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峰,梁麗霞,鄭安琪
(濟南大學,山東 濟南 250022)
隨著老齡化問題的加劇,老年人的照顧需求急劇增長。在承襲家庭養老傳統的中國社會,家庭成員作為老年人的主要照顧者,承擔著繁重的老年人照顧責任,老年人家庭照顧者的重要性日益凸顯。
有關老年人家庭照顧者問題,西方學者于上世紀70年代即展開研究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相較而言,我國學者起步較晚,于上世紀90年代末才涉足該研究領域。但是在借鑒西方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特別是社會性別視角和方法的引入,學界對老年人家庭照顧者的性別角色及其照顧過程中的相應問題等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熊躍根對成年子女照顧者對照顧老人的看法進行分析,探討了男女照顧者在照顧內容、照顧方式以及處理代際沖突的方法等方面的性別差異[1];黃何明雄等分析了老年父母家庭照顧中男性照顧者與女性照顧者的特點,并提出了消除照顧工作性別化界限的途徑[2];梁麗霞等對男女照顧者在照顧責任、照顧內容以及照顧壓力等層面存在的性別差異進行了闡述[3]。也有學者針對兒子照顧者和女兒照顧者進行了比較研究,比較他們對老年父母提供支持和日常照料的差異[4][5],區別他們照料父母的積極體驗[6],分析他們具有性別差異的社會支持途徑[7]。在學者的研究中,對老年人家庭照顧者日趨女性化這一特征基本形成共識,有學者專門對“照顧責任女性化”進行了理論分析和反思[8],有學者論述了女性家庭照顧者的特殊壓力以及社會支持方式[9][10],也有學者針對女兒照顧者這一群體展開具體研究,分析女兒養老的可能性、合理性及障礙[11][12],探討女兒贍養老年父母的倫理建構及權利義務關系[13]。
綜上,針對老年人家庭照顧者問題的研究,由于社會性別視角和方法的介入,女性照顧者群體日漸成為學者關注的焦點。研究也發現,照顧者呈女性化的趨勢并未隨著社會發展而發生質的改變。目前的研究大多圍繞女兒照顧者或兒媳照顧者展開,但是對于其他女性照顧者角色(如女性配偶、女性孫輩等)的研究還比較少,而且對于女性照顧者角色的形成因素也缺乏深入分析。
本文運用質性研究中的深度訪談法對山東省N村的女性老年人家庭照顧者進行分析,力圖更為全面地呈現女性照顧者的角色特點,并探討女性照顧者角色的形成因素,以期將針對該群體的研究引向深入。
本研究基于筆者于2010年6月~2011年8月在山東省濟南市城郊N村對10位老年人家庭照顧者進行的深度訪談。之所以選擇N村作為本文的調查社區,一方面是因為N村是筆者較為熟悉的社區,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原因在于,N村具有研究上的典型意義。截至2009年底,N村總人口為1831人,其中60歲以上的人口為131人,占總人口的7.1%,老年人照顧需求較為突出。調查顯示,目前N村的老年人依靠家庭成員照顧的有122人,占總人數的93.1%。其中,女性照顧者占照顧者總數的60%。可見,N村老年人照顧模式仍以家庭照顧為主,照顧者以女性居多。
研究對象的選取是在全面了解村落照顧者的前提下,選取具有代表性的10名女性家庭照顧者,樣本的選擇采用目的抽樣法,并盡量覆蓋不同年齡段和角色群體。樣本的選擇標準為:(1)照顧者為被照顧者的家庭成員;(2)照顧者承擔著被照顧老人的主要照顧責任;(3)照顧時間超過1年以上;(4)照顧者同意參與本研究成為訪談對象。最終選取的這10位女性家庭照顧者目前都正在照料家中患有慢性病且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的老年人,照料時間都在1年以上,對于這樣長期提供照顧的家庭照顧者而言,她們的照顧經歷和感受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她們也是家庭照顧者中最值得關注的群體。10位受訪者的背景資料見表1。
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中的深度訪談法,記錄了10位女性照顧者的照顧經歷。在征求到被訪者的同意后,訪談采取錄音方式。訪談的時間有兩次,第一次是2010年6月10日至6月24日,主要是針對N村老年人照顧者問題進行試調查;第二次是2011年7月1日至8月25日,進行集中訪談;其后還有一些追蹤調查。訪談圍繞著事先擬定的提綱,時間一般為1~2小時,每個個案訪談次數為2~3次。訪談結束后將錄音資料轉化為文字,并按照N1-N10的順序為每位受訪者的訪談記錄編序,并建立各自獨立的檔案資料。通過訪談法盡可能多地收集相關資料,從而對女性照顧者的照顧角色及形成原因進行深入分析。
當然,從數量上說,對上述樣本的研究結論遠不足以推而廣之,本研究的價值在于對樣本本身情況的各種微觀認識。

表1 10位女性受訪者的背景資料
N村老年人家庭照顧者以女性為主,本研究選取的10位女性照顧者,分別在家庭中扮演著老年人配偶、女兒、兒媳及孫輩的角色,不同的角色意味著她們與被照顧老人之間的關系有所差異,她們的照顧過程、照顧感受以及照顧動機也因此存在很大差別。
隨著社會轉型與家庭結構的變遷,面對工業化、城市化躍進式的發展、子女數的減少,以及傳統代際居住模式的改變,子女與老年父母的傳統聯系模式受到挑戰,因此,在老年人家庭照顧者群體中,健在的老年配偶在照顧老伴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從某種程度上說甚至超過了子女的作用[14]。由于“男大女小”的傳統婚配模式,老年女性配偶年齡往往低于男性配偶,在生理上被認為具有承擔“照顧者”角色的優勢;另一方面,傳統的社會性別分工也將日常照料活動視為“女性的工作”,老年男性配偶往往不會做或者不愿做,老年女性配偶成為照顧老伴兒的主要力量,其對丈夫的付出在項目上和數量上一般比老年男性配偶對妻子的付出要多。
對于老年女性配偶照顧者來說,在照顧動機上,其對老伴的照顧行為是基于愛情語意(即“少年夫妻老來伴”)而不是孝道倫理;在照顧責任上,其承擔照顧配偶的責任“自覺性”高于老年男性配偶甚至高于子女;在照顧成本上,時間、鄰近度等方面因素也使其照顧成本低于其他角色[15];在照顧壓力上,與其他角色相比,其承擔著較為沉重的照顧壓力,首先是來自身體方面的壓力,因為她們自身的生理機能也在逐漸退化,她們在本應成為“被照顧者”的時段里卻不得不承擔著“照顧者”角色,同時也有來自其男性配偶方面的依賴性壓力,有研究表明,與女性老年人相比,男性高齡老年人更依賴其配偶[16]。
受訪者N01今年68歲,其老伴身體一直不好,又被檢查出患有胃癌,老伴的日常起居都由她來照顧,她雖然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但同時亦深感承受著巨大的照顧負荷。
“……孩子們也沒時間,我這不是也沒什么事,我不伺候誰伺候?……再說,在一塊兒幾十年了,還是我更(能)摸著他的脾氣,換了外人也不放心不是……”(N01)
“……現在不像頭兒個了(以前),身子骨也不行了……大病沒有小毛病卻不斷,三天兩頭地吃藥拿藥……干活兒明顯會覺得累了,以前哪兒知道累是啥啊……前陣子我腿又磕著了,現在走得還不大利索呢……孩子都忙各自的,最后還是咱弄著(照顧)……最后他還沒走我走了……”(N01)
在女性家庭照顧者角色中,兒媳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趥鹘y儒家孝親文化的影響,“養兒防老”的思想意識根深蒂固,強調兒子對老年父母的照顧責任,但事實上這些被定為兒子的照顧責任,最終被轉嫁到兒媳婦的身上,兒子在老人日常生活照料方面并不起多大的作用,他們更大的作用是精神、經濟甚至只是面子上的依靠,兒媳才是真正擔當日常繁瑣生活的主要照顧者[17]。根據張友琴的研究,兒媳在老年人生活照顧中占有重要地位,兒媳給予老年人各方面的支持大大高于兒子和女兒[18]。特別是在農村,兒媳的角色權重遠遠超過其他角色,排在子代照顧者中的第一位[19]。在N村的調查結果也表明,女性照顧者群體中,兒媳照顧者占絕對的比重。
兒媳照顧者的照顧動機不是基于親情,更多地是出于對丈夫的責任,代替丈夫完成對公婆的照顧義務。受訪者N05和N06在談到照顧生病的婆婆時,都提到“不能讓當家的干這個活兒”,體現了她們對兒媳這一性別角色規范的內化。
“……農村不都是這樣……媳婦照顧婆婆不應該的么……嫁過來了就該照顧……他(受訪者的丈夫)當兵,我不看著誰看著,你總不能讓他回來,不掙錢誰養活這一大家子……也有閨女伺候的,怎么說嫁出去閨女也是人家的人……”(N06)
“……這個都是這樣(指媳婦照顧公婆)……農村養兒那個,兒子養老……所以說老人哭著都要養個兒,干什么?到了這一天就指著他養老,是吧……這就是你的責任吧……你不能讓當家的干這個活吧……”(N05)
也有的兒媳照顧者受孝道倫理影響,將公婆視為自己的父母般盡心盡力去照顧。
“……這就是用著你的時候,你不用那個,我應該的……老人把小的那個吧(養大),我就沒有這個義務去伺候老人?你要是那樣叫人笑話……”(N08)
“……該怎么地怎么地的……要不你要兒女干什么……我都不用她們(姑嫂)來照顧,因為說吧她們都有家庭……其實你拿出真心來對待她吧,你的心也不覺得這是個婆婆,你不應該伺候她么……”(N07)
而隨著社會變遷與觀念的改變,與傳統的兒媳不同,年輕的女性漸漸脫離家庭,參與到社會中去。由于不愿意放棄工作來照顧老人,年輕的媳婦更多的是提供錢物來代替親身照顧。
一位女兒照顧者轉述她弟媳的話:“‘……家里賺錢都靠著我,都工作哪兒有這么多時間陪著她(指照顧者母親),都在家里都不賺錢誰養活家?’我兄弟媳婦在上班,賺的不少,拿出來的錢也不少……她就說‘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咱也得體諒人家……”(N03)
中國傳統父系社會與養兒防老的思想將女兒視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的身份和歸屬具有模糊性和不確定性,使得女兒成為家庭照顧者中較為邊緣的角色。但女兒在養老責任感上與兒子保持著高度的一致,甚至在某些方面,女兒表現得比男性還強[12]。生育率不斷下降帶來的子女數量的不斷降低,傳統觀念影響的不斷淡化,以及女性社會經濟地位的逐步提高,使女兒在代際關系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女兒不但開始參與養老,而且在老年人家庭照顧的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日漸上升[14]。
本研究中,女兒照顧者認為:相對于兒子來說,女兒的溫柔細膩更適合照顧父母;相對于兒媳而言,女兒對于父母的照顧更多的是發自于內心的情感。
“閨女娘,就是閨女娘最親,你有時候糗糗(說說)她,一啥子(一會)就忘了……婆婆媳婦就不能這么樣了,在家你得注意……從小在她手里,什么脾氣都知道……婆婆媳婦就有些事,該做聲就不能做聲……所以說,它是有分別的。娘吧,你和她兩個犟,但從內心還是怕她死呢……你說她她也不記仇……有個差別……婆媳之間都要互尊互敬……”(N04)
“……在農村來講吧,好像是女兒對她的媽家的爸爸媽媽,照顧的傾向性大一點……媳婦隔著婆婆公公不如女兒隔得近……你看同樣情況下,閨女,……她如果分近遠的話,還是隔著自己爸爸媽媽近……血緣關系……”(N03)
有的女兒照顧者表示,相對于兒媳來講,女兒對于父親的照顧要更為方便。
“……俺從小就和他們親……怎么著閨女也比媳婦方便著不是……你給他洗吧洗吧,擦吧擦吧的都方便……頭年里他(父親)住院了,俺嫂子看著,他想去廁所,不好意思說,等俺去了還支出俺嫂子去悄默(偷偷)地給俺說……俺爹他要臉,老人就這點……”(N02)
隔代養老被視為家庭養老的一種可能的新形式,還有待孫輩養老意識的進一步發展及其養老義務的最終形成[12],目前孫輩照顧者在照顧者群體中為數并不多。
在N村的研究中我們發現了一位女性孫輩角色(孫媳婦)的照顧者,該照顧者(N10)是一名32歲的小學老師,由于公婆過世早,照顧男方奶奶的責任便落到了她的身上。老人84歲,血壓高,但生活可以自理。在照顧者看來,于理自己本可以不照顧老人,但是于情來說,又不得不承擔照顧者角色。對于N10來說,她的照顧者角色使她陷入兩難境地。
“……不能做飯,不能洗衣服……咱應該做的,基本上做到就行了……按理來說不應該咱(照顧),應該考慮把她送養老院去……說實話,她的條件可以,沒兒沒女了吧……把老人送敬老院去吧,說實話,對我個人來說,是很方便,減少許多(麻煩)……咱沒有辦法,咱這方面有,咱不能不管她……再說,俺對象說吧,親她,實話啊……他還不愿意送,不愿意送咱就養著她……妹妹(指小姑)不管,出嫁了嘛……咱這邊一般就是跟男方,照顧男方的……說實話,千萬別有大毛病……俺也很矛盾。她這么大年紀,說不定會出現什么情況……”(N10)
女性家庭照顧者作為老年人照顧者的主要力量,承擔著繁重的照顧工作。本研究中被訪者的照顧時間從1年1個月到7年2個月不等,對她們而言照顧老人是一項沒有假期、沒有報酬的長期工作,隨時處于被支配被差遣的境況。在這種情況下,她們為何仍愿意承擔起照顧責任?或者說,促使她們承擔起照顧者角色的因素有哪些?
通過對N村10位女性照顧者的深度訪談,本研究發現,女性照顧者角色的形成主要受到內生性驅動因素和外生性驅動因素的影響。前者主要從個人的角度出發,是照顧者自身的主觀闡釋;后者則從客觀情境出發,考慮外在的環境影響。
在調查中發現,女性照顧者本身對于照顧工作的看法是影響照顧者角色形成的重要因素。照顧者對于“照顧”賦予了個人的主觀解釋,不同的照顧者對于照顧工作有著自己不同的見解。
1.照顧者的家庭觀念。家庭觀念對于女性照顧者角色的形成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影響因素,家庭價值觀分為傳統價值觀與現代價值觀,如果照顧者持有傳統家庭價值觀,她們對在家照顧老人的想法就強烈[20]。傳統的家庭價值觀念傾向于以家庭利益為重,遵循長幼有序。無論是老年女性配偶、兒媳、女兒抑或女性孫輩照顧者,她們大多持有較為傳統的家庭觀念,一方面,認為家庭是照顧老人的最佳場所;另一方面,認為她們是“理所當然”的照顧老人的“家里人”。
“自己的婆婆,當然要自己來照顧……家里人照顧放心……人老了,就得在家里……讓家里人照顧,這才是一家人嘛……哪有讓外人照顧的道理……咱老了還想在家里照顧,更何況老人呢……”(N06)
“關鍵是,我感覺吧,我和你叔叔是這么說的:要是送敬老院能做到了……沒有自己親人伺候得有感受……就是那種家的感覺……他兩種心情……哪也不如自己家好嘛。對不對?……金窩銀窩,不離自己狗窩吧,呵呵,對不對?”(N08)
2.照顧者的責任觀。責任感是促使人們采取一定行為的強大內驅力,照顧者的責任觀念可以從老年女性配偶照顧者和子代女性照顧者兩個角色群體來分別闡釋,不同的角色對于責任的理解也不盡相同。
在調查中發現,對于老年女性配偶照顧者而言,婚姻象征著彼此的“認同感”,彼此間相互扶持相互照顧是她們賦予婚姻的意義。在她們看來,不論是法律還是道德所賦予她們的“配偶”這一角色,都具有照顧另一半的責任。
“……老伴老伴,就是老了做個伴,相互做著伴,相互照應著。兩口子就應該你伺候我,我伺候你,這有啥道理可講的……”(N01)
N01的女兒這樣描述母親對父親的感受:“……哎呀,真老夫老妻……俺爸爸那陣子病的時候,她個眼哭的,我從來沒看到過她掉淚……以后領著她到二醫一看,這個眼花的,這不就是哭的……”
對于子代女性照顧者來說,對老年父母/公婆的照顧就是一種責任和義務。無論是女兒照顧者還是兒媳照顧者,都認為子女應該承擔起照顧父母的責任,來報答回饋父母的養育之恩,盡管兒媳照顧者在某種程度上是出于對丈夫的責任來照顧公婆。
“……就是,怎么說吧,一個老人把你養大了,你長大成人了,這就算功勞了,是吧,就算功勞了。你到這一天你就得養她……(就算)不給你干你也得養……就把你養大撫養成人了,結婚生孩子,這就是個功勞了……她有義務把你從小養到大,你就有義務養她老,應該養她老……”(N05)
“……養個兒干什么,到了這一天就指著他養老……咱有這個責任……我就覺得應該,沒有推辭的理由……”(N08)
3.照顧者的性別角色認知。性別角色是由于人們因性別不同而產生的符合一定社會期望的品質特征,包括男女兩性所持的不同的態度、人格特征和社會行為模式[21]。通常界定性別角色規范時,男性被期待擔任“工具性”角色,承擔著供養家庭的任務;而女性則被期待執行“情感性”角色,從事家務與照顧工作,擔任主要照顧者的責任。男女的性別角色被社會構造同時也被男女認同并內化?!澳兄魍?,女主內”的性別分工模式已被多數的受訪者內化為行動的準則,在她們看來,照顧老人的事情是女性分內的事情,女性更適合擔任照顧工作。
“……如果照顧,還是女的做好,女的比較心細……有些細節問題可以想得周到一些……男的,有時候他想得不周到……男的都是在外面干活的,他在外面掙錢,屋里的事兒就該我來做。哪兒有男的在家里伺候老人的,……伺候老人就是女人的事兒,男的都粗拉,細活干不了……”(N09)
“他(指受訪者丈夫)吧……男人覺得不方便……不用他……主要還是出去工作掙錢……再說了,他就覺得沒有那個習慣了。我也不用他……我那么親老人呢……我就老有這種想法,開個敬老院,我在家里養幾個老人吧……”(N07)
1.照顧者個人的外在條件。在研究中發現,個人的外在條件也是影響受訪者照顧角色形成的主要原因。個人的身體狀況、工作狀況以及經濟狀況都是她們選擇成為照顧者的原因。一方面,當受訪者覺得自身條件好,有能力照顧好老人時,她們會主動承擔照顧者的角色,肩負起照顧老人的任務;另一方面,也有的受訪者是因為自身條件受到限制,她們也會被動地承擔起照顧者的角色,以便通過這一角色獲得其他方面的回饋。
“……從小姊妹幾個中我干活最利索……我就愛張羅事兒……我有這個能力伺候好他……俺小姑子說俺一個人能干她們姊妹倆的活……”(N05)
“……平時姊妹來看都給些錢……我就識幾個字兒,別的也干不了……要出去干也是伺候人(家政工作)……不如在家專門伺候著他……俺大伯哥每個月都給錢……我對象也能放心在外面干活養家……”(N09)
2.照顧者與被照顧老人的關系。照顧者與被照顧老人的關系也是影響女性照顧者角色形成的重要因素,在照顧的過程中,良好的關系會減少照顧者與被照顧老人的沖突,繼而照顧者更愿意去承擔照顧的責任。對于女性照顧者來說,她們更注重的是情感上的付出與共鳴,女性照顧者與被照顧老人的關系越親近、感情越好,其照顧者角色形成的動機就越強。
“俺娘就是跟俺親,俺說什么她也聽,她脾氣不好,換了誰都壓不住她……他們都說,也就是俺能呵呼住她,她也不生俺的氣……”(N04)
“她依賴,就是像吃什么藥,一天吃幾片,她都不相信別人,就相信我……反正就是什么事吧,都等著我回去……不回去她也不吃,就‘等著小王回去問問’吃幾片,什么時候……有時候你叔叔和你二姑看吧,她都不相信……”(N05)
“所以吧,她離俺不行。離俺就找,看不見就哭,就愛哭,嗯……我都不愿意讓她出去,那時候俺大姑子讓她出去住兩天,出去頭兩天我(覺得)真好,感覺家里真輕松,覺得那么得勁。再上去4天至5天,我就受不了,在家里就覺得少了什么東西,就這么樣空落落的……俺妮兒也不愿意讓她出去……感觸太深了,俺是一結婚就在成塊(在一起)吧,這么些年的感情了。”(N08)
3.社會輿論的壓力。在農村的家庭養老中,外界的輿論壓力也是促使女性特別是兒媳成為照顧者的因素之一。生活在農村社區的人受“社區情理”約束,在選擇自己的行為時首先要考慮自己的行為能否為社區中他人所接受[22]。而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更容易受到來自外界的暗示,因此他人的看法是她們十分在意的一個因素。對于期待中的女性照顧者——尤其是兒媳照顧者來說——如果照顧者角色扮演得成功,會得到人們的贊譽;反之,會受到村中其他人的譴責,與他人的相處也會較為困難。
“……俺娘家也是這個村里的……你要是不照顧(公婆),外人就會說……俺娘家也沒面子……”(N06)
“俺沒覺得自己做得多好,就是伺候公公,……別人都夸我,很有面子,在村里大家都是豎大拇指的……俺就得做得更好才能對得起大家給俺這個孝順的名聲?!?N09)
本文通過對N村女性照顧者進行深度訪談,對老年女性配偶、兒媳、女兒以及女性孫輩照顧者角色進行了分析,并對女性照顧者角色的形成因素進行了探討。女性照顧者角色的形成受內生性驅動因素和外生性驅動因素的共同作用,家庭觀念、責任觀念以及性別角色認知等內生性驅動因素受我國傳統文化觀念和社會規范的影響,是促使女性成為照顧者的主要因素;個人條件、與被照顧者的關系以及社會輿論等外生性驅動因素則對女性照顧者角色的成因起著調節性作用。
另一方面,已有研究也表明,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不斷加深以及家庭結構的變遷,老年人家庭照顧者的照顧壓力越來越大,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照顧者的照顧意愿,導致照顧者主觀支持愿望不足[23],筆者在N村的調查也反映了這一點。因此,在目前農村地區家庭養老依然是老年人所倚靠的養老方式的情況下,全面分析作為照顧者主體的女性照顧者角色,并探析女性照顧者角色的成因,從“內生性”與“外生性”兩個層面尋找能夠維系/增強其照顧動機的可能性,提升照顧者的照顧意愿,將有助于提高老年人照顧質量,并進一步完善家庭養老機制。
注釋:
① 照顧時間的截止日期為2011年7月30日。
[1]熊躍根.成年子女對照顧老人的看法——焦點小組訪問的定性資料分析[J].社會學研究,1998,(5).
[2]黃何明雄,等.老年父母家庭照顧中的性別研究概觀——以香港的個案研究為例[J].社會學研究,2003,(1).
[3]梁麗霞,李偉峰.社會性別視閾下的老年人家庭照顧問題研究[J].濟南大學學報,2009,(6).
[4]徐勤.兒子與女兒對父母支持的比較研究[J].人口研究,1996,(6).
[5]張文娟.兒子和女兒對高齡老人日常照料的比較研究[J].人口與經濟,2006,(6).
[6]袁小波.成年子女照料老年父母的積極體驗研究[J].人口與發展,2009,(4).
[7]唐詠.成年子女照顧者社會支持與心理健康的路徑分析研究[J].四川教育學院學報,2008,(8).
[8]梁麗霞.“照顧責任女性化”及其理論探討[J].婦女研究論叢,2011,(2).
[9]唐詠.女性照顧者的壓力與因應研究:基于深圳的個案[J].社會工作,2006,(12).
[10]張艷丹.淺議女性家庭照料者的社會支持[J].社會工作,2006,(10).
[11]譚琳.論我國家庭養老中的婦女問題:老年婦女與女兒養老[J].人口學刊,1996,(1).
[12]吳元清,風笑天.論女兒養老與隔代養老的可能性——來自武漢市的調查[J].人口與經濟,2002,(5).
[13]唐燦,馬春華,石金群.女兒贍養的倫理與公平——浙東農村家庭代際關系的性別考察[J].社會學研究,2009,(6).
[14]王來華,約瑟夫·施奈德.論老年人家庭照顧的類型和照顧中的家庭關系[J].社會學研究,2000,(4).
[15]夏傳玲.老年人日常照料的角色介入模型[J].社會,2007,(3).
[16]周云.從調查數據看高齡老人的家庭代際關系[J].中國人口科學,2001,(S1).
[17]周云.對老年人照料提供者的社會支持[J].南方人口,2003,(1).
[18]張友琴.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的城鄉比較研究——廈門市個案研究[J].社會學研究,2001,(4).
[19]夏傳玲,麻鳳利.子女數對家庭養老功能的影響[J].人口研究,1995,(1).
[20]葉淑芬.本國籍與東南亞外籍母親家庭價值觀之研究[D].嘉義:國立嘉義大學家庭教育研究所碩士論文,2005.
[21]周曉虹.現代社會心理學——多維視野中的社會行為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54.
[22]楊善華,吳愈曉.我國農村的“社區情理”與家庭養老現狀[J].探索與爭鳴,2003,(2).
[23]張洪芹.農村家庭養老與子女支持愿望[J].東岳論叢,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