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翰
2013年1月18日,騰訊年會后的第二天,一位騰訊微博名為“賈葭”的用戶,發出了這樣一條微博:“我還是忍不住吐個槽吧。‘隨手拍解救流浪兒童這個活動,一個兒童都沒有解救出來。是的,一個都沒有!昨晚薛蠻子在騰訊微博年會上說解救了五萬六千名,我當時都想撕丫嘴,是的,撕丫嘴。公開撒謊的,除了政客就是騙子。”
該微博一經發出,立即一石激起千層浪,部分認證用戶紛紛回應,“十年砍柴”在轉發該微博時不忘附帶評論:“這就是昨天晚上我為什么提前離開騰訊年會的原因。賈葭說了句實話。”
在紛紛擾擾的議論中,也不乏對這種論調的反對聲,有網友直接表示:“真心不明白一些所謂的作家、媒體人及三教九流的加V認證的大腕,你們憑什么一句話就能否認他人耗盡心血才做出的社會實踐成果?”
為了證實自己言論的可信性,“賈葭”隨后在微博上分享了一條來自新華網的新聞鏈接,題為:“公安部首談‘隨手拍:被拍基本沒有被拐兒童”,以此作為依據,證明自己所說“一個兒童都沒有解救出來”并非空穴來風。
質疑者提出諸多細節,直接點名活動組織者為于建嶸、薛蠻子。很多網友據此猜測,其所言應該是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教授于建嶸參與創辦的“隨手拍照解救乞討兒童”公益微博賬號,及其背后的隨手公益基金等相關公益組織。
對于這次的質疑,隨手公益基金監事侯志輝在接受《新民周刊》專訪時,用“槍打錯了靶子”來形容。“我們的微博名稱叫做‘隨手拍照解救乞討兒童,不是質疑者口中的‘隨手拍解救流浪兒童,因此沒必要對此進行回應。這些人連我們公益微博的具體名稱尚且沒弄清楚,又怎么能談得上了解我們的公益活動,這樣的質疑,未免有些盲目吧?”
關于“解救”的質疑
“‘隨手拍照解救乞討兒童的意義在于,告訴公眾,即便是帶著自己的孩子上街乞討,也是違法的,對于這種行為,一經發現,應該由當地公安部門出面加以制止,并做好善后工作。我們在微博上上傳乞討兒童照片,確切地說,是起到了一個發動群眾共同發現問題的作用,期待有關部門解決問題的作用。關于打拐,我們另有一個公益團隊叫做‘尋子之家,尋子之家的成果,可以通過解救出多少被拐兒童來量化,但‘隨手拍不能,因此,要用尋子之家的標準去衡量‘隨手拍,這顯然是不可取的。”侯志輝說。
肖超華今年38歲,是一位來自江西的中年男子。2007年,肖在廣東惠州做服裝生意時,不慎將當時5歲的兒子肖曉松遺失,從此,他便踏上了漫漫的尋子之路。“我老家里還有一雙兒女,目前托付給父母撫養。對于我這么多年的尋子舉動,家人從開始的支持到后來的勸阻,認為丟了這么多年,想找回來希望渺茫,但我不愿放棄,這孩子我之前外出打工一直帶在身邊,感情很深,不愿放棄。”
據了解,在之前幾年的尋子生涯中,肖超華主要靠著自己之前做生意的積蓄勉力維持,一聽到哪里有被拐兒童的消息,就開著車過去。盡管這樣的尋找方式在大多數人看來有些漫無目的,但對于肖本人而言卻是一種希望的寄托。
2012年7月,由于建嶸等幾位社會名人組織創辦的“尋子之家”在北京正式成立,事先得到消息的肖超華在6月底便趕到北京,加入了這一團隊,與其他幾位遺失孩子的家長一起,成為了志愿者。
“我們平時住在尋子之家為我們提供的宿舍里,包吃住,每個月再領取1500元的生活費用。有行動時,再將經費預算上報,由尋子之家團隊另行支付。”肖超華告訴記者,自去年加入尋子之家,自己和另外幾名志愿者家長在團隊的組織下,先后到過河北、河南、廣東、福建等諸多省市,在當地有關部門的協助下,一方面向當地市民發放丟失孩子的資料,另一方面也積極向公眾宣傳打拐、防拐的知識。并且通過一些群眾舉報,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找到了5名被拐兒童,其中兩名已經通過DNA比對,與親生父母團聚。
肖超華說,他的孩子目前還沒找到,家里父母及兩個孩子都靠之前賺的錢勉強度日。在這樣的情況下,尋子之家為他解決了尋找孩子的相關經費,無疑是雪中送炭。在幫助其他人找到孩子的同時,他相信自己的孩子也會被其他好心人留意到,最終定會團聚。對于像肖超華這樣丟失孩子的家長,尋子之家提供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個可供棲息的場所和一些經費,在這個主要由家長們結成的聯盟中,父母們告別了之前單槍匹馬的尋找,開始在這里互相交流經驗,成為彼此的精神支柱。通過尋子陣營的不斷擴大,尋子規模也逐漸遍布全國,在為自己尋找孩子的同時,也在推動一項事業。畢竟,這樣一支經歷了切膚之痛的家長團隊,在行動上,會比任何一支由普通志愿者組成的團隊,都更能發揮出強大的能動性。
據了解,目前北京尋子之家共有家長30人左右,考慮到家長們要經常趕赴外地尋子,具有流動性,因此,目前的規模尚可承載團隊成員的正常起居。
乞討與打拐
稍有留心者并不難發現,將隨手拍照解救的乞討兒童群體與被拐兒童畫上等號,實則存在概念上的混淆。不可否認,許多乞討兒童并非被拐,而是在其親生父母的帶領下出門乞討,或者是經過其父母同意,由其他人帶上街行乞。在這樣的情況下,若用“打拐”成果來衡量‘隨手拍的意義,未免有些牽強。而現實是,自‘隨手拍成立以來,圍繞其的質疑又多半源于此。
活動發起人于建嶸曾就此回應稱,很多人目前還存在一個誤區,“我們的行動不是‘打拐,因為有的流浪乞討兒童并不是被拐賣的,我們的目的是讓那些兒童離開乞討,得到社會的救助。”
侯志輝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要解救乞討兒童,需要政府部門的共同努力,因為這其中可能涉及貧困、輟學、及家長自身素質、社會普遍認知等多種復雜原因,需要社會建立起完善的保障制度,‘隨手拍在這當中,只能起到一個促進作用。“對于外界的質疑,我們的公益團隊一直抱著虛心聽取的態度。但有時候,所謂的社會名流提出的質疑未必就是對的,來自草根的質疑聲音也未必就是錯的。”
說到乞討與打拐的交集,同為社會公益組織的“寶貝回家”團隊負責人張寶艷則認為,二者之間雖有區別,但也并不能因此否定打擊乞討對尋子起到的積極影響。
在制止乞討的過程中,張寶艷經常能夠接觸到一些身有殘疾的童丐,在與其“父母”的對話中,這些大人通常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孩子是自己親生的,因為家境貧寒,才帶孩子出來行乞。“但事實是,當我們堅持帶家長和孩子去派出所做DNA鑒定時,有些家長卻又當場改口,說孩子是自己撿來收養的。”
這樣的說法顯然難以獲得張寶艷及其他志愿者的認同,“撿來的孩子穿得衣不蔽體,在東北的寒風中乞討,帶隊的大人則裹得嚴嚴實實,站在一旁看著。更有甚者,我們的志愿者曾給一位大冬天里只穿著一條開襠褲、赤腳討錢的孩子,買了內衣內褲、鞋和帽子。第二天一去卻發現,孩子照例穿著那條開襠褲在行乞,志愿者為其購買的帽子,則戴在不遠處一位向這邊觀望者的老太頭上。”
那一次,張寶艷為了證實孩子是否為乞討者親生,親自聯系當地派出所,找到了乞討者的家里。“他們親生的幾個孩子都在家里好好地養著,大一點的還在學校讀書。唯獨這個號稱‘撿來收養的孩子,被當作賺錢的工具,在風雪交加中被強迫行乞。這樣的情況下,孩子的來源不值得懷疑嗎?這樣的行為不該制止嗎?”
在張寶艷看來,一些人以侵犯肖像權為借口,質疑‘隨手拍等團隊通過拍照上傳的方式,達到遏制帶領幼童乞討行為,實屬無稽之談。
“說到底,我們不是執法者,沒有權力要求組織孩子行乞的人出示相關證件,更不能強迫他們帶著孩子去公安機關做親子鑒定。所以,我們只能靠拍照,為執法部門提供一些執法線索。隨手拍遇到的問題,我們寶貝回家網站在2007年就遇到過,當時也是有人提出,我們的志愿者,將在街頭看到的,疑似被拐兒童的照片上傳到網絡上,涉嫌侵犯了孩子的肖像權。只不過質疑他們的是閭丘露薇,轟動效應更大。”初次遇到這樣的問題,張寶艷還特地咨詢了相關法律專家,得出的結論是:其網站并未將孩子的照片用于牟利,故不存在侵犯肖像權的說法。
“希望社會可以善待我們這樣的民間公益組織,不要把我們每一個善意的舉動,都在預設好的有罪定論里推敲。”張寶艷認為,對于孩子來說,權利也該有先后主次之分。“一些殘疾孩子,身上明顯有人為傷害的痕跡,這樣的孩子生存權利已經明顯受到了侵害,很多人對此視而不見,卻來指責公益組織發動全社會拍照的行為侵犯了孩子的肖像權,這樣的行為不僅可笑,而且可恨!”
拍照之難
用侯志輝的話說:怕人質疑就不用做事了。“做什么能保證一定沒人質疑?我們要做的,就是憑著良心把事情做好,對于言之有理的批評,我們虛心接受,同時希望社會能夠對我們這些尚在摸索階段的民間公益力量,給予適當的寬容。”
說到寶貝回家網站創辦初期的艱難,張寶艷告訴記者,在那個還沒有微博的時代,他們團隊的經費支出大多花在了購買網絡服務器上,按照那時的收費標準,網站一年須向服務器繳納約5000元費用。但現實情況是,由于種種原因,寶貝回家網站經常在一個服務器上開辦兩三個月,就會有一次被封的遭遇。“我也就此問題詢問過服務器方,他們給出的理由是,我們的網站上存在非法廣告,對于這點,我們很莫名,后來隱約得知,大概是相關部門覺得我們網站上發布的尋子信息揭露了社會的黑暗面,不利于社會和諧的大環境,向服務器商施加了壓力。”
2007年,打拐尚未像今天一樣引起全社會的關注及重視,張寶艷的網站運行也因此而舉步維艱。“我和我的先生還曾經寫了一個關于打拐的劇本,通過采訪一些遺失孩子的家長,將他們丟失孩子的過程及尋子的經歷編成故事,希望通過影視作品的形式警示社會。劇本完成后,曾有深圳和北京兩家影視公司與我們簽訂了拍攝意向,但后來廣電總局沒批。”
接受采訪時,1962年出生的張寶艷笑說:“人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做事情憑的已經不僅僅是一時的熱血沸騰,同樣,在遭受到打擊時,也不會因一時的委屈和沖動而輕易放棄。以前每每遇到網站被封,我們一方面積極與服務器商溝通,或考慮重新繳費注冊新的網站,繼續尋子行動;另一方面,也會出于安撫志愿者情緒考慮,對外只宣稱我們的網站在維護升級,不存在封殺一說。后來考慮到我們的網站經常被指不合法,我們就想著要到相關民政部門注冊,讓網站合法化。”
令張寶艷欣慰的是,通過社會各方的積極努力,打拐尋子行動近些年來開始逐漸被公眾所重視,“在注冊寶貝之家民間公益組織時,我們得到了所在的通化市政府方面的大力支持,注冊過程可謂是一路綠燈,民政部門不僅為我們免除了3萬元的注冊資金,還積極的指導我們辦理相關手續,為我們在相關部門打招呼。到了2009年,我們的公益活動引起了搜狐方面的注意,搜狐暢游負責人主動找到我們,提出愿意為我們解決相關經費問題。”
回想起團隊創辦初期面臨的經費壓力大、人手緊等問題,張寶艷覺得,現在社會各界的支持已經表明自己的努力有了可喜的成果。