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金還活著……

蘇潔

8月24日，天氣預報華盛頓高溫達30度。

天沒亮，沉睡的國家廣場就被陸續涌入的人群喚醒。不知來了多少人，直到太陽升起，人群的剪影投射在林肯紀念堂前的白色大理石柱上，高低錯落，密密麻麻。泛著金光的廣場中央水池，兩邊也排著整齊的隊伍。“當時現場應該來了十萬人，與我們的預期差不多！”活動的組織方，美國有色人種協會的新聞官德里克·特納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沒有義憤填膺，沒有群情激昂，人們低頭交談或談笑風生，偶爾喊著口號，色彩鮮艷的標語、橫幅穿插其中。人群里有黑色的面孔，也有白色的面孔；有西裝革履，也有一身休閑打扮。少女對著鏡頭擺出“勝利”的手勢，白發蒼蒼的老者戴著墨鏡，抱怨“今天太陽太毒了”。

很多人從外地趕來。“今天來到這兒，是為了紀念我們父輩為爭取民權所作的努力。我不會忘記，希望我的孩子也不會。將來，我會帶孩子來參加紀念。”在一家貿易機構工作的佩妮·蒂爾曼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從巴爾的摩趕來。

來到現場的不止美國的非洲族群。

來自弗吉尼亞的美籍華人張先生帶來自己的兒子。“我在聯邦政府工作40多年了，今天是來支持民權運動的。美國人為了推動民權發展，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作為在美國的亞洲人，我們也應該努力。”張先生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國家廣場上一次這么熱鬧，是今年1月21日，奧巴馬總統就職典禮時。

當時能容納百萬人的國家廣場幾無虛席。結束了就職演說的奧巴馬邁上臺階，原本應向國會大廈走去。他卻暫時停下腳步，扭頭凝望了一陣廣場上的人群，隨后說了句，“我要再看看這一幕，因為我再也不可能有機會看到了。”

這是奧巴馬的第二次總統就職典禮。作為美國首位黑人總統，奧巴馬代表無數美國黑人實現了“美國夢”。此刻距離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講過去了整整半個世紀。

1963年8月28日，也是在這里，馬丁·路德·金用不斷重復的“我有一個夢想”，激勵著一代美國人，去爭取種族平等，爭取民主權利。

“朋友們，今天我對你們說，在此時此刻，我們雖然遭受種種困難和挫折，我仍然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是深深扎根于美國的夢想中的。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這些真諦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夢想有一天，在佐治亞的紅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密西西比州這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將變成自由和正義的綠洲。

我夢想有一天，我的四個孩子將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而是以他們的品格優劣來評判他們的國度里生活。”

那天，數以萬計的人在馬丁的這番講話中落淚。

“沒有游行，就沒有今天的一切”

從8月21日到28日，整整一個禮拜，美國人都會用游行的方式紀念馬丁·路德·金。

24日當天，結束了國家廣場的活動，大批人群按既定路線開始了游行。循著1963年的游行路線，游行隊伍從獨立大道，到馬丁·路德·金紀念館，再到華盛頓紀念碑，一路往南。他們手挽著手，就像50年前馬丁和同伴們做的那樣。

“50年過去了，可當年馬丁組織的華盛頓大游行和演講仍有影響。如今，我們已經在大踏步前進了，我們還將繼續追求、踐行夢想。”美國總統奧巴馬對來華盛頓紀念馬丁的美國人說。

50年前，25萬美國民眾參加“向華盛頓進軍”運動，呼吁“工作、公正、自由”，馬丁·路德·金當天發表的“我有一個夢想”成為活動最高潮。

“如果沒有當年游行的人們，無論是奧巴馬總統，還是我本人，恐怕都不會有機會坐到今天的位置。”美國司法部長艾里克·霍爾德感慨道，“他們通過無所畏懼的游行，證明著這個國家可以變得偉大。如果無所作為，那么我們建國的基礎就會崩塌。正因如此，游行才成了人們紀念的最好方式。”從2009年至今，霍爾德作為美國第一位黑人司法部長已經任職五年了。

在華盛頓街頭，隨處可見游行的人們。“很多人從其他州趕來游行，或者參加紀念活動。從密西西比、加利福尼亞、伊利諾伊，非常多。”美國有色人種協會的新聞官德里克· 特納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由于很多游行活動提前做了宣傳，所以準備參加游行的人有充足的準備時間。

一位70多歲的黑人奶奶帶著自己的孫女，“對我來說，重要的不僅僅是游行，還有游行前我們所經歷的。那種為了生存的隱忍，現在很多人已經不會體驗到了。所以，對于那時的我們來說，游行就是最后的稻草。”面對媒體鏡頭，她表示想讓自己的孫女一起重溫歷史。鏡頭旁邊，她十幾歲的孫女笑容陽光燦爛，父輩所受的苦難似乎早已遠去。

華盛頓的不少酒店都做好了準備。威拉德國際酒店更是借機推出了“我有一個夢想”福音早午餐。這份人均收費132美金的套餐價格不菲，預訂情況卻十分火爆。

“我有一個夢想”的紀念品也賣的格外火。

紀念活動成為抗議的聚會

然而，并非所有走在游行隊伍里的人都如此輕松。

在24日的國家廣場游行活動中，去年被射殺的少年特雷文·馬丁的父母也在其中。游行時，他們走在隊伍前排，和同行的人一起舉著橫幅，上面寫著，“行動起來，實現美國夢”。一路上，小馬丁的父親并無太多表情和動作，顯得很落寞。

人群中一幅幅印有小馬丁頭像的黃色海報格外顯眼。

“開始馬丁的父母并不愿參加，但還是被說服了。我們還制作了一些T恤，印有馬丁的頭像。”美國有色人種協會的高級總監戴德瑞克·穆哈默德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另外，我們現在正在推動‘特雷文法案的通過。我們希望通過法案，取消‘不退讓法等爭議條例。”

除了借紀念活動表達對馬丁案的訴求外，最高法院最近裁決否定了1965年《投票權法》的部分內容，也成為紀念馬丁·路德·金游行的抗議重點。

今年6月，盡管被總統奧巴馬稱之為“歷史的倒退”，美國最高法院依然否決了長達48年的《投票權法》中確保少數族裔投票權的一個關鍵部分。目前，在美國最南部的一些州，非洲裔美國人因受到讀寫能力測試以及投票稅的歧視，參與投票仍困難重重。

“有太多不公平的事發生，如果我們不去做些什么，美國就會變成另一個美國。”雖然是白人，鮑勃·羅爾斯也和朋友一起參加了紀念游行。

賓夕法尼亞大學歷史系的教授托馬斯·蘇格魯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馬丁案的判決結果和對《投票權法》部分內容的否決，是近期美國黑人族群表達不滿的兩個爆發點。雖然1963年馬丁·路德·金演講中的很多內容實現了，但現狀是，離‘夢想仍有很大距離。”

“根據我們的調查，今年黑人的失業率已經達到了白人的兩倍。而且，在經濟危機期間，失業的黑人遠比失業的白人要多。也就是說，50年來，黑人的經濟地位并沒有太大改善。” 美國有色人種協會的高級總監戴德瑞克·穆哈默德和《中國新聞周刊》分享了部分調查結果，情況并不樂觀。

這一點，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共識。近日，美國著名主持人塔維斯·思麥利在《華盛頓郵報》撰文稱，在奧巴馬時代，非洲裔美國人似乎更落后，他們的失業率高達12.6%，高于全國7.4%的平均值。

“這不是自我慶祝的時候”

2003年，在馬丁·路德·金演講40周年的游行中，非洲族裔呼吁“更多工作”，抗議針對少數族裔的“無形天花板”。當年，芝加哥大學商學院和麻省理工大學教授也公布了一項聯合研究成果：如果求職簡歷上的名字聽起來像是白人，那么得到雇主響應機會比一個有黑人名字但資歷相同的人高50%。

當時馬丁·路德·金的兒子、馬丁·路德·金三世在國家廣場振聾發聵地說，“當年的夢想仍未實現，還需大家更加努力！”十年后，內容仍大同小異。

“繼續努力”，是50年來美國少數族裔不變的座右銘。而似乎每一年，馬丁·路德·金的紀念活動，都會成為他們表達訴求的難得機會。

事實上，馬丁·路德·金的影響絕不僅僅局限于少數族裔。對于美國社會來說，他已經成為爭取個人權利、和平、寬容和公正的象征。

馬丁·路德·金精神中的“寬容”，成了美國人時常提醒自己的一點。而每當遇到暴力或不公，“如果金還活著”似乎也成了美國人化解矛盾的“理想狀態”。這一招，連美國總統也偶爾用用。

2011年10月，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華盛頓為馬丁·路德·金的紀念碑揭幕。當時，美國金融危機在不斷加深，“占領華爾街”運動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如果金還活著，我相信他會提醒我們，那些失業工人有權挑戰華爾街的過分做法，但不應妖魔化那里所有的工作人員。”奧巴馬說。

他身邊，新落成的馬丁·路德·金紀念碑矗立在華盛頓紀念碑、杰斐遜紀念堂、林肯紀念堂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