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馬屁學

晏建懷

當今，電視節目關于職場的講座，報紙雜志關于做人的文章，朋友聚會關于人生的討論，常常津津樂道于通過某些技巧博得上司垂青。這些所謂的“技巧”，大多是被國人捧為處世金箴、視為成功妙藥的馬屁之學。曾經看到一部奇書，編輯推薦詞說：“本書在深度挖掘厚黑學精髓的基礎上，總結出極其有效、極其實用的厚黑之道。一旦你掌握了書中的原則，并積極實踐，就一定能夠啟迪智慧，增長才干，開拓思路，更新觀念，打破常規，化腐朽為神奇，把話說得滴水不漏，把事情辦得天衣無縫，在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假若上司是一只老虎的話，這本書就會誠懇而耐心地教育您，如何把他們的毛捋順了，讓他們不咬你，然后同情你，信任你，關心你甚至喜歡你，這樣，你就能乘風破浪，步步高升，堪稱馬屁學經典。

相對于今人對馬屁學的精深研究，宋朝人既無名師輔導，又無專著普及，更沒有電視講座和暑期培訓，似乎缺乏理論的支撐。不過，古今相似的是，對于萬物之靈的人來說，馬屁之學往往無師自通，理論的淺薄，并不影響宋人精湛的拍馬功夫，也不妨礙他們把馬屁拍得震天響。而且，宋人千奇百怪的拍馬屁事例，依然有規律可循，甚至可以提煉總結為宋人馬屁學。

據魏泰《東軒筆錄》記載，王安石任宰相期間，每當生日，部下競相祝賀。其中，光祿卿鞏申為了把馬屁拍得與眾不同，別出心裁通過“放生”為王安石祝壽。他用大籠子裝來許多鴿子，一只一只地放生，放一只，磕一個響頭，然后禱告：“愿公一百二十歲。”如此反復。湊巧的是，當時有一守邊將軍的老婆生了病，手下一虞候（侍從官）懷著極大的犧牲精神，從自己屁股上割下一塊血淋淋的肉進獻，表達忠心。好事者以這兩件事做了一副對聯曰：“虞候為縣君（古代婦人封號）割股，大卿為丞相放生。”一時傳為笑談。這種勇于為領導獻身的馬屁方式，堪稱“身體力行式”。

宋仁宗時期，呂夷簡任首相，顯赫一時，無論封疆大吏還是州府小官，皆以與呂宰相結交為榮。但呂夷簡奉行“宰相禮絕百僚”的古訓，務為清簡，輕易不與士大夫私交。唯一例外的是，他信佛，對于善于禮佛談禪者，愿意來往。這如同領導喜歡收藏書畫，部下就成了書畫家，領導喜歡古董，部下就成了古玩家一樣，許多想走宰相門子的奔競之徒，便“幅巾道袍，日游禪寺，隨僧齋粥，講說性理”。（宋代徐度《卻掃編》）人人僧人打扮，天天寺廟出入，人心向佛，禪來禪往，一時成為風尚。后來，有人把這種行為譏為“禪鉆”，形象是形象，但過雅了，通俗點講，可稱為“投其所好式”。

宋人拍馬，最流行、最精準、最有效的，還是“附庸風雅式”，即進獻諛詩。蔡京過生日，詞人周邦彥獻詩為宰相祝壽，其中有曰：“化行禹貢山川內，人在周公禮樂中。”把蔡京比喻成人人敬仰的周公，蔡大人一時高興，立刻提拔周邦彥為秘書少監。秦檜新建“一德格天閣”，落成后滿朝祝賀，某朝臣寫了封熱情洋溢的賀信，信中有一聯云：“我聞在昔，惟伊尹格于皇天；民到于今，微管仲吾其左衽。”他把秦檜比喻成名相伊尹和管仲，于是，馬上提拔。一候補官員也獻詩：“多少儒生新及第，高燒銀燭照蛾眉。格天閣上三更雨，猶誦《車攻》復古詩。”歌頌秦宰相好學勤政，隨即也補了實缺。可見，風雅的馬屁比肉麻的吹捧更加給力。

與今人不同的是，宋人拍馬的經典案例，都是作為反面教材記載在正史或散落在野史筆記中的，反映出當時士大夫階層對于拍馬行為的鄙夷。不像現在，拍馬都已經發展成系統理論，堂而皇之地在電視、報刊甚至菁菁校園內普及，成了一門“顯學”，以至于那些不會拍馬之學、不擅拍馬之技的人，反倒成了不能與時俱進的異類了。

可謂見怪不怪，當正常成了不正常的時候，不正常也就成了正常。

【原載2013年4月22日《今晚報·肝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