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郭永明

侯副局長得了一種怪病。這種怪病需要付出的代價是：頭腦中只能留住一個人的記憶，其他所有的人和事都將忘得一干二凈。

侯副局長近乎絕望地說：“這怎么行，我生命中需要記住的人太多太多，怎么能說忘就忘呢？”

醫生告訴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趕緊選擇吧，依目前的醫學技術，能保留對一個人的記憶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侯副局長想到了他的父親老侯。現在的侯副局長、曾經的侯同學天資算不上聰穎，學習上一貫不顯山不露水。小學升初中差了10分，是老侯咬著牙提了一袋豬下水敲開了校長的門，他才勉強進了初中。升高中時考得更糟，又是老侯挑了一擔顆粒飽滿的花生，大汗淋漓地倒在教辦主任的院子里，才爭取了一個指標。高考就更沒法說了，考到第七年才等來了大學通知書。老侯不容易啊，勞累了大半輩子供養出個大學生。但老侯過世有幾年了，記住他有什么用呢？

副局長想起了結發妻子。妻子年輕時長得很標致，臉蛋瓷白瓷白的，身材裊裊娜娜的，是多少人眼中的天仙啊！但她獨獨看中其貌不揚、家境貧寒的侯干部，冒著和家人決裂的風險跟了他。那時在鄉下，侯干部只是一般干部，都三十好幾了，連個副主任科員也沒弄上。妻子上班的鄉鎮企業倒閉，他也沒有本事讓妻子重新上崗，妻子對此毫無怨言，理過發、擺過攤、開過小餐館，辛辛苦苦地掙錢養家、照料兒子。但妻子是最不能忘記的人么？顯然不是。如果沒有她倒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芳芳廝守，和芳芳比起來，兩人簡直一個是地下，一個是天上。然而芳芳值得記住一輩子么？也不是。經驗告訴他，不用多久，他就會厭煩她的。女人就是這樣，舊了就想換新的。

侯副局長猛地想到了兒子。一張陽光帥氣的臉龐映入他的腦海，他的心忽而柔軟起來。老婆子可以不要，可兒子是他的親骨肉。兒子曾經是他的全部寄托和希望，盡管隨著工作的變動和職務的升遷，他在家待的時間越來越少，但他一直關注著兒子的學習和成長。兒子大學畢業后讀了研究生，畢業分配時，侯副局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到了市直機關。但兒子自從有了女朋友，吃住在丈母娘家，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曾生氣地說，我一個兒子就這樣賣給別人了？兒子的回答理直氣壯：“你還能指望我跟你一輩子啊？”是啊，兒子大了也不是自己的，我對他好一世還不如那個女人對她好一個晚上呢。想到這，侯副局長堅決把兒子否了。

侯副局長想到了馬副市長。一張生動的馬臉讓侯副局長精神霎時抖擻起來。馬副市長是他生命中的貴人。就是因為他的提攜，他才從一個小小的科員一步一步成長為一名副局長。特別是一次因為思想防線松動犯了點小錯誤，多虧馬副市長的周旋，才讓他化險為夷。更令人感動的是，前天，馬副市長還親自來醫院看望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小侯呀，盡快養好病，局里的許多工作離了你不行啊。”那個老不死的局長馬上到退休年齡了，這不是暗示他將接任局長一職嗎？只要記住馬副市長，這事還不是三個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醫生催促說：“侯局長，想好了嗎，留下誰的記憶？”“馬副市長。”侯副局長脫口而出。

【原載2013年4月18日《檢察日報·都市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