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菲兒
昨天晚上去小區的澡堂洗了個澡,當然我去的是女賓處,遇到的都是裸體女人。女賓處自然少不了搓澡的女人,她們總是一副很強悍的樣子,胳膊腿都粗壯有力。
本來我是極其不喜歡被人搓來搓去的,躺在砧板上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條待殺的瘦魚,而且我又超級怕癢,被人碰到肌肉就緊張得恨不得全身痙攣。可是這次因出差多日,終于下定決心洗澡的時候,我已然是沒力氣自己搓了。
于是我乖乖地拿著自己的號碼牌,躺到粉紅的“砧板”上。屠夫大姐生得很“中年婦女”,慈眉善目的,不想是武林高手,下手特狠。很快我的全身便成了這位大姐的戰場,或者更貼切地說成了她手中的一塊面,任由她拍打揉搓。
感覺搓澡不一定非得用那么大的力氣才能搓好吧,可是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扒皮一樣疼痛難忍,于是告饒:輕點輕點……
聽得出我的聲音都打顫了,大姐一邊認真工作一邊向我推銷他們的奶浴,我心里這個嘀咕,現在牛奶都不敢喝了,難道都送浴池做奶浴了么?我只管咬緊牙關抗爭身上的疼痛,對姐姐的推銷哼哈地應酬著。
在我穿好衣服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懷孕的女人剛好脫完衣服在鏡子前觀察自己挺起來的肚子。我被女人身體的美麗驚呆了,渾圓的胸、隆起的腹、豐滿的臀,似乎身上每一處都是半球形的。白皙的皮膚幾乎透明,依然纖細的腿和胳膊,襯著臉上幸福的笑容,就像油畫中孕育著耶穌的圣母。原來懷孕的女人也是如此美麗。
而和她一起來的是她的媽媽吧,干癟的身材,胸前好像掛著兩個空空的布袋子,滿身的褶皺和塌陷的小坑。是啊,美麗如斯的她也會變成身邊蒼老的她吧,這也許就是一個女人一生中必須付出的代價。
女人、澡堂,呵呵,有趣。現代女人可以自由出入澡堂子,那么古代女人呢?
我愛看舊書,喜歡書里那些穩穩當當的舊日子:陽光仿佛無處不在,去一次通州,得雇下驢,備下草料,準備好干糧,才能悠哉游哉上路。日子閑得像一幅寫意山水:晚上,吃吃老酒;早晨起來;泡泡茶館;下午,泡泡澡堂。
我知道蘇東坡泡過澡堂,還即席揮毫:寄詞擦背人,晝夜勞君揮肘,可見這一把澡舒服得如夢如幻。要晝夜揮肘,顯然不是家奴,而是公共浴室。宋代的澡堂大概也是水氣蒸騰吧,伙計陪笑招呼:爺,你幾位?毛巾千洗萬洗顯不出本色來,敷上身,照樣是一團火熱。
甚至并不貴,元代的《樸通事諺解》列過價錢:湯浴五個錢,撓背兩個錢,梳頭五個錢,剃頭兩個錢,修腳五個錢,不過十九個錢,爽得活神仙一樣。想來蘇東坡也并不介意與引車賣漿之流共泡一池吧,他老人家大腹便便泡在熱湯里,一肚皮的不合時宜。慢條斯理洗完了,出澡堂前,會再吃幾盞酒吧。
但,李清照不可能去泡澡堂吧?她是上流社會的女子,合該深居簡出,戰亂才逼得她出了大門,進了二門。趵突泉公園有一個景點叫做“漱玉泉”,顯然典自她的詩集《漱玉集》。導游小姐卻一口咬定這是她洗澡的地方,她頓時在幾十名游客的耳朵里,成了被意淫的織女。
李姑娘也不是天體分子,哪兒至于寒颼颼地站在院子里沖涼?她該怎么洗澡?無非是讓丫鬟們燒熱了水,準備好大盆,緊閉門戶,簡單地洗一洗。
我可以想象那厚重的冬天,陽光脆薄如一片含得快化了的糖。有炭盆也照樣冷得發抖,脫衣入浴,簡直要有劉胡蘭躺向鍘刀的豪情壯志。蘇東坡能享受的,她永遠無福消受。性別之差,連細枝末節都沒有放過。
這樣一想,就覺得公用澡堂是一種福利,不,福音。否則,捫蚤而談,在字面上很揮灑,略一想,不由人不全身都癢起來。但這,似乎總與女人無關。
該怎么去公共澡堂呢?因為那刷鍋水一樣的池水,隔壁一個粗拉女人牛皮一樣的腳跟,哺乳過、垂下來的肉身……要如何解云鬢卸釵環?因此,一定有人寧可擁有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因為那是一個連腳都是性器、不能隨便給人看到的年代。
有人著書討論過“潘金蓮的發型”,但潘金蓮的澡堂子呢?西門大官人不用考慮這個問題,清河縣里有澡堂沒澡堂,都耽誤不了他這里泡泡那里泡泡。帶著他的十幾兄弟,叫幾個唱的,穿著肚兜唱唱淫詞艷曲,水汽霧了琵琶弦。他是男人,是管不了身也管不了心的物種,可以自由飛。
而潘金蓮的世界就永遠在臥室里。她關上門,安排西門慶洗澡,就是一場調情的游戲。洗浴,成為前戲,不是為了清潔本身;是香艷,是等待被窺看被賞玩,是洗剝干凈了準備被消費的——我們殺一頭豬之前,也會把它清洗得干干凈凈吧。
都說澡堂子現在已經沒有了,“金雞未唱湯先熱,紅日東升客滿堂”的況味永遠不在。騙人,誰信呀?你看那滿街的泰式浴、桑拿房、溫泉會館總是金碧輝煌,還有我門上不知誰插上的小卡片。男人們,永遠不愁沒有泡澡的地方。
女人們呢?還是只能關上門。
清潔,有時候,也是一種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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