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里的罪孽

也許你目光清純，容顏似雪，可你卻從未感到過自己的純潔；也許你有過隱秘而艱澀的從前，它曾讓你在每個午夜無法入眠；也許你認(rèn)為有些事情不應(yīng)該讓它復(fù)蘇，被遺忘更好。但是，從這一刻開始，你是你內(nèi)心的主人，拿出勇氣，寫下你內(nèi)心難以啟齒的過往，不管它有多么的陰暗、骯臟、可恥。記住，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精神病院里的罪孽

二十歲那年，我從護(hù)士學(xué)校畢業(yè)了。一個月后，沒有任何門路的我分到了大家都不想去的地方——郊區(qū)的精神病醫(yī)院。我報到的那天恰逢醫(yī)院的病人們都在操場上放風(fēng)，也許那天我穿的粉紅色的衣服太過顯眼，那些病人們都直直地盯著我看。突然間，一個中年男人向我跑來，邊跑嘴里還嚷著什么。我哪里見過這樣的架勢，嚇得掉頭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風(fēng)波平息后，我去科里報道，主任狠狠地批評了我，說我壓不住陣腳。第一天就給領(lǐng)導(dǎo)留了不好的印象，我很懊惱。那個瘋男人，好好的追我干什么？

隨后的工作中，我盡量遠(yuǎn)離那個男人。一天我獨(dú)自一人在護(hù)士室加班，下午兩點(diǎn)多鐘時有人摁鈴，我一看，顯示的是中年男人的病床號。隨后我拿著藥去了病房，那個男人一看是我很興奮，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掙扎，一不小心把輸液瓶打翻了。也許就該我倒霉，科主任正好路過看到了這一幕。他很憤怒，說我虐待病人，我百口莫辯。科主任最后的決定是，以后這個病房的病人就交給我了，如果再出問題就拿我是問。看著主任離去的背影，我委屈地哭了。走出病房時我狠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他縮在病床的一角，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回到護(hù)士室，我氣得手指都在發(fā)抖，這個瘋男人為什么一直找我的麻煩？這份工作對我而言很重要，我絕對不能丟了。我拿著他吃的藥看，知道那是一種抑制神經(jīng)的藥物，服用過量會讓人發(fā)困，甚至?xí)杷惶臁Ｎ覜Q定給他加大藥量，只要控制好不出事就行。雖然我知道這藥吃多了會有副作用，甚至?xí)绊懭晌疫€是決定用了。果然他吃過藥后就開始昏睡，中午醒來吃過飯又接著睡。他再也沒有給我找什么麻煩，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一天夜里，我在值班室值班，不一會就靠著椅背睡著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覺得我身邊站著一個人，那人動作緩慢，行動詭異。我睜開眼睛，竟然是那個男病人，他正拿著我的衣服不知道要做什么？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他居然偷我的東西。我站起身猛推了他一下，他摔倒了，一頭磕在辦公室的桌子上暈了過去。我很驚恐，想去扶他，但我又擔(dān)心他醒后會向科主任告狀，如果說了，那么我的工作就砸了。

來不及思考什么，我立刻就大喊強(qiáng)奸，我的喊聲引來了值班醫(yī)生和其他病房的病人。我聲淚俱下地描述了這個男病人看我熟睡準(zhǔn)備非禮我，而我推倒他的場景。大家都相信了，因?yàn)樽詮奈襾碇螅@個男病人確實(shí)對我很關(guān)注，而我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也沒有必要拿這種事情說謊。最后，事情平息了，我被調(diào)離了那個病房，其他的護(hù)士也都不愿意去給他護(hù)理。他好像更加癡傻了，一整天也不說一句話。

他的家人聽說他的事情后，就給他轉(zhuǎn)院了。轉(zhuǎn)院那天我去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家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那個女孩子不論身高還是體形都和我很相象。從其他護(hù)士嘴里，我知道這個小姑娘是他惟一的親人，也是他每天念叨最多的人。突然我明白了，其實(shí)他關(guān)注我是因?yàn)槲液退呐畠汉芟嘞蟆Ｄ谴卧谧o(hù)士站，他拿著衣服應(yīng)該是要給我披在身上吧！我想對他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明顯是看到我進(jìn)來的，卻故意低下了頭。他馬上就要轉(zhuǎn)院了，他再也不會困擾我了。而我現(xiàn)在才明白，所謂的這些困擾原來都是因?yàn)閻邸?/p>

站在醫(yī)院的鐵門內(nèi)，我目送他們離去。他走后，我在醫(yī)生辦公室里看到了他臨走的最后一次檢查結(jié)果。他的頭顱因?yàn)槭軅麑?dǎo)致病情加重時，已經(jīng)沒有治愈的可能。而本來他是患者中最輕的一個，下個月就可以出院了。從那之后的每個午夜，每當(dāng)我聽到重癥病人在大聲嚎叫時，我都會異常難過。因?yàn)槲以H手讓一個即將康復(fù)的病人變成一個徹底的瘋子。最后，我辭去了工作，因?yàn)槲腋緵]有辦法再面對任何一個病人。走的時候，我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醫(yī)院的門口又想起了那個男人。第一天他張著胳膊向我跑來，現(xiàn)在我才明白那是要擁抱我。可是我卻躲開了那擁抱，并且深深地傷害了那擁抱。

口袋里的握手

那年我16歲，高考落榜后一個人背著鋪蓋卷兒從農(nóng)村那個貧窮的家里走出來，到陌生的大城市里討生活。瘦瘦小小的我在城里奔波了半個多月都沒有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最后錢花光了，又餓又累的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寒風(fēng)肆無忌憚地襲擊著我瘦弱的身軀，眼淚凍在臉上，心縮成一團(tuán)。這時一輛公交車開過來，我跳了上去。因?yàn)槭茄┨欤嚴(yán)锏娜撕芏啵囸I的我在車?yán)锫劦揭还擅姘奶鹣阄丁Ｄ谴姘闹魅耸莻€胖胖的女人，她對我這個蓬頭垢面的打工仔厭惡地瞥了一眼，避之不及地向旁邊躲去。

我貪婪地聞著那股香味，更餓了，這種饑餓的感覺使一種邪惡的念頭在我的心里蠢蠢欲動。我惡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知道“貧窮生賊寇”這句話是有道理的，除了偷，我沒有任何可以果腹的辦法。我心跳得很厲害，告訴自己就這一次，如果再不吃東西我會餓昏甚至餓死。我向四周看了看尋找目標(biāo)，最靠近我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粗糙的面孔，是那種不是很留意自己錢包的男人。就是他吧，我暗下決心。

我一手扶著把手，另一只手暗暗地摸了過去。但在就要接觸到那個口袋的瞬間，我的手卻倏地又縮了回來。偷？怎么可以去偷？老實(shí)本分的父母如果知道他們的兒子做了小偷，一定接受不了這個比貧窮更沉重更可怕的打擊。我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仿佛看到父母那種悲戚憤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就在我打算放手的時候，我的胃突然抽痛起來，它不體諒我的窘境，倒在這時煽風(fēng)點(diǎn)火。我再次把手伸過去，向那個厚厚的羽絨服的口袋伸過去，不要很多，夠我吃頓飽飯就可以。

胃痛給了我邪惡的力量，我的手不再畏縮，它順利地滑進(jìn)那個口袋。我的心狂跳起來，因?yàn)槲颐搅怂诖锏臇|西，那種質(zhì)感告訴我一定是錢，可以買東西吃的錢。突然，毫無預(yù)兆的，另一只大手也伸進(jìn)口袋里！我嗓子里“咕嚕”一聲，差點(diǎn)驚叫起來，因?yàn)槟侵淮笫譁?zhǔn)確有力地攥住了我的手！我抖成一團(tuán)。我極力想將手抽出來，可是努力是徒勞的，那只大手的力度不是饑寒孱弱的我所能抵抗的。我絕望地放棄了掙扎，任憑處置，也許是挨揍，也許是被送到派出所，也許是對全車人宣布我是賊。可是他什么也沒有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緊緊地攥住我的手。

我的手是瘦的、小的、臟的；他的手是厚的、大的、熱的。在他的口袋里，兩只手就這么攥著，一動不動。巨大的恐懼感淹沒了我，我的眼淚絕望地流下來，無聲無息地流了一臉。他不看我，只是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車廂里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有我們倆心知肚明。車到站了，又上來幾個人，車廂里有了小小的騷動。他向后挪了幾步，我只得跟過去，緊貼著他站著。我止住眼淚，哭又有什么用呢？但不知為什么，我的手卻奇怪地感覺到他厚實(shí)的手掌傳來的熱度，是種溫暖的感覺，而不再是僵硬。

下站是文化宮，有下車的請往前來。那個有點(diǎn)嘶啞的女聲又一次響起來。他動了一下，握住我的手猶豫了一下，最后他松開了手，在我耳邊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的手應(yīng)該做點(diǎn)有意義的事情。他開始往前擠，看樣子是要下車。他就這樣放過我了嗎？我先是一陣驚喜，緊接著臉火燒火燎地?zé)崞饋恚瑸榱怂蔷湓挕@已是10年前的事了。

今天，當(dāng)我穿著舒適的家居服，坐在屬于自己的寬敞的書房里看到一本雜志的封面的時候，又一次想起了10年前在那個寒冷的冬季里發(fā)生的事。雜志的封面是一支燃燒的蠟燭，一只大手兜上來，似乎是在為燭光擋風(fēng)。燭光把那只大手映成橘紅色，是那種溫暖的顏色。這溫暖的顏色和這只圍住燭光的大手，使我的心情不再平靜，我很感謝那個男人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jī)會。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時常會想起他的話：你的手應(yīng)該做點(diǎn)有意義的事情。為了這句話，我不斷地努力，我?guī)椭^很多人，而我自己也得到了更多人的幫助。我不再覺得大城市只有鋼筋水泥的冷漠，人與人其實(shí)是很容易溝通的，也許只需要輕輕一握，你就把溫暖傳給了別人。

（責(zé)任編輯：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