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刑前匆匆“遺言”出爭端

文/楊學友

十年前，因犯下殺人罪被執行槍決的曹家興，匆匆留下遺言，對自己價值5000元的兩間茅草房做出處理。因遺言太過籠統，甚至連遺產由誰來處置、遺產的范圍也未能說明白。十年后，因政府修路房屋動遷獲得25萬余元補償，引發了繼承人的紛爭。過于籠統的遺言有效嗎？遺言未涉及的財產該怎樣分割？

媒人牽線 喜獲良緣

2002年初春，一個叫王小燕的媒人帶著中年婦女馬鳳蘭走進遼西南的水甸子村。王小燕是這一帶遠近聞名的媒人，時常走村串戶為他人做媒，并以收取中介費為營生。王小燕人挺和氣、講信譽，收費也不算高，南北二屯的人們都挺信任她。因為早就知道曹家興是單身，王小燕領著馬鳳蘭一進村就直奔曹家興的大姐家曹玉珍來了。當聽說要為自己的弟弟介紹對象，得知女方是朝陽山區農民，人很是可靠，曹玉珍殺了小雞、熱情地備下好吃好喝的款待，并喊來弟弟一起吃飯。酒過三巡，見馬鳳蘭挺樸實、挺好，曹家興當即表態同意。馬鳳蘭呢，見曹家興長得又黑又丑不說，家境很是一般，心里不太甜，也就一直沒表態。看出馬鳳蘭的心思后，王小燕將馬鳳蘭拉到屋外說：“聽大姐的，只要人樸實，沒大毛病就成，別挑性太多；至于生活，有他吃的就有你吃的！另外，大姐為你張嘴，他能出1萬元給你，你就答應，行不？”

在媒人的說和下，曹家同意半月后就準備好1萬元聘禮，馬鳳蘭也就點頭同意了。事后，曹家興找來大姐曹玉珍、二姐曹玉華一起商量，曹玉華當場表示沒有錢幫不上忙。最后，曹玉珍拿出3000元，加上曹家興東借西借湊齊1萬元禮錢和1500元中介費送給王小燕后，曹家興與馬鳳蘭很快就同居在了一起。這期間，盡管姐姐曹玉珍幾次催促他們二人辦理登記手續，可馬鳳蘭總是找借口推脫。

家貧日艱 酒后起禍端

其實，馬鳳蘭心里有小九九，還是同居著過吧，合得來、過得下去后再辦理登記也不遲。同居的日子沒多久，馬鳳蘭發現曹家興除了酒量大，別無特長不說，更讓她憂心的是，生活很拮據，常常是有糧無菜。而且兩間茅草房漏風漏雨，曹家興也不知道修。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兩個月后，馬鳳蘭時常以老家有事為由走人，曹家興沒完沒了地奔跑于錦州與朝陽之間，很是不省心。2002年10月初，馬鳳蘭再次以幫助娘家秋收為由離開，曹家興上門去找也不給好臉色。曹回到家里面對的又是一個人的清冷與孤單生活，心情壞極了。幾日后，曹家興再次找到馬鳳蘭，騙她說自己在城里找到一個新工作，每月能掙2000元，馬鳳蘭信以為真，就跟他回家了。當晚，曹家興又喝了不少酒，酒后吐真言地說他工作正在找。一聽是騙局，馬鳳蘭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收拾自己衣物準備走人。已是醉酒狀態的曹家興哪里肯放過馬鳳蘭，二人在撕扯中，曹家興一鎬頭打在馬鳳蘭的頭部致其昏死過去。等大姐曹玉珍半個小時后趕來準備送馬鳳蘭去醫院時，人已經沒氣了。

臨刑前遺言匆匆留爭端

盡管曹家興是在醉酒狀態下一時激憤錯手將馬鳳蘭打死的，可法律規定：“醉酒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又因被害人不存在過錯，曹家興也不存在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的情形，最終，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依法判決曹家興死刑，立即執行。

人將離世，其言也善。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曹家興犯罪案件時，當審判長問道: 你愿意賠償被害人的損失嗎?有能力賠嗎？曹家興回答說：“我愿意，我有兩間小房，讓我大姐曹玉珍辦這事。”2003年5月，曹家興被核準死刑，臨執行死刑、驗明正身時，當執行人員問：“你還有什么遺言和信件，有什么要說的話？”曹家興再次回答說：“我有兩間草房讓我姐賣了，賠償被害人，如果還有余份，給我姐！”

兩間茅草房因兇宅難以賣出，又因動遷惹出一場官司。

事后，大姐含淚為弟弟曹家興辦理了喪事，并按照弟弟的遺言要求，與被害人的家人協商賠償事宜。因為曹家興所留下的兩間茅草房是建在村后荒草灘上的破舊小房屋，本來就不值錢，再加上是遭人忌諱的“兇宒”，村里沒人肯買。被害人家屬也表示不要房子，只要現錢。最終，根據茅草房當時當地的價值，雙方達成賠償協議：由曹玉珍代弟弟曹家興給付被害方人民幣5000元；曹家興與馬鳳蘭同居所用的電視機、被褥等財物歸被害方處理，雙方立此字據一次性結清，不得反悔。雙方簽字后，曹玉珍將事先準備好的5000元現金交給被害方，被害人的父親出具了收條。

此后，曹玉珍幾次賣房均無人購買，該茅草房一直閑置著。房子周圍的2畝多荒地及曹家興生前種下的小果樹，由曹玉珍一家管理和收獲。曹家興個人的1.8畝口糧田，在曹玉珍耕種4年后，村里調整土地時予以收回。

法博士點評

曹玉珍與曹玉華是同一順序繼承人，繼承遺產的份額一般應當均等，人民法院為何按7∶3的比例調解，曹玉華為何又肯接受？我國《繼承法》規定：對被繼承人盡了主要扶養義務的繼承人，分配遺產時，可以多分。曹玉珍多年來一直關心、關照被繼承人曹家興，并在家庭婚姻等事務上幫助曹家興。特別是在曹家興去世后，積極代為處理賠償事宜及曹家興的喪葬后事，可以說曹家興后事全部由曹玉珍操辦。而曹玉華有能力卻未對曹家興做任何扶助義務。因此，曹玉珍多分得遺產是有法律依據的。

茅草房動遷 姐妹對簿公堂

2011年秋天，當地政府修建公路，曹家興的茅草房及周邊荒地均在動遷之列。經核算，房屋補償款14.1萬元，占地補償款6.2萬元，果樹補償款5.12萬元，共計25.42萬元。

得知姐姐因弟弟的房屋動遷獲得25萬余元的意外錢財，曹玉華與丈夫魏某立即找上門，提出弟弟的財產應該大家都有份，得分給我一半。她的理由是：弟弟無子女，父母早已去世，現在只有咱倆是繼承人，應當共同繼承。曹玉珍提出，弟弟臨刑前兩次留下遺言，讓我幫助處理他的財產及后事，剩下的財產應該歸我。

“你說弟弟有遺言，財產歸你，你拿出憑證來看看。”曹玉華不認。幾日后，曹玉珍作為合法身份人從法院復印來弟弟臨刑前的遺言給妹妹看，妹妹拿回家與丈夫魏某一起去咨詢律師后提出如下三條理由：一是弟弟說“兩間草房讓我姐賣了，給被害人賠償，如果還有余份，給我姐”，并未說是哪個姐，那么兩個姐姐都應有份；二是他的遺言中只對兩間茅草房做出處理，并未對土地、果樹等其他財產做處理；三是遺言中明確的是賣房子賠償被害人，而你曹玉珍并未賣房子，根本未執行弟弟的遺言，既然未執行，也就自然無效。因此，弟弟的遺產應由繼承人共同平均繼承。曹玉珍提出為曹家興賠償被害人支付過5000元，為曹家興辦理喪事花費近萬元。曹玉華則認為喪事應以實際花費憑證為準，而曹玉珍未能拿出任何憑證。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無奈之下，曹玉華一紙訴狀起訴至法院，要求共同平均繼承弟弟曹家興的遺產。

法庭審理時，對于主要存在的爭議焦點給出了答案。曹玉珍并未按照曹家興的遺言“賣房子賠償被害人”，未實際執行的遺言為何認定有效？曹家興臨刑前的遺言是：“我有兩間草房讓我姐賣了，給被害人賠償，如果還有余份，給我姐！”盡管曹玉珍未能完全按照曹家興的遺言要求，賣掉房子，但實際情況是，曹玉珍想賣未能賣出去，未能賣掉房子的原因主要是房子是遭人忌諱的“兇宒”，村里沒人肯買。此種情形下，為了實現曹家興賠償被害人的遺言，曹玉珍不得不自掏腰包賠償被害人。此種情況下，應認定曹玉珍已經執行了弟弟曹家興的遺言。《繼承法》第十六條規定: 公民可以依照本法規定立遺囑處分個人財產，并可以指定遺囑執行人。本案曹家興的遺言對自己的房子已作出了處分，并指定了遺囑執行人為曹玉珍。按照遺言，曹玉珍為曹家興辦理賠償事宜，那么被實際落實了的遺言，當然是有效的。

曹家興遺言中所說的“我姐”并未單指大姐，為何認定為是大姐？曹家興有兩個姐姐，他在臨刑前的最后遺言中只是提“我姐”，確定并未明確是大姐還是二姐，法院為何認定為是指大姐呢？因為，人民法院在審理曹家興殺人案件過程中，曾兩次問到曹家興是否賠償被害人，拿什么賠償。法庭第一次問曹家興，“ 你有能力賠償嗎?”曹家興回答說:“我讓我大姐曹玉珍辦這事，賣房等。”第二次是臨刑前，曹家興回答說:“有兩間草房讓我姐賣了，給被害人賠償，如果還有余份，給我姐。”綜合曹家興的兩次遺言，是可以明確遺囑人確定的房產執行人及繼承人是他的大姐曹玉珍。

曹家興的遺言只對兩間茅草房做出處理，并未對土地和果樹財產做出處理，該如何認定？曹家興的遺產主要有三部分：兩間茅草房、房子周圍的土地和果樹。而曹家興的遺言中只對房子做出處置，并未對房子周圍的土地、果樹做出處理。依據《繼承法》第五條規定: 繼承開始后，按照法定繼承辦理。有遺囑的，按照遺囑繼承或者遺贈辦理。曹家興遺言中只對房子做出處理，遺言中未處理的財產應“按照法定繼承辦理”。因此，對于土地、果樹的動遷費，應由曹家興的兩個姐姐共同繼承。

曹玉珍提出辦理曹家興的喪葬費近萬元，未提供憑證，法院為何只認定為3000元？打官司就是打證據，只憑證據說話。一般情形下，一方提出的理由沒有證據支持，對方又不認可，人民法院是不會支持的。曹玉珍雖提出辦理曹家興的喪葬費近萬元，但因未能提供單據佐證，只能按照遼寧省喪葬費平均值予以計算。

最終，經辦案法官明示相關法律規定與熱心調解，曹玉珍與曹玉華達成如下調解協議：房屋補償款14.1萬元，扣除賠償被害人5000元后，歸曹玉珍繼承；占地補償款、果樹補償款11.32萬元，扣除曹家興喪葬費3000元，由曹玉珍繼承70%，曹玉華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