曉雅和他一樣，也被關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兩人四目相對，江曉雅對他眨眨眼睛，目光中似有無限關切。過了一會兒，江曉雅像蟲子一般蠕動、翻滾著來到朱偉身邊，反復地用頭上一個部位碰觸他的腳。原來，江曉雅想起了過去做小生意時，學到的一個包裝貨物的小知識——包裝膠帶韌性好不怕拉，但怕扎，哪怕被銳利之物扎上一個針孔，就會斷裂。于是，她想到了頭上戴的金屬發卡。

費了好大的勁，朱偉才明白了江曉雅的意思。他在地上蹬掉鞋子，用兩個大腳趾從江曉雅頭上取下金屬發卡。接著，江曉雅翻過身，把嘴巴湊到金屬發卡上用力碰撞，終于扎斷了封在嘴巴上的膠帶……

不久，兩人都從束縛中掙脫出來，但他們仍裝作被捆的樣子，準備等綁匪開門時突然沖出去。

朱志勇、鄭麗得知兒子被綁架的經過，驚訝萬分，兩人顧不上因驚嚇過度而病倒的朱偉，先去醫院看望被王平一拳打成腦震蕩的江曉雅。

王平綁架案告破后，警方還有幾個疑問沒有找到合理答案：一是江曉雅為什么要跟蹤、拍照朱偉？二是在朱偉被綁架后，江曉雅為什么會舍命相救？詢問江曉雅時，她一直閃爍其詞。

四

兩天后，朱志勇、鄭麗見兒子已基本康復，便帶著朱偉一同看望江曉雅，讓其當面感謝救命恩人。三人來到病房外，聽到里面傳來了說話聲，就止住了腳步。原來是江曉雅的兒子江帆得知后，火速趕來了。只聽江曉雅說：“帆兒，媽今天想詳細給你說說你出生那年，發生在婦產醫院的事，希望你知道真相后別怨恨媽媽……”

“媽，您受傷還沒全好，先不要多說話。”江帆打斷母親的話說，“當年的事盧珊姨媽早就跟我說過了。我小的時候，小伙伴們童言無忌，特別是小朱偉經常欺負我，說您是個壞女人、勞改犯。那時，我特別怨恨您。長大后我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法律可以懲罰您，別人可以指責您，甚至鄙視您，但對于我來說，您卻是最偉大的母親。您為我吃了那么多苫，甚至住了十年監獄……”

“孩子，別說了。”江曉雅淚流滿面，哽咽著打斷江帆說，“媽媽沒你想的那么好，你本該過著優越、安定而體面的生活，可是，卻跟著我受苦受累受歧視，媽對不起你呀，媽是個自私的壞女人……”

話剛說到此，等不及的朱家三人就推門進來了。一進門，鄭麗就打斷江曉雅的話說：“曉雅，你兒子這么懂事，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你當時那么做也是被逼無奈，再說，你這次救了我兒子的命，過去那件事更不算什么了。”說著，她拿出一張存有20萬元的銀行卡遞給江曉雅，說是報答她對朱偉的救命之恩。江曉雅堅決不要，并說：“你們要是真的不再計較我曾經做過的對不起朱家之事，就答應我一個要求——讓我參加朱偉的婚禮。”朱志勇夫婦愉快地答應了。

然而，就在朱志勇夫婦緊鑼密鼓地為兒子籌備盛大婚禮時，一張無形的法網罩在了他們頭上。關在看守所的王平為立功贖罪，檢舉揭發了他們曾利用企業改制之機，大肆侵吞國有資產的罪行。朱志勇夫婦同時被關押。朱偉的爺爺朱文斌聞訊，突發心肌梗塞，不治身亡。朱偉強忍悲痛料理完爺爺的后事，又被未婚妻給甩了。從小被家人寵慣了的朱偉，面對這一連串的變故和打擊，精神幾近崩潰。

轉眼到了朱偉三十歲生日，這也是父母為他定下的舉行婚禮的日子。如果沒有前不久發生的那場變故，朱家此時應該是高朋滿座，賓客盈門。可如今，朱家冷冷清清，只有朱偉一人形影相吊。就在朱偉無限傷感地感嘆世態炎涼之時，已退休的婦產醫院護士盧珊突然來到他家，說朱偉母親的一位朋友，要她來接朱偉去她家。就這樣，心如死灰的朱偉麻木地跟著盧珊去了幾百里外的江州市。當他和盧珊來到一幢三室兩廳的大房子內時，他驚疑地發現，迎接他的竟然是江曉雅。江曉雅見狀，忙對朱偉解釋說，她是怕他不肯來，才沒讓盧珊明說。

說話間，江曉雅家的餐桌上就擺滿豐盛的酒菜，江帆熱情地為朱偉斟上了酒，笑著說：“朱偉，咱倆小時候沒少打架，其實，咱倆三十年前在同一家醫院同一天出生，也算是前世有緣。今天是咱倆的生日，咱兄弟倆干一杯。”朱偉聽他提起童年的事，以為他是轉彎抹角指責自己曾多次欺負他的事，心中不悅，一言不發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坐在朱偉身邊的江曉雅見狀，以為他在為父母的事悶悶不樂，就關切地為他夾了一塊魚肉。不料，還沒放到朱偉面前的碟子里，坐在兒媳懷里不滿三歲的小孫女突然嘴饞地說：“奶奶，我要吃魚。”江曉雅只得把夾起的魚肉細心地剔去骨刺，憐愛地喂她吃。然后，她重新夾起一塊給朱偉，并用近似討好的口氣安慰他說：“孩子，你們家最近發生的事，你盧珊阿姨都對我說了，你也不要太難過，我這里就是你的家，你只管安心住下。過幾天，我讓江帆開車送咱們去看你爸媽。”

朱偉眼見江曉雅住在寬敞豪華的大房子內，一家三代團團圓圓，其樂融融，想到自己家破人亡，爸媽身陷囹圄，鐵窗內淚眼相望，心里極度失衡。不等江曉雅說完，他就狂躁地說：“你把我騙到這里假惺惺地可憐我，不就是對比我家的災難，顯擺和炫耀你家的幸福嗎？你說去看我爸媽，不就是想報復刺激他們嗎？江曉雅，不要以為你從王平刀下救過我，我就會感激你。我們家之所以落到今天這步境地，歸根結底還是你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你發神經跑回老家，以保潔員的身份作掩護窺探我，王平也不會知道你過去曾把我偷走的丑事，也就想不出綁架我的鬼主意，更不會發生王平揭發我爸媽的事。我一遇到你，我們家就倒霉，你真是個掃帚星。”

“啪！”江曉雅被氣得忍無可忍，揮手打了朱偉一個耳光。朱偉捂著臉，愣了片刻，猛然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我媽養育我三十年還從沒打過我，你這個卑鄙、下賤、惡毒的臭女人竟敢打我，我殺了你！”說著，朱偉起身用胳膊勒住江曉雅的脖子，另一只手順勢抓起了旁邊茶幾上的水果刀。

盧珊大驚失色，情急之下脫口喊道：“朱偉住手！她是你親媽！”話音未落，江帆沖上前去欲搭救母親，失去理智的朱偉把刀一橫，架在江曉雅的脖子上，厲聲喝道：“都給我站住！”然后，轉頭對盧珊罵道：“你這個騙子，先把我從老家騙到這里，又說這個壞女人是我媽，有做母親的綁架親生兒子的嗎？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盧珊和江帆夫婦都驚呆住了，他們三歲的女兒也嚇得“哇哇”大哭。聽到客廳里的吵鬧和孩子的哭聲，小保姆從廚房走過來想看個究竟，當她看到朱偉把刀架在女主人的脖子上時，驚得一聲大叫，扭頭跑了出去。江曉雅見盧珊捅破了深藏在她心中三十年的秘密，反而平靜下來，她對盧珊說：“表姐，你帶孩子們先出去，我要單獨和朱偉談件事。”

五

盧珊把江帆夫婦拉出去后，江曉雅嘆口氣，溫和地對朱偉說：“孩子，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心里很苦，剛才我不該一氣之下動手打你。現在，請你耐心聽我把當年發生的事講給你聽好嗎？”她見朱偉沒有反對，開始了那段痛苦不堪的回憶。

當年，江曉雅、鄭麗、朱志勇和李國慶都是國營紅星無線電廠的年輕職工，漂亮活潑的江曉雅，愛上了她的師傅——英俊帥氣的李國慶，每天下班時，她總是看著師傅把工作臺收拾得一塵不染，然后兩人才親密地相伴著走出車間。這天，車間里又是只剩下江曉雅和李國慶，他們正要離開時，鄭麗忽然在車間門口一探頭，然后把門猛地關上，在門外大喊起來。聞訊趕來的工人從鄭麗口中得知：李國慶和江曉雅借無人之機，在車間角落里亂搞男女關系。江曉雅不知道鄭麗為什么陷害他們？可當時生活作風是政治問題，盡管他們極力申辯，但最后還是雙雙被工廠開除。

李國慶和江曉雅多次找廠長朱文斌，要求恢復工作和名譽，但都沒有結果。此后不久，鄭麗與朱志勇結了婚，成了廠長的兒媳。李國慶見申冤無望，只得去了剛改革開放的深圳打工。分別的前一天晚上，江曉雅把她最寶貴的東兩獻給了男友。李國慶信誓旦旦地表示，等有了落腳之地就回來接她。可是不知為什么，李國慶這一走就再也沒有音訊。不久，江曉雅驚恐地發現她懷孕了。她頂著母親的壓力拒不流產，熬到七個月時，竟然查出顱內長了腫瘤，需要盡快手術。江曉雅根本無力支付巨額醫療費，去廠里向朱文斌廠長求助，結果不但分文未要到，還遭到冷嘲熱諷，要不是腹中的胎兒讓她下不了狠心，她早就自殺了。

在病痛和精神煎熬的雙重折磨下，江曉雅艱難地進入了臨產期。生孩子前，江曉雅就絕望地要求在婦產醫院當護士的表姐盧珊，待孩子生下后，把孩子送給一個好心人撫養。不料，當盧珊把江曉雅生下的男嬰放進她懷里，孩子柔軟的小嘴含上乳頭吸吮乳汁的一剎那，仿佛有一道閃電在心頭劃過，一股巨大的熱流瞬間流遍全身，不但神奇地激發了她母愛的天性，還激發了她求生的欲望。她緊緊地抱住孩子，失聲痛哭起來。為安慰江曉雅，盧珊盡可能抽出時間陪她聊天解悶。聊天時，盧珊無意中說出，曾無端誣陷她的鄭麗與她同一天在該院生下一個男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曉雅兩眼一亮，一個綁架鄭麗兒子、逼其公爹拿錢為自己治病的念頭隨之萌生，并變成了現實。

但是，江曉雅最終從育嬰室抱走的并不是鄭麗的孩子，而是她自己的兒子，她只不過是把朱家孩子腳脖上的標記和床位與兒子作了調換。當時，江曉雅逃離醫院后，誰也沒有去辨認她留下的嬰兒是誰，人們壓根想不到一位母親會自己偷走自己的孩子。鄭麗由于剖腹產后身體極度虛弱，給孩子喂奶時也沒留意過有什么特征，新生嬰兒一天一個樣，等后來孩子從那位小學退休老師家抱回來時，鄭麗沉浸在兒子失而復得的喜悅之中，更看不出孩子是不是自己親生的。

江曉雅處心積慮地這么做，是因為她知道，一旦計劃成功，她的病治好后肯定會被判刑。到那時，她的親生兒子就可以跟著鄭麗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而鄭麗的孩子卻不得不跟著江曉雅寡居的母親，度過清貧而孤苦的童年。她這樣做其中有對孩子的愛，也有對鄭麗誣陷她、朱文斌對她見死不救的報復。

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江曉雅之外還有她的表姐盧珊。當時為保護盧珊，江曉雅沒有對警察說實話，盧珊并不是受騙才為表妹犯罪提供了便利，而是因為同情表妹而成為她的同謀。在江曉雅作案的那天凌晨，盧珊按預約時間在醫院門外接應江曉雅。江曉雅抱著嬰兒出了醫院，因緊張害怕和身體虛弱而走不動了，盧珊扶她走了一段路，雇了一輛三輪車送她去省人民醫院，盧珊自己則騎自行車把嬰兒送到江曉雅的那位小學老師家門口……

朱偉聽到這里，半信半疑地問江曉雅：“如果是這樣，你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有把我和江帆換過來？”

江曉雅嘆了口氣，繼續講道：她出獄之初就打算把親生兒子從朱家換回來，可是她沒有料到，由于母親不知內情，十年來一把屎一把尿精心撫養小外孫，祖孫二人相依為命，感情篤深，江曉雅實在不忍心把他們分開；另一方面，她的親生兒子被朱家人寵愛有加，過著優越體面的生活，她也舍不得叫孩子回來受苦。于是，江曉雅決定帶著母親和江帆去外面做生意，等將來有錢了再把兒子換過來。再后來，江帆漸漸長大，他從盧珊姨媽那里得知江曉雅為他吃了那么多苦，一反小時候對母親的抵觸情緒和怨恨，處處體貼入微地關懷照顧母親，母子倆感情日深。很多時候，江曉雅恍惚間都覺得聰明懂事又有孝心的江帆，就是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這使她越來越沒有勇氣說出真相。江曉雅說到這里，無限憐愛地看著面前的朱偉，滿眼的無奈和自責。

“既然你二十年都沒與我聯系，一個月前為什么突然回到老家應聘保潔員，還暗中跟蹤窺探我？”朱偉說出了心中另一個疑問。

江曉雅告訴朱偉，這些年來，她雖是沒有勇氣把兒子從朱家要回來，但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牽掛和思念讓她始終關注著兒子的成長，她在江州經常通過表姐盧珊了解朱偉的情況。當她得知朱偉像走馬燈似的更換女朋友，始終不肯結婚時，非常著急。一個多月前，盧珊告訴她，朱偉很快就要和一個漂亮的當紅車模結婚了。江曉雅高興之余，急不可耐地回到老家，想親眼看看兒子和未來的兒媳。不料，她的舉動引起了朱偉的懷疑和朱志勇夫婦的誤會，并由此發生了一連串悲劇……

盡管江曉雅說得天衣無縫，朱偉還是疑信各半，他再次追問說：“既然是這樣，剛才在餐桌上你為什么不直說，為什么直到我對你揮刀行兇時，盧珊才說你是我親媽？”

六

江曉雅知道朱偉從小被嬌生慣養，難以理解人的感情復雜的一面，只得耐心地告訴他說，其實，一個多月前，江曉雅被王平扎傷后，江帆到醫院看望她那天，她就準備借機說明真相。不料，她才說了個開場白，江帆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過去的事自己都知道了，還說她是最偉大的母親。江曉雅還想再往下說，鄭麗一家進了病房，兩人的談話只好中止。隨后，由于朱偉的婚禮在即，加上江帆一番真情表白讓江曉雅感動不已，她不得不再次放棄了“認子歸宗”的想法。

前不久，盧珊突然來看江曉雅，告訴她朱家連遭變故，朱偉眼下孤苦伶仃，情緒非常低落，建議她說出真相，把親生兒子接回家。可是，善良的江曉雅只讓表姐把朱偉接來，卻不同意現在認子。理由是：江帆童年時已經經受過一次母親在監獄服刑的難堪與苦痛，如果現在說出真相，他將再次面對親生父母都被判刑改造的殘酷現實，這對江帆來說太不公平，太殘忍了。江曉雅本想先把朱偉在自己家安頓下來，等將來朱志勇、鄭麗的案子有了結果，再帶兩個孩子去看他們，伺機說出那個秘密，萬沒想到，朱偉在這一連串的變故和打擊下，已經變得十分脆弱、敏感而自卑，以致有些心態失常，他難以理解江曉雅的一片苦心，反而把她的真情關懷誤解為炫耀與報復，以致對親生母親惡語相加、揮刀相向……

江曉雅哽咽著說出深藏在心中三十年的秘密，已是淚流滿面。朱偉頹然地站在那里，兩眼發直，神情黯然。其實，朱偉心里已經相信了江曉雅是他的生母，他之所以反復質疑，是因為他潛意識里拒絕接受這個事實。此刻，面對命運戲劇般的變化，朱偉心里一片茫然，自己也說不清是喜是悲。

江曉雅見朱偉呆呆地不言語，以為他還不相信自己的話，又從口袋里取出厚厚一疊照片給朱偉看。照片中，有江曉雅讓表姐盧珊偷拍的小朱偉牽著朱志勇夫婦的手在公園散步和在學校操場上與同學們玩耍的情景，更多的是江曉雅出獄后，每年在朱偉生日前夕回來偷拍的。這些照片平時都被她鎖在箱子里，連江帆也沒見過。昨天夜里，江曉雅想著兒子馬上要來，興奮得睡不著，就把照片拿出來看個沒完，后來就裝進了貼身口袋內。

這些照片，本來足以展示江曉雅三十年來，對親生兒子割舍不斷的親情和刻骨銘心的牽掛，不料，卻勾起了朱偉深深的回憶。三十年來，他在朱家度過的幸福、溫馨時光，一時間像放電影一般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對死去的爺爺和對養父母的思念陡然間像潮水般涌上心頭，朱偉只覺得頭“嗡”的一聲，隨之，狂躁地發出一聲嚎叫：“不，這不是真的！”隨即又哭又笑、手舞足蹈起來——巨大的刺激讓心靈已不堪重負的朱偉，一時神志錯亂了。江曉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囁嚅著喊道：“孩子，你、你別嚇唬媽呀……”

就在這時，室外突然傳來刺耳的高音喇叭聲：“室內的歹徒聽著，立即放下兇器，立即放下兇器……”神志不清的朱偉置若罔聞，依然舞動著手中的水果刀。江曉雅聞聲，驚疑地朝窗外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自家樓前和對面樓上，不知何時已布滿了荷槍實彈的警察，其中一人正手持電動喇叭對著她家的客廳喊話。江曉雅哪里知道，剛才她家的小保姆看見朱偉滿臉殺氣地把刀架在女主人的脖子上，以為是歹徒行兇、劫持人質，慌亂中跑出客廳，撥打了“110”。此時，剛剛趕到的警察還未來得及了解更多情況，就隔著窗戶玻璃看到朱偉面目猙獰，揮刀亂砍，江曉雅驚恐地抱頭躲閃。負責指揮的警察以為歹徒已經情緒失控，人質生命正受到威脅，于是當機立斷，對剛剛就位的狙擊手下令：開槍擊斃歹徒。

就在狙擊手轉動槍口、瞄準射擊的當口，江曉雅猛然看到對面窗口閃過一道光芒，驚鴻一瞥間，她認出那是電視劇中見到過的狙擊步槍的準星，在陽光下反光。電光石火間，江曉雅不顧一切地轉身撲向對迫在眉睫的危險還渾然不覺的朱偉。“砰”的一聲槍響，兩人同時倒地，朱偉被江曉雅壓在了身下。本來瞄準朱偉腦袋的子彈，擊中了江曉雅的后背，噴涌的鮮血迸濺到朱偉蒼白的臉上。

槍聲和臉上的熱血，一下子把處在混沌和瘋癲狀態的朱偉驚醒，他心頭一個激靈，扶住江曉雅狼嚎般地哭喊道：“媽——你醒醒啊！”江曉雅睜開眼睛，見兒子神志清醒，臉上頓時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強忍劇痛，伏在朱偉耳邊說：“孩子，別動，外面有狙擊手……”

話音剛落，警察就破門而入，緊隨其后的是盧珊和江帆夫婦，大伙手忙腳亂地救起了血泊中的江曉雅……

好在并未傷及要害，治療一段時間后江曉雅就康復了。

七

半年后，法院對婦產醫院護士盧珊，參與江曉雅綁架嬰兒一案進行審理。由于盧珊投案自首，且此案早已過了追訴期，故不再追究其刑事責任。不久，朱志勇、鄭麗伙同他人侵占國家財產一案開庭宣判，兩人分別被判處十二年和五年有期徒刑。

這天，江曉雅帶著朱偉和江帆一起去探視鄭麗。在監獄會見室里，江曉雅與鄭麗隔著玻璃通過電話交談了很久。當鄭麗得知江帆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時，驚訝萬分。朱偉和江帆上前，同時輕輕地喊了她一聲“媽”，這一聲媽只喊得鄭麗淚如雨下……當朱偉和江帆表示，兩位母親都是他們的親媽，他們兩兄弟永遠都是兩位母親共同的兒子時，鐵窗內外的兩個女人都流下了幸福的熱淚。

就在江曉雅起身向鄭麗告辭時，鄭麗突然滿臉羞愧地說道：“曉雅，有件事埋在心里折磨了我三十年了，我和朱志勇對不起你呀……”支吾了好一會兒，鄭麗才吞吞吐吐地講出了三十年前，她誣陷江曉雅和李國慶的隱情。

當年，鄭麗深深地愛上了廠長朱文斌的兒子朱志勇，可朱志勇一直對她不冷不熱。有一天，朱志勇突然主動地約鄭麗一塊去看電影，這讓鄭麗受寵若驚。看完電影后，朱志勇就直截了當地授意鄭麗去陷害江曉雅和李國慶。并說，辦好這件事，就帶她去家里見爸媽，然后就結婚。為了能做廠長的兒媳婦，鄭麗猶豫一陣后答應了。由于鄭麗以目擊證人的身份大喊大叫，加之江曉雅和李國慶被關在了車間內，導致了江、李二人被廠里開除。后來鄭麗才知道，朱志勇先前曾追求過江曉雅，不料被她拒絕了。此后不久，她就與李國慶好上了。朱志勇由此對他們懷恨在心……

聽了鄭麗懺悔似的講述，歷經人生大悲大喜的江曉雅只是淡淡一笑，對此，她早已預料到了。她仍按原定計劃，帶著朱偉和江帆去另一座監獄探望朱志勇去了……

從監獄回來，江曉雅的心情輕松了許多。這天傍晚，她像往常一樣，牽著小孫女的手來到小區花壇旁散步。她全然沒有發現，在距她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一個年近六旬、脊背微駝、只有一條手臂的男人，正用癡癡的目光追逐著她們的身影。夕陽下，男人清瘦的面容和孤單的身影，顯得是那么的落泊與蒼涼。

這個男人正是當年江曉雅的師傅——李國慶。那年，他去深圳打工不久，就在一次生產事故中軋斷了左臂。他并不知道他與江曉雅的一夜纏綿，竟有了愛情的結晶。為不連累心愛的人，他狠心斷絕了與江曉雅的聯系。前幾天，他無意中從報紙上看到了有關江曉雅母愛歷程的報道，當即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這里。但當他看到在心中思念了三十年的戀人之時，卻又失去了相認的勇氣。

此時，距李國慶不遠處，江曉雅的孫女正稚聲稚氣地給奶奶背誦剛學會的唐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陣微風吹過，李國慶的眼中涌出了渾濁的淚水……

（責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