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杰
1月10日,全國信訪局長電視電話會議召開,這是中共十八大之后召開的首次全國信訪工作會議。會議除了常規性的總結和部署外,特別表示要叫?!敖卦L”現象,并堅決糾正一切“攔卡堵截”正常上訪群眾的錯誤做法。
河南長葛市64歲老“訪民”王金英得知這一消息后很高興,認為“這對百姓來說是件大好事”;而一位曾多次進京參與截訪的湖北省黃州市某縣信訪局長向《中國新聞周刊》私下透露,“目前一切照舊,因為對地方黨政部門在信訪方面的考核依然存在,但既然已經有了會議精神,相信未來會有些變化?!?h3>截訪亂相
“不管是白監獄,還是黑監獄,我都進過?!彪娫捊油〞r,王金英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說這是多年上訪留下的病根,尤其是2005年被投進監獄后遭到毆打,內傷一直未愈。
雖然有病在身,但說起上訪的經歷,王金英扯起大嗓門滔滔不絕?!白罱@次是在2012年2月,把我交給長葛市信訪辦,由兩個不認識的年輕人送回長葛,路上不讓解手,還被他們毆打。”
王金英說,自己是長葛有名的老訪民,因為弟弟案件、母親退休、孩子工作等問題,從2000年就開始不斷進京上訪,長則一年,少則幾個月。記不清進京多少次,被遣返的次數也多得難以計算了。
“此前截訪是和收容遣送制度捆綁在一起的,2003年收容遣送被廢除以后,出現了一個上訪高峰。這些年來社會矛盾不斷累積,上訪量也居高不下?!币晃徊辉妇呙脑L民救助人士表示,盡管官方統計的信訪量逐年下降,但主要是因為存在大量“截訪”。
“老家的政府知道我們來北京上訪,平時不怎么管,但一到節假日或開重要會議的時候,就會派人來截訪?!蓖踅鹩⒏嬖V《中國新聞周刊》,有時候連火車都上不了,在當地火車站就被攔截下來,即使到了北京,也可能連信訪局的門都進不去,“時間長了,截訪的這些人跟信訪局的保安和接待大廳的人也都混熟了。保安借著查身份證的機會,打電話通知截訪的來領人。”
浙江省瑞安市駐京辦主任吳禮典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不會像其他地方一樣去截訪,“上訪是他們的權利,只有出現‘非正常上訪,北京警方通知省里,省里再層層通知我們去接人。”
根據2005年實施的《信訪條例》,非正常上訪主要是指到天安門廣場、中南海周邊、駐華使領館區、中央領導人住地以及涉奧場所(包括分賽區)等非信訪接待場所“上訪”的行為。
江蘇省宿遷市政府副秘書長、信訪局長申湘琴曾在2010年的全國兩會上表示:根據宿遷的經驗,進京非正常上訪中80%是無理上訪。這一說法在當時引發巨大爭議和批評,此前國家信訪局局長周占順在2003年年底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在群眾信訪反映的問題中,80%以上有道理或有一定實際困難和問題應予解決;80%以上是基層應該解決也可以解決的問題。
此次全國信訪工作會議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馬凱也強調,要“真正把來訪群眾當家人,把群眾來信當家書,把群眾反映的問題當家事”。
2010年縣級駐京辦撤銷以來,以前由政府工作人員輪流負責的駐京截訪工作,一部分轉包給了社會商人,“黑保安”應運而生。
該年9月,安元鼎“黑監獄”事件經媒體曝光后,輿論嘩然。北京安元鼎保安公司與地方政府簽協議并收取傭金,關押、押送一些上訪者,少則收取數千,多則收取數萬元的勞務費。安元鼎在北京設立多處“黑監獄”,以限制上訪者自由并押送返鄉,在看押、押送期間多次毆打上訪者。
長期研究信訪問題的知名學者、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于建嶸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截訪是信訪制度本身帶來的問題?!钡胤焦賳T為了不被一票否決,在對訪民欺哄打壓的同時,采取截訪、甚至行賄信訪官員銷號來減少登記量。
于建嶸曾率課題組對560名進京上訪群眾進行過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有71.05%的人認為,自2005年新《信訪條例》實施以來,地方各級政府對上訪人的打擊迫害更為嚴重;有63.9%的人表示曾因上訪被關押或拘留;有18.8%的人表示曾因上訪被勞教或判刑。
2012年12月,一則與河南長葛市有關的報道曾引發爭議。有媒體報道,北京市朝陽區法院于11月底宣判一起外地進京截訪人員非法拘禁案,來自河南許昌長葛市的10名截訪人員被判非法拘禁罪成立。不過,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隨后對媒體表示消息不實。
隨后經媒體核實,確有一起非法拘禁案在朝陽區法院開庭審理。涉案人員并非河南長葛市截訪人員,而是“黑監獄”老板及其雇員,河南省禹州籍。朝陽區檢察院認為,王高偉等7名被告人“無視國法,非法拘禁他人”,應以非法拘禁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此前2012年6月,北京市昌平區法院即判決了一起參與截訪的“黑監獄”經營者團伙,涉案的9人被以非法經營罪和非法拘禁罪追究刑事責任。而自2010年至今,北京市大興區檢察院也辦理了至少6起因非法限制上訪人員而引發的非法拘禁案件,涉及犯罪嫌疑人至少13人。
“許多人因所謂‘非法上訪被勞教甚至判刑,也有人因此長期待在北京為‘上訪是否違法向中央討說法而走上了不歸路?!庇诮◣V曾與上訪人員進行了大量的接觸、樣本調查,并以此為課題,分析了中國信訪制度的困境和出路,“這本身就是非常矛盾的制度,一方面說你們可以來,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計阻止你們來?!?/p>
“所謂的越級上訪、非正常上訪,這些概念都是錯誤的,這些說法都是違憲的,憲法規定公民可以到任何一級國家機關提出批評和建議?!庇诮◣V對此感到義憤。
在于建嶸看來,當前信訪制度中的壓力體制仍然沒有改變,反而因賦予了政府信訪機構的調查、直接移交和督辦權而有所加強,這種自上而下的壓力體制有可能誘發更多問題造成信訪洪峰,“各地上訪數量和規模的排名與各級政府政績掛鉤。在中央的高壓下,地方政府為了息訪,對于信訪公民不是收買或欺騙,就是打擊迫害,從而誘發更多的信訪案件。”
“地方不能截訪了,北京的維穩怎么辦呢?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敝袊ù髮W法學院副院長何兵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核心問題是要解決為什么那么多人上訪。
“這么多年來,有很多關于信訪的制度,比如信訪終結制、大接訪、各種運動式的清理等等,意義都不大。”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司法高等研究所主任徐昕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他主持的《中國司法制度改革年度報告》連續發布四年,每年都有大量篇幅關注信訪制度改革,“幾年前我還認為暫時維持制度現狀,能救濟一部分的冤屈,但現在發現它擔當不了這個職能,反而是成本最高、效果最低,所以越早廢除越好?!?/p>
“要改變現狀,說起來也簡單,第一是依法執政,嚴禁侵犯公民權利;第二,有問題找法律,要通過法律渠道去解決?!庇诮◣V表示,最好是把信訪部門撤了,合并到司法部門中去,變成法律調解部門和法律援助部門,“這次會議(全國信訪局長電視電話會議)有個很核心的問題沒講,就是要打開司法大門。信訪是群眾的法定權利,但不一定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一切問題只能通過法律渠道來解決?!?/p>
徐昕則建議,可以參考借鑒西方的申訴專員制度,只設中央和省兩級,作為司法救濟之外的一種補救型措施,同時“要在司法改革方面取得突破,讓法律有公信和權威,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