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翅的鳳凰

常江

湘西古城鳳凰強制性收取一百四十八元門票，引發了廣泛的議論。城內商鋪紛紛關門抗議。更有人提起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慨嘆收費行為令古城喪盡人文氣韻。

地方政府希望從旅游資源中多收取稅費，這無可厚非。但采用“一票制”，實在過于簡單粗暴。一方面，一票制看似增加了旅游收入，卻會影響餐飲、住宿、娛樂等其他項目的經營，這等于說，總共就這么大的蛋糕，政府先切掉百分之八十，其余的，商戶們再分，政府公然與民爭利。另一方面，對于旅游業這樣的文化產業而言，軟性東西尤為重要，比如形象，比如消費者的心理。還沒入城，就在城門外設卡收費，讓人留下“買路錢”，不是簡單的“肉爛在誰的鍋里”的問題，而是可能把“肉”氣跑、嚇跑、傷跑的問題。最后的結果，說不定是“多敗俱傷”。

近幾年，所謂的文化產業在國內遍地開花，影視基地、文化園區、古城，數不勝數。挖掘文化中的商業因素，既創造經濟效益，又繁榮國人的休閑生活，本是件一舉兩得的好事，可在實際操作中，卻出現了種種怪狀。就拿我的家鄉來舉例子吧：依托老牌的長春電影制片廠，在遠郊建起了“長影世紀城”，并號稱“中國的環球影城”。去年秋天回家，帶老媽去玩兒，發現此地除收費與大名鼎鼎的美國環球影城難分伯仲外，其余半分環球影城的樣子都沒有。粗糙、簡陋、陳舊，卻充滿了收費項目。從始至終，我看不到“電影”，只能看到“消費”，當真半點內涵都沒有。

文化設施是有價格的，文化本身卻是無價的。這一點，很多地方旅游業的經營者都沒有體會，或不屑去體會。缺乏對文化的敬畏之心，只一味想著賺錢，就誤解了文化產業本來的意義：文化產業是依托文化的產業，而不是把文化變成產業。還拿鳳凰的例子來說，人們對其心向往之，首先是因為這個名字附加的歷史文化價值，是一種美好的想象。利用這種想象來賺錢，無可厚非，但必須明白的一點是：不可本末倒置，即不可為了賺錢而破壞這種想象，否則也根本賺不到錢。這不，一設卡收費，不光地方政府，連“鳳凰古城”這一美好的文化符號，也隱隱變了味道。甚至有媒體評論聲稱：收費的鳳凰不如雞，“以收費求涅槃的鳳凰將淪落為被殺死取卵的雞”。

鳳凰收費一事讓我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也源于我去過世界上許多古城，大的、著名的如古羅馬遺跡，小的、偏遠的如葡萄牙的辛特拉、波多黎各的圣胡安，從未遇上過進門收費的；但這并不妨礙古城中商業交易的繁榮，各種小店鱗次櫛比，民宿、客棧極為豐富，酒吧、市場人頭攢動，錢雖花得不少，卻沒有“被坑”的感覺，反而有種通過消費為文化的傳承做出了貢獻的“錯覺”。地方政府，自然也可從中獲益。反觀國內，卻處處飄揚著暴發戶的氣味。文化就算是會生金蛋的母雞，也斷不可將其開腸剖肚取金蛋。這道理，很多人不是不懂。至于為什么裝作不懂，恐怕不僅僅是“無知”這樣簡單。

無論“過度開發”還是“變相漲價”，其實都未觸動事件的本質。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缺乏對文化的敬畏之心，才是根本原因。地方官員之粗鄙，加上整個社會彌漫著的逐利之風，使“傳統”變成了一個虛無的概念。對于向往鳳凰的人來說，在此花掉一百四十八塊錢根本不會是個問題，但花在哪、是否心甘情愿地花，卻取決于經營者對文化的態度。收費的鳳凰便是斷翅的鳳凰，斷了文化之翼，只余資本之翼。當代的中國社會，也大抵如此。

【原載2013年4月19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周刊》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